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向
第102章志向
地母感谢众妖搭救,承诺会在十年内修复灵脉,但离恨天必然从中作梗,如遇阻挠仍需妖族协助。
大妖们很想与夏炎会晤,地母说:“夏炎不愿连累你们,值此非常时期还是不接触的好。他说日后会找机会拜访诸位老友,请你们善加珍重。”封无牙劝说众道友:“夏爷都是为我们着想,还望诸位体谅他的苦心,也免得给各自的族人惹麻烦。”
群妖表示理解,见地母顺利归位,神宫恢复正常运转,不愿过多打扰主人,一齐行礼告退。
等人都散了,夏炎现身与地母深谈。
比起一团乱麻的现状,未来更令地母焦虑。“毗沙闭关期间局面还好应付,就怕他正筹划新的阴谋,来日出关恐会酿成更大灾祸。”
道祖是凡界唯一天神,法力无人能及,当年夏炎数次挑战都未能斗败他,若正面较量几无胜算。况且杀死道祖并不能根治凡界的乱象。他的最终目的是启天门,让上界众神完成对三界的改造。
“我复出后听说这一千年来毗沙闭关的周期又比过去缩短了,闭关时间也更长。看来上界加大了对他的制裁力度。”
地母赞同他的判断,十万年前道祖从不闭关,后来每隔数千年闭关一次,逐渐缩短到几百年就会闭关,闭关时间也从数月延长至数十年。漫长的时间湮灭了很多信息,再加上他刻意篡改历史,凡界众生几乎都不知晓世界的原貌和众神的计划。
地仙们虽是知情者,却迫于道祖的淫威和现实条件不能直接向凡众披露实情。
夏炎是这十余万年来少数几个接受神谕,了解真相的人之一。也曾像前辈们那样为推翻错误秩序,承袭众神意志进行过艰苦卓绝的斗争,可惜遭人陷害,功亏一篑。
地母为他扼腕叹息过,此番受他解救逃出生天,更对他抱有热切的期许,说:“上界一直在追究毗沙的罪行,可惜天门关闭,他们只能采取间接手段,效力虽有限,但持续这么多年,毗沙也渐渐难以支撑了,所以更要提防他铤而走险,使用卑劣手段。这一千年来人族修士已整体衰微,妖族仍一盘散沙,对抗毗沙比从前更困难了,夏炎,你依然任重道远啊。”她的殷殷期盼是压力也是动力。夏炎知道地母已彻底放弃中立,此后将坚定地站在自己一方。这转变让他多了几分底气,修复灵脉便能切断魔界渗透凡界的通道,有效阻止毗沙与魔族勾连,至于其他的,他决定仍按原计划进行。“娘娘,我正在寻找灵骨,您若有线索请务必通知我。”地母忧心道:“方才我勘察灵脉现状时已替你留意过,没有感应到灵骨的气息。离恨天一定在上面施加了多重禁制,想找齐恐怕需要很长时间。你目前的法力是够用了,但与离恨天那几个高手比仍有差距,往后遇上了最好避让。”夏炎点了点头,他比地母更清楚敌人的实力,那几个獠牙最长的对手确实不好对付,比如雪千重就很棘手。
地母感官敏锐,忽然听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见冉彤正和夏炎的本体在南面的花园中散步。
“哎呀,这里的花草树木怎么一下子长的这么好了?”冉彤一踏进花园便惊讶地叫出声,原本荒芜破败的花园焕然一新。灵植们争先恐后舒展枝叶,五颜六色的花朵开得密密匝匝,宛若一幅锦绣画卷铺展在眼前,又像绸缎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架,让人忍不住想裁几块来做衣裳。她像兴奋的蝴蝶扑进花丛中,时而俯身轻嗅,时而伸手轻抚,花香浓郁如蜜,清冽如酒,令人爱不释手。
夏炎在一旁说明:“地母归来,这里的植被得到她的灵气滋养,恢复了生机。那些石头神兽也不敢偷懒了,你瞧,它们正在那边干活呢。”冉彤看见几只石头神兽正在修缮宫室景观,它们灵活地搬运材料,上蹿下跳忙碌,差事办得一丝不苟。
她嘴角下撇,表情转为鄙夷,捡起一枚小石子恶作剧地掷向一只正在更换门窗的石兽,正中它的后脑勺。
石兽受惊,身体后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摔得四仰八叉。冉彤破口大笑,心里爽快得很。
夏炎无奈劝阻:“丫头,别欺负它们。”
她不以为然道:“它们甘做离恨天的走狗,这一千年坑骗了多少人啊。远的不说,那些被蚰蜒精吃掉的孩子就很冤。地母娘娘宽容慈悲,赦免了它们,换成我可容不下这帮坏奴才。”
石兽们见了夏炎就害怕,赶忙端茶倒水来伺候。冉彤故意刁难,:“这茶不好,以前江琉玥来你们给她喝什么茶?统统端上来让本姑娘开开眼。”
那石兽兢兢战战低下头,声音真像从石缝里钻出的,细声细气回道:“江仙姑不喝茶……
冉彤厉声断喝:“那老妖婆勾结魔族残害地母娘娘,哪配做仙姑?你这么尊称她,分明是离恨天安插的奸细!”
