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验
第91章考验
冉彤惊讶得合不拢嘴，地母是守护人间十余万年的上古仙兽，在众生心目中如同母亲一样伟大，实难想象外表会是幼女。“…您真是地母娘娘？”
她迟疑的目光在小女孩身上游移，想从那张稚气的脸庞上找到属于上仙的威严。
小女孩无奈道：“我知道你的疑惑。事实上我只是地母的天魂。地母被毗沙监禁后不断遭受魔气侵蚀，已无法保持正念。为了不让自己魔化，只好将我分系裂出来。”
冉彤震惊气愤,忙问：“他们为什么要逼您入魔？”小女孩忧虑地闭上双眼，似乎不愿正视坏人们的险恶用心，轻声说：“毗沙承诺会协助魔族入侵凡界。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魔王做接应。地母正是他们理想的改造对象。”
众神飞升前在凡界做了周密的布置，基本根除了魔族的生存条件，人和妖若想成魔，在入魔前神魂就会被天道击杀，更莫说修成魔王了。地母有仙人根基,能挡住天道追剿，有成为魔尊的可能。小女孩苦涩道：“我出逃后地母失去了完整的灵魂，无法彻底入魔。这几百年我一直被困在这里东躲西藏，不知还能撑多久，直到今天遇见你才看到转机。”
她抬起手，食指轻轻一划，空中出现一道黑色的漩涡。漩涡里传来阵阵沉闷的兽吼,像众多怨灵挣扎其间。
冉彤下意识后退，小女孩却目示她查看漩涡内的情形。她深呼吸，小心地放出神识，漩涡深处的浓烟中隐约窜动着一条巨大粗壮的肉红色软体生物。
那生物体表布满脓包和丑陋的寄生虫，每寸皮肤都在溃烂、腐坏。它不停翻滚，时而蜷缩,时而伸展,正承受着无边的痛苦。稍后更骇人的景象出现了，那生物腹部露出一张硕大的人脸。那张脸青黑发紫，五官模糊，表情异常狰狞。
腐烂的嘴唇中露出三四排尖锐的獠牙，惊声狂叫：“放我出去！我好饿，再也受不了啦！给我吃肉，最好是人肉，越多越好！”冉彤感觉耳膜正被它的利齿撕咬，寒意流布全身，打着冷战问：“这就是地母娘娘的本体？”
小女孩悲伤点头：“她受魔气侵蚀太深，已失去意识，如今只是魔族的傀儡。”
冉彤无法接受众生爱戴的女仙被这样凌辱折磨，握紧拳头问：“要如何才能拯救她！？″
小女孩有些犹豫，用纠结又满含期待的眼神凝望冉彤，仿佛她是黑夜里唯一会发光的星星。
“地母体内魔气太多，至少需要十万个极境修士的灵力才能净化掉。”冉彤像摔了大跟头，备受打击，凡界的极境修士加起来都没这么多。她踧躇道：“太清教的化形大妖比极境修士多，都召集起来能凑够数量吗？”
小女孩摇头：“妖气很容易被魔气同化，只能靠人修。”她神气沮丧，似在宣布一个无法更改的铁律。冉彤急得愁眉苦脸：“那不是没救了？就算马上帮那些即将升阶的化境修士突破至极境也凑不够十万啊！更何况这里面大部分人都听命于离恨天！”她仿佛在攀登一座永远够不到顶的高山，被无力感压得喘不过气。小女孩缓缓说道：“所以你才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冉彤敏锐觉察到悄然来袭的压力，预感接下来的消息将对她不利。“你的天魔体质能无限度地吸纳魔气，只要将地母体内的魔气尽数转移到你身上，我们就能得救。”
冉彤五雷轰顶，不由自主连退几步，苍白着脸艰难发问：“那……我会是什么下场？”
小女孩眼神波动，明显不忍，但仍如实相告：“等地母得救后我们会立即联合夏炎封印你体内的魔气。至少有两成把握能成功。”“两成把握？”
冉彤像听恶毒玩笑，愤怒高喊：“那不等于让我去送死吗？”天魂至真至善，小女孩没有一丝欺瞒，诚恳言明：“你吸收了那么多魔气，假如封印失败就会当场入魔。到那时我们只能杀死你，以免你成为魔族入侵的载体”
