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孙老夫人当年既能得故去的太皇太后选中,可见她并非迂腐之人,如今想着着曹颙本就身子不好,便叹了口气,松口道:“秦院判说若你兄长好好将养,兴许还能多活一两年,既然你有心,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以后曹家难免要靠你们兄弟两人支应起来,你能有这份心,祖母很开心。”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唯有家和才能万事兴。”
她那两个儿子是面子与里子都不和,她自是盼着曹桑实与曹颙兄弟两人互帮互助。
曹桑实并不清楚祖母的心思,他只觉如今关于守孝的规矩过于严苛。
仅仅是服丧等级都有五种,其中以“斩衰”最重,不能穿颜色艳丽的衣裳,不能饮酒吃肉就算了,就连衣裳也是用最粗劣的麻布做成,甚至不入公门、不与吉事、不得赴宴、不得科举,连别人家的喜事也不能参与。
说白了,就是让你怎么难受怎么来。
他点头道:“祖母,您说的极是,只是……这事儿三哥会答应吗?”
守孝一事上,他觉得不对。
孙老夫人也觉得不对。
但他们谁都没想过哄骗曹颙。
孙老夫人笑道:“颙儿与他老子一样,向来是个重规矩的,但他也是个孝顺的,我好好与他说说,他会答应的。”
曹桑实听闻这话,这才放心。
他与孙老夫人又说了几句话后,萱瑞堂陆陆续续就有人过来请安。
其中并没有常二夫人,当孙老夫人听桂妈妈说常二夫人身子不适时,曹桑实原以为她老人家会敲打几句,谁知孙老夫人直淡淡道:“好,我知道了。”
多的废话是一句都没有,甚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桂妈妈。
倒是曹桑实不由多看了眼孙老夫人。
如今屋内坐着宋姨娘几人,孙老夫人却是当堂教起他来:“……这世上不是什么人什么事都能顺你心意的,烂泥既扶不上墙,那还管它做什么?何必为了这些糟心事影响自己心情?”
“有些人越是要拿捏你,越是想要叫你不痛快,你就越不能如他们的意,知道了吗?”
“是。”曹颙点点头,只觉祖母这话与自己的想法是不谋而合,“孙儿记下了。”
宋姨娘等人见孙老夫人已毫不掩饰对常二夫人的不喜,一个个是低头装鹌鹑。
很快,东西两府的人都到了。
萱瑞堂摆了三桌。
以孙老夫人,李大夫人,曹桑实这些主子们坐了一桌。
宋姨娘这些姨娘坐了一桌。
还有那些小媳妇们坐了一桌。
既是设宴,即便是家中小宴,却也是颇为讲究,小丫鬟先端着玫瑰水给众人净手,再呈上热帕子,然后是六冷碟八热菜,锅子两品,甜品四道,糕点六盘……即便是小媳妇们那桌只有寥寥几人,也是一样的。
甚至因李大夫人尚在孝期,小厨房还为她准备了八道素菜。
就连饭后漱口的水用的都是六安茶。
曹桑实穿越至今,即便已对曹家的奢靡是见怪不怪,但见状却免不了在心中感叹几句。
正当众人三三两两散去时,却有管事刘忠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这刘忠是跟在曹寅身边的老人了,一向敦厚稳重,但如今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喜色。
他得丫鬟通传后,匆匆进来,扬声道:“老夫人,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头来人了?
宫里头还能来什么人?当然来的是皇上派下来的人呀!
曹桑实等人连忙下去换衣裳,然后匆匆去了东府正院。
曹府在江宁又有大行宫之称,而东府正院又是皇上几次居住之地,比萱瑞堂等院子还要奢华许多。
曹桑实过去时,厅堂前的院子里已摆上了香案,香案上燃着香炉、烛台等物,烟雾缭绕的,为表示对皇上的敬重。
他还未来得及细细打量呢,就见着孙老夫人也过来了。
孙老夫人站在众人最前头,冲曹桑实招招手道:“来,桑实,到我身边来。”
曹桑实如今已是长房嫡次子,曹颙又不在,他自然该陪在孙老夫人身边一同接旨。
他便顶着曹頫等人那嫉妒的眼光上前,与李大夫人一左一右站在孙老夫人身侧。
很快,京城远道而来的大太监就进来宣读圣旨:“……虽东亭已逝,然曹家忠忱之心未改,望老夫人善自珍重,勿哀伤太过,致使玉体有损,现特予赏赐,以示关怀。”
孙老夫人叩首道:“多谢皇上。”
曹桑实发现孙老夫人眼眶发红,别说孙老夫人,就连他都觉得皇上……还挺重情重义的!
