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
裴京聿话音刚落。
姜嘉茉立刻捂住了眼睛。
愿望成真的酸涩感,从她的肋骨下抽痛,轰鸣上涌。
车里空气愈发稀薄。
呼吸时,男人嚣张的荷尔蒙,混着淡淡血腥,汩汩往她肺里钻,变成她的一部分。
远处24小时营业的小超市。
门前水泥汀,白炽灯很亮,照得一地雪光。
几辆摇摇车,置放在门口。
卡通小车被路过的小孩,投币启动。
满街欢乐地唱起《家庭礼貌成称呼歌》。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爷爷。”
裴京聿呼吸松弛,滞停在她胸口。
他的手不安分地,摩挲着她的尾椎。
男人最擅长玩她。
他弯唇笑,也不着急等她回答,掌骨托着她晃,看她边哭边颤。
“妈妈的男人叫什么,妈妈的男人叫爸爸。”
裴京聿嗓音稠哑,用禁忌词汇撩她。
她压根没办法招架。
恍若她空寂清修。
他敲木鱼,都能敲出淫词艳赋。
他耍混,笑了一声:“爸爸的小狗叫什么,爸爸的小狗叫妈妈。”
姜嘉茉越发觉得,他无可救药。
这人讲话,简直不堪入耳。
明明是贵戚权门,翰墨诗书之族,把铮铮傲骨做家风。
他在她面前,却说不出半句好话。
姜嘉茉脸燥红了,像雪霁天的一抹霞:“我还没答应,你就预订上了。”
再说,两个人还没小孩呢。
他这样恶趣味的男人。
万一成为宝宝的父亲,不知道把小孩教授得多顽劣不堪。
裴京聿捂了下她小腹,薄唇透着点邪劲儿:“早教。”
姜嘉茉的鼻尖上,还沾着泪。
她又被这人哄得,眼梢弯弯:“哪有这么早的呀。”
车窗半掩,像绫罗做的屏山。
她像清淩淩的白月亮化成人,软在他膝上,偎人颤,任他剪。
姜嘉茉作势捶他的肩:“别不当真。”
她轻呢着,认真道:“小孩要好好教育,嘉言懿行很重要的。”
她一扭身,纤细的膝盖,撞到他的皮带扣。
“咔哒”一声。
声音有种冷寂的欲,像黑色山峰被月色砸得松枝颤响。
裴京聿扼制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遁逃。
他像楔蜻蜓标本的钉,把她固定。
他笑,垂眸碰她的嘴唇:“也教我。我最近,口欲期呢。”
姜嘉茉听他讲什么,脸都红。
她被他浅尝辄止,磨蹭地吻。
可能裴京聿就是她命中克星,绵绵又残忍,习的招儿全是治她的。
她攀伶在他身上,融入他的影,只露出一点白得可怜的耳垂。
他犯浑唤她:“小老师,教不好,要罚留堂。”
裴京聿连她的耳垂,也要探指去笼罩住。
他从来不给任何人,窥香窃玉的丝毫可能。
就在两人呼吸潺潺,鼻尖厮磨的同时。
姜嘉茉本来就暗恋他成疾。
现在被他亲得大脑宕机,全程晕乎乎地享受。
“埋头。”
裴京聿摁住她的后颈,掌上用了狠劲儿,把她往外套里拢:“有人拍。”
“咔嚓咔嚓——”
下一秒,车前方有闪光灯悄然乍亮。
车里的人,近乎挑衅似地,对着他们狠狠地拍摄。
裴京聿惯常坐红旗国礼,偶尔公事来去,警卫环伺,固若金汤。
这些阴沟里的鼠辈,没有敢挑衅他的。
今晚不设防。
这辆凯迪拉克,是秘书的车。
他的腿上坐着当红女星,被宵小之徒盯上,也是预料中的事。
“呲啦——”
前面这两辆本田思域,好像也知道被偷拍对象发现了。
两辆车启动,发动机声音近乎尖锐。
它们在制动的同时,也迅速打开车灯。
这些私生粉们,惯常用这种伎俩,制造光污染,晃花驾驶者的眼,伺机逃跑。
远光灯瞬间亮起,穿过凯迪拉克的车前玻璃,照进来。
刹那,姜嘉茉只觉得世界耀眼如白昼,简直要灼伤她苍白的皮肤。