冉彤的脑子如同打碎的药罐，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浸泡在滚烫的苦涩中。她是很想救地母，可不能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小女孩的这番话让她回忆起云家拿她献祭去封堵残秽之渊的往事，二者都在逼迫无辜的她去偿还别人犯下的罪。
“我不同意！”
她骤然拔高声调，音色尖锐得几乎刺破空气，急着赶走这恶狗一般的荒唐方案，强烈抗拒道：“我修为低又弱小，凭什么把这么重的担子压在我身上？这不公平！”
小女孩愧疚却又坚决道：“冉彤，你的梦想不是拯救受苦受难的众生吗？救出地母，修复灵脉，各地的残秽之渊才会消失，枯竭的灵气也能慢慢恢复。这将挽救无数生灵，阻止他们重蹈你父母的悲剧。”冉彤怔忡，颤声质问：“你怎会知道这些？”神并不能直接透视人心，小女孩说：“我趁魔物对你施展幻术时窥看了你部分记忆。你很坚强也很乐观，经历了那么多苦难从未放弃希望。眼下正是需要你运用这两大优点的时刻，请你相信我们。”冉彤内心展开新一轮拉扯，一边是被窥探隐私的恼怒，一边是被理解的触动。
她两眼含泪，倔强哽咽：“我之所以坚强乐观，是因为一直亲手把握自身命运，绝不听任摆布，让别人来决定我的生死！世间强者不计其数，这样艰巨的使命不该由我承担，仅仅因为我是天魔种你就要我背负这样的命运，可知我从不信命！”
她的强硬态度令小女孩沉默了，目光低垂似在思索什么。冉彤努力冷静，不去设想袖手旁观会带来怎样严重的后果，心中只存有一个念头一一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情愿承认自私，也不能用牺牲换取高尚。
小女孩突然变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急道：“快走！”冉彤被她用力拖拽着飞出，身后残影拖成一条直线，耳边风如虎啸，眼前景象模糊。
她随即发觉身后逼近的强烈魔气，释放神识看见魇月正骑着一只蜥蜴头的红色怪鸟飞速追来。
“小彤儿你可真调皮啊，我还没试过这么刺激的打情骂俏呢，快来，让哥哥陪你玩个尽兴！”
魇月亢奋欢笑，金色竖瞳里燃烧着邪恶的□□。冉彤气恼惶然，暗骂这魔物无耻命还硬。
魇月发现地母的天魂，登时惊喜若狂：“哎哟，看看你帮我们找到了谁！这可真是一箭双雕啊！”
他以为抓住天魂，让地母入魔，冉彤就失去培养价值了。届时便可说服九怨分吃了她。想到这里，他倍感兴奋，加劲驱赶怪鸟追袭她们。小女孩面色凝重，她已感应前方一股更强大的魔气正凶猛扑来，再不丢下冉彤逃走就将被一网打尽。
“对不起，冉彤。”
她果断松开冉彤的手，刷然消失了。
冉彤失控地凌空翻滚数下，下方遽然探出一只由魔气凝聚而成的巨爪，牢牢攥住她的腰身。
她不寒而栗，怪鸟翅膀扇出的腥风已刮到脸上，魇月停在她跟前，眼里满是憾恨，又立刻假惺惺恭维：“还是姐姐厉害，差点让这丫头逃了。”九怨已得知冉彤摆脱了幻术，又恨又喜说道：“她能凭一己之力脱离我的掌控，足见资质上佳，没准真能成为我族复兴的关键。”她认为栽培冉彤比驯服地母简单得多，只需摧毁她心中的善念，再输入足够多的魔气，就能使其堕落成魔。
冉彤脑海里闪过若干可怕的念头，都没挡住对夏炎的牵挂，强忍害怕吼问：“夏炎在哪里！？”
九怨发出夜枭般的阴森奸笑：“小姑娘就是单纯，轻易便被老男人迷惑。你以为夏炎真在乎你？他可是活了两千多年的老怪物，早就薄情寡欲，视众生为蝼蚁了。你不过是他漫长生命里的过客，他能随手收留，也会任意抛弃。”冉彤坚定怒斥：“少挑拨离间！他才不像你说的那样！”九怨又一阵阴笑，笑声透出如愿以偿的愉悦：“看你这么维护他真叫人高兴。你越依恋他，被他伤害时产生的怨恨就越多。让我来帮你甩掉善良的包袱，助你成为真正的强者。”
