道歉
第101章道歉
他歉意倍增,怕让冉彤更耻辱难堪,不能挑明话题,强作镇定地说道:“之前魔物向你注入了楚幽荨的记忆,让老夫来帮你清除。”冉彤正愁摆脱不了困扰,听到这话稍微止住哭泣,没好气地回应:“那你侄是快点啊!”
夏炎面露难色,犹豫着说:“你要先想起那些内容老夫才知道该删哪些啊。”这是定向清除记忆的必须步骤,否则会将正常有用的记忆一同抹去。话一出口,他看到冉彤身子明显僵硬,相应地也因苦恼绷紧头皮。冉彤无奈,只能咬着下唇仔细回忆那些不堪的信息。夏炎就在身旁,他的存在提高了羞耻的烈度,让她浑身发颤,面如火炭,双手紧紧揪住衣袖,缩成小小的一团,如同被欺凌的鹌鹑。
夏炎在清除记忆时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些内容,其糟糕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他一生没干过邪淫之事,即便在当年最偏执堕落的时期也未曾欺辱过女子。此亥见冉彤遭受这样的非礼凌辱,他可惊可愕,老脸发烫,心快被自责羞愧撑破了,觉得自己成了害人的工具,用”迷、奸”一词指控真不为过。他忙不迭逐一清除这些不能言说的记忆,像销毁罪证一般慌急。他与楚幽荨结缟三百年,双修次数何止千百,如今那些场景中的女方都被替换成了冉彤,画面多到让人应接不限。
难怪小丫头承受不了,就是他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怕有遗漏,忍羞提醒冉彤:“还有吗?仔细想想,别有残留的。”冉彤像被一层一层扒光衣服,委屈气恼到了极点,再次哭着冲他发火:“都怪你!我不管了,你自己想办法!”
夏炎一点辩解的念头都没有,挨骂还能缓解负罪感,低声说:“都是老夫的错,老夫用忘尘诀帮你把过去三天的记忆全部清除掉,行吗?”“不行!”
冉彤斩钉截铁拒绝,过去几天虽然充满苦难,但也留下了许多不可替代的回忆。和夏炎谈心,了解了他的遭遇,还和他有了肝胆相照,生死相依的经历,达成了珍贵的羁绊,怎么能轻易忘却?
她用愤怒将委屈不舍翻译成埋怨:“我立了这么多功劳,都忘记就亏大了!”
夏炎忙说“你忘了没关系,老夫会记得的。”“那也不行,凭什么让我为了一颗老鼠屎倒掉整锅好汤?总之都是你连累我,你要负责!”
夏炎无奈,近乎恳求地说:“那你就再忍耐着回忆一下,把那些不想记得的东西挑出来,让老夫删掉。”
他柔声下气,俨然负债累累的人向债主求饶,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他将身段放到如此低。
冉彤没辙,强迫自己继续回想,折腾半响,终于将相关记忆清除干净了,随着最后一个片段消失,她的身体松弛下来,呼吸也逐渐平稳。虽然还记得魔物用楚幽荨和夏炎的双修记忆对她施加了幻术,但脑子里已不存在任何画面和体验感,自己的厚脸皮完全能应付了。
她转身看向夏炎,见他神思恍惚地盯着地板,被她注视才匆忙抬头回应,四目相对,室内陷入微妙的寂静。这寂静仿佛透明的网罩住他们,网里有尴尬、踧躇和扑朔迷离的暧昧。
冉彤仍旧难为情,假装赌气地重新背对他,无意识地将腰带末端缠在指尖上绞来绞去,像要将这拧巴的情绪转嫁出去,心里急着给彼此找台阶下。夏炎有长者和男人的担当,不能把压力抛给小姑娘,主动哄她:“老夫知道你受委屈了,再生气都是应该的,但能不能把火气分成几份,今天先发泄到这儿,剩下的等以后慢慢撒出来,好不好?”他温和轻柔地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冉彤终于听他说了句像样的哄人的话,心里无比受用,嘴上还气呼呼的。“前辈当我是小孩子吗?”