石兽吓得扑通跪倒,磕落一块石屑,带着哭腔喊冤:“小的人蠢嘴笨,过去被迫叫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求小仙姑明鉴啊!”冉彤双手叉腰,盛气凌人睨着它:“你真对娘娘忠心心就当着本姑娘的面狠狠骂江琉玥和离恨天几句。过关了,本姑娘就相信你。”说完指着几只躲在不远处的石头,命令它们过来一起骂。石兽们磨磨蹭蹭挪上前,中间一个机灵的偷偷瞄了瞄夏炎,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小仙姑,小的们不敢违抗您的法旨,可夏爷耳根清静,向来听不得腌腊话,小的们不敢当着他的面放肆。”
它指望借夏炎压制冉彤的气焰,殊不知冉彤早已把夏炎哄服帖了,转向他,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用蜜糖般软糯的语气请求:“前辈,您不爱听脏话,暂时把耳朵堵上行吗?”
夏炎如今对她离千依百顺也没剩多远路程了,不过分的事都愿意迁就,而且觉得她这爱憎分明的个性很可爱,放任她戏弄人,淡淡道:“老夫去看看那池子里的鱼。”
他背起手悠闲地朝远处的池塘走去。
冉彤刷然变脸,监工一般呵斥石兽们:“前辈都走了,你们还不快开骂!再磨蹭我就把你们拆了当磨刀石,压仓石,或者扔进凡人的茅厕里做垫脚石!”一个石兽吓得抱头尖叫:“不要啊!小的最怕臭了,别让小的去那种地方!”
冉彤恶毒冷笑:“那你还不快骂!”
石兽们瑟瑟发抖,你碰碰我,我磕磕你,相互推诿着,一只石兽先结结巴巴起了个头。
“江琉玥那老妖婆心如蛇蝎,她……她就是个披着人皮的妖魔,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
另一只壮起胆子接话:“离恨天那群狗贼仗着道祖,不!仗着毗沙的势头为非作歹,就是三界的祸害,比粪坑里的蛆虫还恶心!”“他们都是一群没心肝的豺狼,吃人不吐骨头!”“江琉玥成天装模作样,其实就是个又坏又假的老娘们,比腌了一百年的白菜帮子还酸臭!”
冉彤忍笑挑剔:“不行不行,骂得这么斯文,我还有必要请前辈离场吗?通过这些话就能看出你们对离恨天感情颇深,一句难听的话都舍不得说。”石兽们都慌了神,争相辩解:“小仙姑莫要错怪小的们啊,小的们对离恨天恨之入骨,绝无半点情分!”
冉彤眯起眼睛,促狭地笑:“既如此就骂得再带劲儿点,让我看看你们的诚意。”
在她的逼迫下,石兽们只好绞尽脑汁骂出不堪入耳的话。“离恨天就是个土匪窝子,男盗女娼,欺世盗名!”“那帮没屁、眼的杂种迟早被雷劈死!”
“他们都是群吃屎长大的畜生,连狗都不如!”冉彤眉开眼笑拍手称赞:“这才对嘛,再说说他们具体干过哪些坏事,有的放矢地骂!”