一朵霜花状的蓝色晶体缓缓飘落至冉彤眉心，悄无声息融入肌肤。她没有任何异样感，因未知的伤害更加惶悚。正要质问九怨耍什么花招，身体忽然无法动弹，嘴巴张不开，连眨眼都变得极其困难。九怨把她的怯惧当开胃小菜享用，得意道：“走吧，我带你去见夏炎，让你亲眼看看他是如何不分青红皂白地错怪你，杀害你的。”漆黑的魔气瞬时遮蔽天幕，在冉彤眼前蒙上厚厚的阴影，她正落入魔物构思的阴谋中，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夏炎等人仍在与魔物激战，血潮填满了整个空间，他们不得不施展避水咒辅助战斗。除泷涛有种族天赋不受影响，其余人都觉碍事。夏炎不能顺从魔物制定的规则，动用还不太稳定的壶天之术，将敌我双方转移到由他开辟的新空间，这里是一片空旷的虚无世界，没有天地之分，干净得如同未被使用的白纸。
群魔知道他接下来就会发动日月封魔阵，急忙联手施展法天象地，身体迅速无限变大，想撑破这个空间。
廖行之喷出许多冥王丝缠住它们，陆许射出定身的仙鹤神针，泷涛也使用冰冻术，一起阻止三魔膨胀，就在夏炎即将布阵时，九怨纵声高呼：“夏炎，你不要冉彤了吗！？”
她伸手向虚空里一拽，将冉彤拎在手中。小丫头身体僵硬，面无表情，木偶似的一动不动。
夏炎见她挟持了人质，被迫停止施法，厉喝：“放了她！”冉彤看他这么顾惜自己，感动又灼急，可是身体不受控制，连一个眼神都传递不出去。
九怨用轻柔而刻薄的语气揶揄：“夏炎，还是把你的爱心收着点吧。我怕你接下来会气得想抽自己耳光。”
冉彤被悬浮到战阵中央，像一个被任意驱使的筹码。夏炎知道九怨掌握着她的元神，他稍有妄动冉彤便性命难保。他暗中传音给这丫头，发现她的神识被封锁了，无法取得联系，只好先沉稳安慰：“丫头别怕，老夫定会护你周全。”九怨狂笑：“夏炎，你还不肯信我吗？也是，敌人的话确实缺乏说服力。那就由你亲自来确认吧。”
她的语气转为狠厉，像缀满了尖刺。
“当年你和楚幽荨缔结的道契并未正常解除，这丫头转世后魂魄里应该还残留了一点效力，凭你的神识不难搜索到痕迹，快试试吧。”冉彤大惊，醒悟方才九怨植入她眉心心的晶体是用来蒙骗夏炎的。她心急如焚，可身体麻木，做不出任何反应，只能暗暗叫苦。夏炎分外震惊，默默分析敌人的意图。
九怨步步紧逼，挑衅道：“怎么，你怕知道结果，不敢试吗？”梓楚忍不住插话：“夏爷，魔物的话不可信！”九怨冷笑：“我们的确爱撒谎，可还造不了这种假哟，对吧？夏炎。”她紧迫盯人，逼着夏炎行动，故意用鄙视的口吻激将：“想不到堂堂夏仙尊也有不敢面对现实的时候。看来你是真的爱上这丫头了，就像当年被楚幽荨划惑那样，未曾分辨她的用心就傻乎乎一往情深。被这个女人欺骗就是你宿命，你还会遭遇相同的背叛和毁灭！”
她的话音越来越响，变成刺耳的嘶吼，充斥四面八方。。冉彤生怕夏炎上当，但很快发现他注视自己的眼神里浮现疑惑与彷徨，显然，九怨的话已在他心里播下猜忌的种子。廖行之愤懑地对夏炎说：“夏爷，别跟她废话，接着打吧。”夏炎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稍等。”
他右手食指按在眉间，提取出一朵蓝色的霜花晶体，这霜花冉冉升空，四处飘动，仿佛在寻找什么。
俄尔，冉彤眉心里的霜花像受到召唤似的欣欣然飞出，迎向夏炎的霜花。两朵霜花若即若离漫舞，宛如一对爱侣亲密嬉戏。梓楚等人聚焦那两朵合二为一的霜花，都不胜惊诧。他们看出这是货真价实的参同契，以夏炎的修为，旁人绝无可能完美复刻或模拟他的道契。这景象表明冉彤前世正是楚幽荨。冉彤被绝望拦腰撞击，心想这下完了。
她十分清楚夏炎对楚幽荨的恨意有多深，在翡翠城初遇时，他仅仅因为她身着嫁衣，疑似谋害亲夫就要狂躁地杀死她。而她在亲眼目睹楚幽荨负心背叛、残忍虐杀夏炎的场景后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换做是她也绝不原谅，势必用更凶狠的手段报复。九怨笑得前俯后仰，以这猖狂模样庆祝夏炎的失败、自身的胜利，而后开始推进恶毒计划，阴阳怪气地对夏炎说：“怎样？这下没什么可纠结了吧？这丫头转世的目的自然是继续坑骗你，好了却前世未完的恩怨，不害死你绝不会罢休，你还能容忍她，继续给她机会吗？”