“小孩子才会一直生气。”
“人家没生气了,是怕您不高兴才不敢看您。”“好好好,又是老夫不对,老夫现在惶恐得很,哪敢不高兴啊。”夏炎顺着她示弱,语气里带着调侃,还有初次展现的幽默。“真的?”
冉彤作势扭头,姿态狡黠灵动。
“嗯。”
“那晚辈回头看到您笑了才敢相信。”
“真是个淘气的丫头啊。”
夏炎的叹息里明显含着笑意。
冉彤飞快转身,见他正笑盈盈看过来,眼波似晴天的大海,欢迎活泼的鱼儿尽情撒欢。她立刻被这温暖的情绪感染了,明媚欢笑着,调整坐姿面对他,拒着嘴唇小小显露片
刻腼腆,随后关切问:“对了,地母娘娘和其他人怎么样了?他们都平安吗?还有,离恨天知道我们救出娘娘了吗?他们是什么反应啊?”她料想此事会掀起轩然大波,做好准备迎接更艰巨的挑战,听说地母选择息事宁人,不由得目瞪口呆,一张脸被惊讶愤怒占据,嘴巴张了好几次,想发表抗议,却最终被憋屈感哽住,丧气感慨:“娘娘真伟大,受了那么多苦还能为众生隐忍,换成我绝对做不到。”
夏炎让她不用反思,说:“地母是仙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舍己为人就是她的道心。”
冉彤知道上古神仙们都提倡大爱,正统经书里也注重“修道者,当未了道,必先正己,既已了道,又须正人。”
可是当代修真界的现状并非如此,弱肉强食是默认的规则,为争夺一线机缘,修真者们纷争不断,人人都想变强,避免被统治或是去统治别人。凡人的地位如同蝼蚁,无力掌控自身命运。修真者出于维持稳定的宗旨会为凡人提供庇护,却鲜有人真正在意他们的处境,更别说牺牲自己普度众生了。这次地母和夏炎的表现让她对修仙一事有了全新思考,他们如此强大,却能为弱者毫不犹豫,不求回报地奉献一切,这就是神仙之道吗?她看向夏炎,向往而诚恳地请教:“前辈,您和地母娘娘修的道法好像很特别,能跟晚辈讲讲吗?”
夏炎微笑着坦白:“老夫和地母修的都是太上忘情道。”“太上忘情道?”
冉彤很吃惊,这道法失传已久,只有名字散见于一些古籍中。夏炎说:“太上忘情道乃是升仙的唯一法门。此道讲究忘情,却非无情。忘情者,忘私情而存大爱,舍小我而成大我。修炼此道者需放下个人得失,超脱世俗欲望,以天地之心为心,以众生之苦为苦。”冉彤思索着嘀咕:“听起来很难呀。”
“无私忘我"这么崇高的道德情操在她看来很反人性,她估计是做不到的。夏炎有感而发:“修炼此道的确很艰难。古代一些投机者便另辟蹊径,开创了与之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的无情道。无情道讲究断情绝欲,心如铁石,视众生如草芥,只顾自身超脱,不管他人死活。此道虽能速成,却终究难登仙门,反而更容易堕入魔道。”
玉玲珑的影像随之在冉彤脑中闪过,带出一丝疑惑,她忙问:“晚辈从魔障里清醒时依稀看到玉玲珑在协助您和地母为我封印魔气,有这回事吗?”夏炎点了点头:“她可能良心发现,想还老夫救她的人情吧。亏得她及时出手,我们才能救下你。”
冉彤听了犹豫一下,决定如实交代自己入魔前的心路历程,揉着袖摆小声嘟哝:“其实你们不用慌张,晚辈在昏迷前用了'舍元碎丹诀,一旦彻底入魔即刻爆丹身亡,不会变成魔物的。”
夏炎骤然变色,一把抓住她的右臂,害她也吓了一大跳。“别动!”
