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做生意也好,还是有求于人也好。
曹桑实都不打无准备的仗。
在出发之前,他派人打听过谢家之事,知道谢家有子侄即将参加春闱不说,也知道谢大夫的父亲尚在人世,且在谢家有一定话语权。
身为父亲,就算痛恨儿子不成器,大概也是舍不得对儿子痛下杀手的。
若他是谢家人,会派人毁了谢大夫母亲与妻子的坟冢,抢了她们的棺木同谢大夫做交易。
比如,若谢大夫愿意远走他乡,谢家不仅愿意归还棺木,还愿意奉上银子!
曹桑实见谢大夫脸色微沉,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又道:“我还打听到当年您之所以纵情风月,行事张狂,是因为您母亲骤然去世,其死因多有蹊跷。”
“我猜您将您亡母与亡妻葬在铜山镇,即便多次受到谢家刁难,却也没有离开铜山镇的打算,想来也想查清您亡母之死的真相……”
他每多说一句,谢大夫脸色就难看一分。
以至于到了最后,谢大夫是脸色沉沉,呵斥道:“够了,你给我进来!”
他哪里还有方才装疯卖傻的影子?
小乞儿惊呆了。
他跟在谢大夫身边快一年,都没发现什么端倪,这人看起来傻不啦叽的的,怎么一眼就看出谢大夫在装疯卖傻?
那他与谢大夫这一年的相处时间到底算什么?
若曹桑实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定会笑嘻嘻说上一句;当然是算你傻呀!
他很快随着谢大夫走进那摇摇欲坠的破茅屋。
他对上谢大夫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是笑眯眯的。
谢大夫从小便是天之骄子,阅人无数,如今面上敛去疯癫之色,竟生出几分凌厉来。
“你是谁?”
“你从哪里来?”
“你到底找我做什么?”
曹桑实正色道:“谢伯父,想必就算您避在铜山镇,应该也听说您的师弟秦院判已来江宁替我祖母治病一事。”
“秦院判的确是医术过人,在他的细心医治下,我祖母的病已好的七七八八。”
“但曹家患病的人不止我祖母一人,区区一个曹家,自留不住秦院判,所以他在我跟前提起了您……”
“哼!他从小就是如此擅钻营!”谢大夫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他不愿留在江宁,更不愿得罪曹家,所以就把我给卖了?他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他是越说越生气,扬声道:“呸,他以为这些年每年像打发叫花子似的差人送点银子和东西来,我就要对他感恩戴德?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与秦院判的关系的确是和秦院判说的一样,一提起秦院判这个人就满肚子牢骚。
从他的描述中,曹桑实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谢大夫名叫谢则清,从小是谢家的骄傲。
比如,谢大夫这辈子最不喜欢的人除了他爹就是秦院判,据说秦院判打小就懂得权衡利弊,很擅长讨他们师傅欢心。
又比如,谢大夫纵然施针的本事比秦院判强上些许,但这么多年未替人诊治,秦院判束手无策的病症,只怕他没多少信心。
……
一直等谢大夫絮叨了好一会,直至口干舌燥,这才停了下来。
他已装疯卖傻多年,都忘了有多久没好好和人说过话呢。
曹桑实适时递上一杯茶水,道:“谢大夫,事在人为,成与不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啊!”
“况且小狗哥这样护着您,想来应该也是您见他得病,大发善心,所以捡回他一条命吧?”
“你这小娃娃,年纪不大,怎么什么都知道?”谢大夫忍不住嘀咕起来,他看着眼前这好看的小娃娃,却道,“你来的正好,反正你们曹家富庶,不如就将小狗带回去吧,他跟着我也是受苦。”
说着,他生怕曹桑实不得应似的,又道:“一年前我在路上救了他,替他捡回一条命,他是怎么赶都赶不走,口口声声说要照顾我,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是个心好的。”
“即便你待他只有两三分真心,但他也会对你忠心耿耿的。”
“曹家家大业大,总有他一口吃的喝的……”
曹桑实顿时只觉得眼前这人与秦院判说的差不多,孤傲、任性、认死理,但却是心不坏。
他沉吟片刻,抛出一个问题来。
“谢伯父,想必这一年的时间里是靠着你采摘草药,小狗哥卖草药为生,同时,小狗哥去镇上也能打听打听谢家的消息。”
“若我带着小狗哥走了,你身边没个说话的人就算了,岂不是连谢家的消息都打听不到?”