石兽们奉旨更换骂辞,开始揭发离恨天和江琉玥在神宫里的暴行。“那帮狗杂种收容恶妖,纵容它们吃人,蚰蜒精每年要吃几百人,离恨天还帮它们打掩护。”
“其实这一千年有好些人妖两族的修士发现地母娘娘失踪,跑来调查营救,都被离恨天害死了。他们逼我们骗那些人送死,我们不听话,他们就对我们用酷刑…火烧、雷击、水淹、毒熏,什么都来!好些同伴不屈反抗,都被他们打碎灵核砸成粉末,连个痕迹都没留下。”石兽们原是被迫而为,说起这些伤心事都牵动真情,悲愤道:“我们每天活得提心吊胆,有时真想一死了之,可又不……”“我们赖活着只是想亲眼看着离恨天遭报应,那些被蚰蜒精拐骗来的小孩子死得好惨啊,我听到他们的呼救声却不敢理会,心都快碎了……”“我也是啊,那些孩子都那么小,最大的也不过七八岁,就被妖怪们活活吃掉了。离恨天那帮畜生不仅不阻止还把这些事当笑话讲,他们根本不配做人!“妖精们吃人可恶,但离恨天才是罪魁祸首,我们虽是些没用的石头却也有良心,小仙姑,我们真的好恨啊,恨自己无能为力,恨离恨天丧尽天良!”它们放下顾虑尽情倾诉苦痛,把这一千年来目睹的罪恶惨景都吐出来仍难消心;中块垒,看得出都是真情流露。
冉彤听着石兽们的控诉,笑容渐渐消失,握紧双拳,眼中怒火升腾,猛然起身大声说:“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清脆的声音满含力量和勇气,如同唤醒大地的春雷。石兽们惊讶地抬起头,以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在说大话。那机灵的石兽圆滑道:“是,我们都坚信夏爷会为我们报仇,但愿他早日打倒毗沙,推翻离恨天!”
冉彤严肃纠正:“不止前辈,我也会帮你们报仇,凡是做过坏事的人我一个都不放过!”
石兽们不知如何回应,个个敷衍着赔笑点头。冉彤看清它们的怀疑与轻视,愤懑道:“你们一定觉得我这个没用的小丫头在狐假虎威说大话。哼,正因为这种短浅的眼光和迂腐的见解,你们才不敢反抗压迫,挑战强权。现在都给我睁大眼睛好好记住这张脸!”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洋溢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不久的将来我定会成为修真界的传奇,到时要让这世间的黑暗在我的光芒下无所遁形,按我的意志为凡界制定全新的规则。”她清亮的声音在山间回响,连风都驻足聆听这豪言壮语。水池边,夏炎停住向鱼群投喂花瓣的手,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小丫头不知道她迄今为止的经历已是一部令人惊叹的传奇。她的坚韧、勇气,还有那仿佛被上苍眷顾的福运将支撑她奔向理想,他会长伴左右,为她保驾护航。
冉彤的誓言也传到了数里处的大殿上,地母露出欣赏的笑容,对夏炎说:“冉彤这孩子真有趣,我从未见过比她更会创造奇迹的人。”以她的年纪和阅历,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最高的褒奖。夏炎会心一笑,他已将冉彤视作至亲,会为她的进步和成就由衷自豪。地母看向他,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这孩子值得好好栽培,但她身上的魔气始终是个威胁,日后若受到外界刺激,封印受损,她会再度面临入魔的风险,这点你务必多留意。”
夏炎郑重点头:“娘娘放心,我会将她带在身边小心照看。”地母相信他的办事能力,又问:“你打算收她为徒吗?”夏炎笑道:“我想先问问她的想法,若她愿意,我也准备让她承袭衣钵。”冉彤的天赋心性都极为出色,比他过去那些徒弟更适合做他的传人。地母另提建议:“我看此事还是迟些再议。你若收她为徒,难免令她拘束,被迫压抑本性,反不利于成长。不妨多等几年,待她心智更成熟些再做打算。”
夏炎想了想,含笑道谢:“娘娘说得是,我也觉得现阶段最好让她自由自在地成长。”
做了师徒难免要摆架子守规矩,按条条款款相处,以那丫头活泼跳脱的个性定会憋闷,他也会不习惯的。
告辞前他还有一事探究。
“娘娘,玉玲珑在您被囚期间是否一直受九怨控制?她有没有能自主行动的时候?”