他严声下令,像面临极大的危险,右手在冉彤额前捏了个法诀,向其注入灵气。
确认碎丹诀已完全解除,他松了口气,表情依然严肃,不无责怪地说:“你在镇魔阵里得来的化境修为根本不稳定,出镇后灵力稍有波动就可能引动碎丹诀,幸好你当时魔气强大镇的住,否则早死了,以后不许这么乱来。”他怀着后怕,庆幸冉彤吐露实情,没被这隐患害死。冉彤吐了吐舌头,心想还好自己表功了,不然真会死得稀里糊涂。看来私欲也能救人,还是别练什么太上忘情道了,那种高尚的风格不适合她。如今夏炎拿她当无价珍宝,正因为重视才对她自作主张的冒险举动格外介意,沉着脸责备:“你不是说信任老夫吗?偷偷做这种事,你的信任得打几折啊?”
冉彤眨了眨眼睛,嘴角上扬,娇声狡辩:“我那不是怕给您添麻烦吗?人家这么为您考虑还有错了?”
夏炎看着她摇头晃脑的调皮相,心心中充满无奈。很想告诉她,自己当时的慌乱并非是怕她变成天魔带来灾难,而是害怕失去她。这种过于直白的话容易引发歧义,给对方制造困扰,他只好侧身郁闷长叹。冉彤过意不去,知道夏炎是因为担心她才这样,连忙手脚并用向前爬了一尺,靠近他,看着他的侧脸,没话找话地问:“前辈,刚才晚辈没在梦境里看到大伯父,您没造他的幻像吗?”
夏炎随口说:“老夫猜你不愿看到他,就没让他出场。”冉彤嬉笑:“您还挺细心的嘛。”
夏炎没看她,故作正经地回了句:“可不敢当,没变成老糊涂就很知足了。”
冉彤差点捂嘴大笑,断定夏炎在撒娇。
一般人总认为长辈不会向小辈撒娇,其实这是错误概念,撒娇是向自己重视的人索取关注和爱的表现。无轮什么人,只要有爱的能力和被爱的需求就难免会有这种情绪。即便是两千多岁的老爷爷也不例外。她转念想起在楚幽荨记忆里看到的夏炎也时常展现出风趣、活跃、洒脱、可爱的风貌。那应该才是他性格的底色,只有长时间亲密相处才看得到。那样的他多么美好迷人啊,是最体贴的伴侣,最高明的老师,最知心的朋友,最深情的爱人。任何女子能厮配这样的丈夫都会感恩命运的厚爱,善加珍情这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缘分。
然而夏炎三百年倾心相待换来的却是血淋淋的背叛。冉彤在幻境里为他哭过无数回,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刻入骨髓,此刻势如破竹地击溃了她的泪腺。夏炎见她陡然晴转阴,泪流满面,惊忙询问:“你怎么了?”冉彤不好意思说实话,嗫嚅道:“前辈,我真不是楚幽荨,可以跟您去宝光寺验证。”
夏炎愣了愣,随即明白她为何难过了,轻笑:“你在试探老夫吗?老夫可没那么多疑。”
冉彤领会他的温柔,故意问:“您怎么知道晚辈在试探您?”夏炎打趣道:“跟你这小机灵鬼打了这么久交道,这都看不出来,老夫告不痴长年岁了?”
冉彤破涕为笑,使劲擦了擦脸。
她在幻境中为他心疼得要命,想着一定好好安慰他,如今看来不妥。夏炎很坚强,安慰只是满足她的心理需求,反倒会挑开他的伤疤,于是认真表态:“晚辈看清您遇害的情景后非常气愤,想帮您报仇。等找到楚幽荨,晚辈也要一剑一剑捅死她!”
感受到她的恨意和决心,夏炎不安地看向一旁,低声说:“老夫是想找到她,但不是为了报仇。”
冉彤忙问:“那是为什么?”