谢大夫显然并未想到这一茬,愣了愣后恼羞成怒道:“我的事,不需要你一个小娃娃管。”
曹桑实“哦”了一声。
他见这位谢大夫的确比犟驴还要犟上几分,估摸着此时越是相劝,犟驴,哦,不,谢大夫定越是拿乔,索性就径直走出门去。
一直守在门口的小乞儿眼中已不复方才的凌厉与提防,反而看向曹桑实的眼神里带着崇拜。
曹桑实经过他身边时,停下了脚步:“小狗哥,你跟我走吧。”
“走,走哪儿去?”小乞儿眼中闪现着单纯与迷茫,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你……可是要我跟你去曹家?”
“那,那谢大夫去吗?”
“他要是不去,我也不去!”
这小乞儿虽蠢了点笨了点,却也是个好人呀!
曹桑实嘴角含笑,冲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他靠近些。
小乞儿照做。
曹桑实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神色大变。
很快。
小乞儿就冲进屋,扬声道:“谢大夫,我走啦,我要跟着曹少爷回去享福啦!”
话还没说完,他挥挥手,转身就走:“您小心点,好好保护自己啊!”
谢大夫:“???”
他愣在原地好一会,直至曹桑实带着小乞儿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反应过来。
这就走了?
他知道自己身边危险重重,谢家现在没对自己下狠手,不代表以后也不对自己下狠手,但……当初是谁说好在自己身边照顾自己一辈子的?竟被那曹家小子三言两语就糊弄走了?
他只觉心里有点难受。
相处了这么久,他可是打从心底里将这孩子当自家孩子一样看的啊!
他们难得吃只烧鸡,他还会让出一只鸡腿呢!
特别是他看到这破旧的屋子里还散落着小乞儿自己做的木弓和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石头,心里更是酸溜溜的:“他还说以后要用这木弓和石头对付谢家人呢,以后怕是用不上呢!”
“唉,算了,算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他能去曹家享福,也是好事……”
话虽如此,但他眼角还是冒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
***
回程的马车上。
小乞儿却是忧心忡忡。
他几次看向正打盹的曹桑实,是欲言又止。
曹桑实并未睡着,再次听到他叹气的声音,实在忍不住了。
“唉,小狗哥,我都与你说了多少次呢,你先随我回曹家,你放心吧,过几日咱们再去请谢大夫,他保准会来的。”
“由奢入俭难,虽说从前谢大夫一个人独来独往习惯了,整日靠吃野果捕鱼为生,但你陪在他身边快一年的时间,如今你突然走了,他肯定不习惯的。”
小乞儿却道:“那万一……谢大夫不肯去曹家了?”
“不来就不来呗!”曹桑实云淡风轻道,“这天底下从来就不只一条路而已,若谢大夫不肯来,再想想别的办法就是呢。”
小乞儿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曹桑实正欲闭眼再睡会时,却又听到小乞儿再次开口道:“我,我去曹家做什么?”
“我有手有脚,可不会吃白饭!”
“实在不行,要我去洗恭桶也行,先前谢大夫的恭桶都是我洗的。”
曹桑实听到这话,心里是愈发笃定能请来谢大夫,谢大夫的恭桶都有人洗,想来如今再做这些事会愈发不习惯。
他看向小乞儿道:“你什么都愿意做?连洗恭桶都不怕?”
“不怕!”小乞儿重重点点头,认真道,“我的恭桶洗的是又快又好,你们曹家的人虽然多了点,但我每天什么都不做,光洗恭桶,一天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说着,他像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你们曹家大概有多少人?”
曹桑实道:“不多,也就两三百人吧。”
小乞儿:“……”
那岂不是他一整日下来要洗两三百个恭桶?
他似乎看到两三百个恭桶朝自己压下来,要将他湮灭一样,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曹桑实却觉得这人怪好玩的,单单蠢蠢的,叫人很安心:“好了,小狗哥,不逗你玩了!”
“你可愿到我身边伺候?正好祖母他们想为我选个随从,看你这样子,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可愿意?”
随从?
小乞儿眼里顿时亮闪闪的,认真道:“我,我行吗?”
“我见过谢家那些主子身边的随从,一个个穿的衣裳不仅没有补丁,还穿的绸子衣裳呢!”
“你要是不嫌弃我,我肯定是愿意的,不过……我不认识字也能行吗?”
曹桑实小胖手一挥,豪气万丈道:“没事,我也认识不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