她语气渐趋激昂，极力煽动发酵了千年的仇恨。“你想想你曾经是如何信任她、深爱她，如何为她付出、拼命。再想想她又是如何背叛你，杀害你的！她刺了你成千上万剑，每一剑你都清醒感受了，那种心碎的滋味你想必记忆犹新。被封印的一千年里，你不是日夜都在怨恨，渴望复仇吗？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快拿出魄力，惩罚这个无情无义的坏女人！”旁人警觉九怨在怂恿夏炎杀死冉彤，背后必定别有用心。梓楚忙提醒："夏爷，这魔物分明在挑拨，还请您三思！”他怕夏炎冲动，又自知没道理劝他宽容，况且对方真要来个快意恩仇，谁都阻止不了。
早知道之前就该先查明那丫头的血统，失策啊！夏炎未等他说完已倏地飞到冉彤跟前。
冉彤望着他平静的脸，恍如凝视暗流汹涌的大海，随时会迎来噬人恶浪。她不敢面对他，紧紧闭上双眼，虽然这么做像极了心虚，可她无计可施，心里又急又气又委屈，不住埋怨：老鬼就这样上当了？都不听我解释吗？我这么信任他，他为何不肯信我？或许真如魔物所说，他经历了太多沧桑，已看淡所有人和事，唯有复仇是他的执念。
九怨激动催促：“夏炎就是这样！尽情释放你的怒火吧，把你所有的仇恨彻彻底底发泄出来，那才是无可比拟的极致快感啊！”她沉浸在自以为是的喜悦中，依稀看到冉彤心碎成魔的画面。身旁陡然钻出数百条缚魂锁，密不透风地将她裹成了大纺锤，她挣扎不脱，在那纺锤里怒吼：“夏炎你暗算我！”夏炎的语气冷若寒冰：“在我的地盘还敢大意，你也不过如此。”原来他趁九怨叫嚣时悄悄布下埋伏，只等她露出破绽便一举擒拿。冉彤惊讶地睁开双眼，见他神情凛然，只有除魔的斗志，不见丝毫恨意和戾气。
她惊喜疑惑，忘却正身处险境。
九怨愤然向她发射几道黑色魔气，众人这才察觉她和冉彤之间连接着数根透明的丝线，以此劫持冉彤的元神。
夏炎施法阻拦，正邪两股力量在丝线上激烈抵触，相互拉扯，胜负将直接决定冉彤的存亡。
泷涛想去帮忙，被廖行之阻拦。
“那是牵魂丝，弄断了冉丫头照样没命，别给夏爷添乱！”那三头八臂魔恰好挣破了他的蛛网，凤狂龙躁地扑向他们。妖修们抖擞迎战，掩护夏炎的营救行动，战场上再次山呼海啸，杀气干云。九怨一边狠命斗法，一边费解地质问夏炎：“你不是很恨她吗？为何不杀她！？”
冉彤也满腹疑问地凝望夏炎，迫切寻求答案。夏炎全神贯注与敌人拼抢她，郑重刚毅地向九怨宣告：“我的确恨透楚幽荨，但她已经死了，所有罪孽和恩怨都随着死亡烟消云散。而冉彤是全新的个体，她有独立的灵魂，不是楚幽荨的化身，更不可能延续她的罪孽。我不会为了上一世的仇恨去迁怒重获新生的人。”
沉稳的声音有着振聋发聩的力量，直击冉彤的灵魂。她望着夏炎，仿佛沐浴神的光辉，这个男人在历经了莫大的伤痛劫难后依然保持善良、宽容、坚强与理性，精神境界有如神祇般崇高可贵。刹那间，她心中的孤独、软弱和其他阴暗情愫都被连根拔起，如同迷茫的信徒终于等到神明的召唤，找到了心灵的归属。仅存的负面情感是仇恨，她恨楚幽荨，恨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痛恨她对夏炎的背叛伤害，如同憎恨亵渎神明的罪人。稍后夏炎压制住魔气，安全地将牵魂丝从她体内抽离，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把将她拽入怀抱。
冉彤身心安定，此刻即使天塌下来她也不怕。她的脸颊贴着夏炎的胸膛，将他的心心跳当做抚慰，麻痹解除后仍没有动，想在这温暖安全的港湾里多停留片刻。
夏炎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腮边耳畔，一同掠过的还有他温柔诚挚的话语。“就算你是楚幽荨，我也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