夏炎沉默一阵,迟疑道:“老夫想弄清楚她为何那么做。”冉彤笃定道:“这不很明显吗?她八成一开始就是离恨天的细作,不然魔物怎会有她的记忆和道契残片?肯定是离恨天给的呀。”夏炎露出些许沮丧,他早猜测过这种可能,现在越来越多证据显示这很可能就是事实。但他与楚幽荨相处的那三百年每一刻都甜蜜幸福,他实在想不通一个人怎会突然变心心绝情至此。
……也许她被人控制了,也许老夫做了什么让她误会的事。”冉彤听得直冒火,强压住暴躁问:“前辈还爱她吗?”她向来大胆直接,夏炎并未怪她无礼,有些窘促地如实回答:“闹到这地步当然恩断义绝了,老夫只想查明原因,假如真有误会也不可错怪了她。”冉彤两眼喷火,再度捶床叫嚷:“前辈就是不折不扣老糊涂!”她气得胸口起伏,哼哼喘粗气,想翻天覆地狠狠撒泼。自己犯的错还能马上纠正,别人犯错却不能立即干预,这种着急上火的滋味比油煎还难受。夏炎哭笑不得,质问:“你这丫头还真善变,一会儿一个花样,老夫哪里又招惹你了?”
冉彤一板一眼计较:“本来就是!哪个聪明人遭了这么多罪还替凶手找理由?真有心,受再深的伤害也下不去那种毒手啊!我被云家害得家破人亡,表哥还帮着家里欺瞒我,我当时恨死他了,可真让我杀他我也不忍心、楚幽荨对您他了那么残忍的事,晚辈断定她对您没丝毫真感情,您再恨她都是应该的,不要为她开脱,逼自己原谅!”
这些话固然偏激,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夏炎心中封闭多年的门窗。新鲜空气涌入,驱散了陈腐的气息,让他清爽畅快许多,笑着哄:“行了行了,看把你气得,头发都炸开了,跟个小刺猬似的。”冉彤以为他在转移话题,不接受她的好意,负气扭头道:“觉得我自作多情就直说呗,晚辈还要谢您宽宏大量,不怪我失礼冒犯呢。”夏炎更深切地领教到她的伶牙俐齿和任性,这动不动跟熟人撒娇撒野的性子真像极了小时候的他。
他一点不生气,反而笑个不住,真想学柳飞绵叫她一声“小姑奶奶”,温和开导:“老夫没那么想,不仅不怪你,还很高兴你这么维护我。我们这次也算死里逃生了,你就不想跟老夫聊点开心的事?”
他的态度显而易见的亲切,还奉送了十成的耐心。冉彤慢慢收起傲娇,别别扭扭问:“您一直守着晚辈吗?”
“嗯。”
“……地母娘娘和大妖们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跟您商量,您不该为晚辈耽搁的。”
夏炎挑了挑眉,假装报复地怼她:“你的意思是老夫自作多情了?”冉彤一下子被逗笑了,摇着肩膀否认:“前辈冤枉人!”夏炎含笑安抚:“老夫早派分身去跟他们议事了。”冉彤心里流过阵阵暖意,偷瞄他一眼,见他眉眼间尽是包容,顿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柔软了,她忍不住窃喜道:“前辈就是厉害,什么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
夏炎瞅了瞅她一会儿毒辣一会儿甜蜜的小嘴,似笑非笑说:“老夫一听你夸奖就得做好挨骂的准备,从没见过你这么反复无常的小丫头。”冉彤厥了厥嘴,嬉皮笑脸道:“前辈和善好相处,晚辈才敢真情流露,前几日跟苏前辈在一起时晚辈屁都不敢放一个,差点憋死。”夏炎数落:"粗鄙。”
两人同时露笑,气氛轻松温馨。窗外山风送来淡淡花香,冉彤这才发现外面阳光正好。
“前辈,我想出去走走。”
“好,想去哪儿,老夫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