此次奉命前来江宁宣旨的太监名叫魏珠。
魏珠虽不如梁九功在皇上跟前得脸,但也能说上几句话,见状忙搀了孙老夫人起来:“老太君您快起来,快起来!当日皇上听说您病了,着急不已,连忙命秦院判前往江宁,更是吩咐秦院判无论如何都要治好您的病。”
“若皇上见到您身子好转,定会高兴的。”
孙老夫人红着眼眶道:“还望公公替老身谢过皇上。”
魏珠笑着应是,忙命人送上赏赐。
皇上一向厚待曹家,如今送来的礼物大大小小几十箱,一路从京城行至江宁,无疑像所有人宣告——虽曹寅已死,但曹家还有朕护着呢。
更不必提,皇上更是以曹颙有“经邦维国”之才,赏了曹颙白银三万两。
一时间,曹家上下是高兴不已。
回去萱瑞堂的路上,孙老夫人更是笑道:“……我们曹家不缺这三万两银子,比起来,更在意皇上的态度,皇上这是在给颙儿撑腰呢。”
长辈们说话,没有曹桑实一个晚辈插嘴的份,但他从孙老夫人嘴里得知,今日给魏珠等人的赏钱加起来都有六千两。
甚至早在当初皇上南巡时,曹寅还给过梁九功三万两银票呢。
曹桑实:“……”
他虽知道人情往来是必不可少,但曹家上下出手却是太阔绰了点吧!
曹桑实送了孙老夫人回萱瑞堂,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东西早在去年年底已悉数搬到知春榭,知春榭是从前四爷曹颜的住所,修缮一番改了名成了他的地盘。
这院子紧邻曹颙的逸云坞,他一爬上后院的冬青树,就能看到曹颙的书房。
虽说知春榭空落落的且带着几分陌生,但他对这院子……嗯,还是挺满意的。
曹桑实这里看看那里逛逛,尽情享受着最后一天的休息时光。
时下讲究文人风气,宽敞的院子里雅致倒有几分雅致,但瞧着却有几分萧条,他想着以后这偌大的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便吩咐玉树找人多种些果树。
越多越好。
最好能一年四季都有果子吃。
对上玉树那不解的眼神,曹桑实解释道:“我知道三哥他们的院子种的都是柏树青松翠竹之类的绿植,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就喜欢院子里看起来热热闹闹的。”
说着,他又道:“今日还是元宵节呢,天都黑了,怎么还没见三哥回来?”
玉树笑道:“三爷方才回来了,换了身衣裳刚去萱瑞堂请安。”
曹桑实“哦”了一声,便不见外跑去了逸云坞。
他等啊等,不知等了多久,这才见着一脸疲惫的曹颙回来。
“六弟,你怎么在这儿!”曹颙一愣,笑道,“哦,想来是你今日刚搬家,所以有些不习惯吧?”
他想着这个弟弟不过六岁而已,又道:“反正我这儿地方大,你若害怕或不习惯,就住在我这儿吧。”
“好呀!”曹桑实是一点不见外,头点的像小鸡啄米似的,“多谢三哥。”
曹颙只觉这弟弟的确像祖母说的那样,病了一场后性子与从前不一样呢,招人喜欢许多。
过了个年,曹桑实渐渐卸下包袱,话一日日多了起来。
他先是叽叽喳喳说起今日皇上差人送来赏赐一事,又说今日大家一起在萱瑞堂吃的午饭,想到什么说什么。
曹颙本就辛苦,听到他这话只觉像念经似的,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谁知下一刻,他就听曹桑实道:“三哥,祖母与你说过了吗?要你不要再吃素啦!”
“你身子本就不太好,整日吃素,还要再吃两年多,哪里受得了?”
曹颙却道:“六弟,方才祖母也与我提过此事,但为人子女者,哪里能阳奉阴违……”
曹桑实知道等着自己的将会是一通大道理,毕竟曹寅得皇上喜欢不仅仅是因为他与皇上之间的情分,而是除了亏空外,曹寅也是个很守规矩的人。
曹寅一手教出来的儿子,这般样子他也不意外。
但他并未想着放弃。
正当他左耳进右耳出时,就有人飞快跑了过来,开口就道:“六爷!六爷!不好了,姜姨娘乘坐的马车掉下悬崖呢!”
这话一出,曹颙下意识站起身,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曹桑实一点不意外,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甚至连说辞都替姜姨娘想好了,鸡鸣寺里,姜姨娘先替曹荃祈福,再请佛祖保佑他,一来二去,耽搁了时间,所以选择了小路,只是可惜,老天不长眼呀……
早有防备的曹桑实以袖掩面,哇哇哭了起来:“姨娘!姨娘呀!我要去找姨娘!”
“我的姨娘一定不会出事的。”
他那袖口早就涂上了姜汁,熏得他眼泪直流。
再加他一向演技不错,将曹颙等人也吓住了,曹颙握住他的肩膀,扬声道:“六弟,不会有事的,我这就派人去山下找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