地母回忆道:“我的天魂在那座监狱徘徊了数百年,见到的玉玲珑都是魔物的傀儡。以她被寄生的程度看绝无可能恢复自主意识。你为何突然问这个?”夏炎思索道:“实不相瞒,当日我捉拿江琉玥时曾得一股奇异的寒气相助,一直不知那人身份。昨日雪千重等人来救江琉玥,我听江琉玥说那寒气是王玲珑的独门秘术。”
地母诧异:“莫非玉玲珑曾短暂清醒过?这不可能啊。”夏炎也觉得不可能,他更倾向于江琉玥判断有误,或者还有其他人会那“玉清冰魄咒。
这几日缥缈城的守备被提升到了最高等级,紧张空气笼罩全境,大晴天也让人觉得压抑。
城中百姓看到巡逻的修士比往日多了十倍,离恨天护宗大阵的光芒分外刺眼,街道上随处张贴着监视预警用的符文,肃杀之气迫使人们只能道路以目,不知何方妖魔令离恨天这般戒惧。
他们不知道离恨天内部局势堪忧,两次镇乱的战役皆以失败告终,郁北林率领的部队损失惨重。他在与冉彤交手时遭受重创,甚至当众夺舍了一名弟子右全性命。
尽管他的门人极力辩称郁老祖是因先前与群妖作战时耗费了太多法力,才不慎落败,而夺舍更是以讹传讹,事实是那名弟子主动献舍。这样的解释在众目睽睽的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郁北林威信扫地,声望一落千丈。
他无颜见人,匆匆宣布闭关,短期内不会再露头了。战败和流言让离恨天的士气跌至谷底,弟子们私下群议汹汹,高层极力压制,仍难安抚浮动的人心,急需一件大事来重塑宗门的权威及凝聚力。江琉玥对玉玲珑通敌的指控是最好的素材。十州已颁布了对玉玲珑的通缉令,悬赏金额创历史之最。可要缉捕一名太上长老谈何容易?离恨天的高层们只想借题发挥,将所有黑锅推卸给她,让这枚弃子发挥最后的价值。
雪千重反对这一做法,高层们以为她顾念同族情分,委婉地向她表达了不满,遭到慕天歌严厉训斥。
事后慕天歌单独与雪千重面谈,一脸体恤说道:“师姐,我知道您的顾虑,也不赞同他们这么做,可又不能公开隐情,闹成这样真叫人头疼啊。”玉玲珑受道祖诱骗沦为魔物宿主一事只有极少数人知晓,正因这不可告人的隐情,雪千重才反对公开通缉她。要是玉玲珑将遭遇宣扬出去,等待离恨天的将是更猛烈的舆论危机。
慕天歌细致观察雪千重的反应,像大海捞针一般想从她脸上捕捉到情绪反馈,可是对方的脸犹如精美的面具,不见一丝肌肉起伏,大概真没有任何事能触动她。
雪千重淡然道:“不用烦恼,顺势而为就好了。”慕天歌试探:“师姐的意思是?”
她抬起右手轻缓地作势在脖子前一抹,雪千重眨了眨眼代替点头。慕天歌咨嗟:“事到如今只好如此了。玲珑师妹修为极高,此事要做得隐秘还须师姐您亲自出手啊。”
雪千重微微转动眼珠看向虚空,不假思索说:“你速去查明她的行踪,余下的我会看着办。”
然而事情总是出人意料,没等慕天歌出发,玉玲珑竟自动出现在总坛的广场上。
她身着雪白的道袍,仿佛下凡的仙人,飘逸庄重。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向震愕的人群,沿着他们让出的通道前行。
此地宏伟的建筑,肃穆的氛围都曾是她的精神图腾,受到虔诚的膜拜和拥护,如今显得华而不实,像镀金的石头,只好哄骗愚昧的人。她就是众多愚人里的范例,被榨干了所有,今天回来只因死灰般的心心境里还留着一点疑惑的火星,必须在这里索求答案。陈淳、陈砚山、唐映雪、叶欺霜等人闻讯赶来包围她。江琉玥也来了,气急败坏指责:“玉玲珑,我向日待你不薄,你竞窜通老魔头暗算我,你就是个无耻的叛徒!”
玉玲珑仿若未闻,她已看破一切,现在这些人不过是浮生幻像,入不了她的眼耳心。
直到陈淳等人祭出法宝攻击她,她才本能地运用玄冰真气将他们逼退。众弟子仓皇退避,慌忙做着迎战准备,广场上乱糟糟,闹哄哄的,哪有什么超凡脱俗,抱素怀朴,终究不过是这红尘乱世的一角剪影。玉玲珑旁若无人地静静微笑,笑容中没有讽刺,没有愤怒,只有超然物外的平静。
陈淳等人惊疑地终止攻击,他们看出她道心尽毁,或许已陷入疯癫错乱。广场上的喧哗渐渐平息,气氛却比刚才更压抑,人们望着玉玲珑在阳光下分外孤独的身影,都不知所措,而后整齐划一地被她叹息般的语音震动。“我要见千重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