她的眼睛被男人捂住,睫毛在他指节中颤抖。
“别慌。”裴京聿面无表情,静候着视网膜的刺痛,按帧冲淡:“十秒就行。”
姜嘉茉坐好到副驾驶。
陌生车厢,她摸索了半晌,抽不出安全带。
这种艰涩的环境下。
姜嘉茉不想再给他,制造多余的困难。
她像一支柳梢枝儿,微风都能把她卷到失去形状,无措摇摆。
裴京聿还是无法视物。
听着前车挑衅的轰鸣。
他感觉神经里锱铢必较的杀意,快要沸腾了。
男人锁骨畔的拉链泛着冷光。
他从来强势,不可亵渎。
此刻,他冷静判断道:“我们追他,把底片拿回来。”
他松开手,似扶持,臂弯圈着她。
“咔哒”利落帮她拉出安全带。
男人指腹在她腰际碰了下,:“信我,绝不会让你在我眼下出事。”
“你是我的向导。”
裴京聿咬字霸道至极,把信任灌注进她的心脏:“往前看,别低头。”
姜嘉茉擂鼓般的心脏,随着他安抚的动作,逐渐轰鸣,愈发坚定。
她第一次勇敢地撑起脊背,用自己被他保护好的眼睛,做他的双眸。
姜嘉茉:“七秒,前方一百米左拐。”
裴京聿的手掌骨骼清晰,发力利落,调转方向盘。
他加速很野,瞬间提速到一百码,过弯全靠漂移。
这么危险的情况下。
姜嘉茉的全身血液,倒流保护心脏。
裴京聿偏偏云淡风轻,笑了一声。
男人的声音好轻,像溶雪的沟渠,浮冰融春水,砸进她的耳道:“很好,继续。”
就像他夜晚无数次,用性感到让她沸腾的嗓音咬字:“小狗,完成得很好。”
哪怕是联手屠戮,他也是绝佳的引导性恋人。
强势支配,擅长放饵。
犯错会惩戒,再柔戾地安抚。
裴京聿完全看不见。
他驾车,在古镇的空寂街巷穿梭,享受油门破风,呜咽的轰鸣。
一百二十码,生死界限被他纯粹抽离。
凯迪拉克被他肆意驯服,刮擦地面,毫无阻力疾驰。
他的疾驰冲.刺,完全由她一声声的指导,控制方向。
遑论亡命鸳鸯,几乎是天作之合。
一贯柔弱的姜嘉茉,颤抖着攥紧安全带,笃定又勇敢地大声导航:“...二百米,右转,他们往胡同里开了!”
黑暗中,漂移的刹车声在啸叫。
她在呼啸风声中,乍生的恐惧,都被他绝对信任,消弭到舒适区域。
七年前在私人飞机上。
她全身血液就为他献祭,向他汩汩流淌。
他是披甲上阵的凶神,银袍罩铠,通天冕旒。
帅得能让她心动一百万次。
姜嘉茉早就遗忘了,驾驶座的搭档早就完全恢复了视力。
凯迪拉克的车速,早已经飙升到,她无法凝神望向表盘。
她恨不得就成为他的眼。
姜嘉茉尽心尽责,专心致志地导航:“——啊!要追上了,不妙,他们怎么掉头呀!”
裴京聿的侧脸,被白亮车灯照的摄魂夺魄。
色迎霁雪,峰含霜。
他太沉静了。
裴京聿的从容,就像那晚暴风雨之夜。
在海上,飓风席卷,雷电轰鸣,山呼海啸。
她可以在他腿上趴着,安稳地闭眼小憩。
姜嘉茉恨不得一边吓得落泪,一边为他唱赞歌。
周围古朴癫狂的建筑,在视线里破碎。
仿佛它们都演变成临时剧场的布景。
爱伦坡《厄榭府的倒塌》,正在精彩放送。
她落泪不安,兀自吊桥效应。
他刀尖舔蜜,享受死亡渐进。
迷恋上这样危险的情人。
还是,配不上,还是离他好远。
姜嘉茉声音有点尖利,带点儿破音的颤:“这两车人疯了,他们从两条巷口分别开过来,想撞上我们的车!”
两辆思域像是被裴京聿挑衅,路怒症发作,
他们像商量好似的,把他们往死胡同诱导。
胡同口根本没有丝毫退路。
两车同时开过来。
她和裴京聿只能被撞死,被碾碎,车毁人亡。
她脊背撑不住了,带着哭腔:“我们一定会死在这里。”
裴京桀骜又叛逆地笑了,声音平而凉:“不会。”
然后,姜嘉茉想,裴京聿一定是疯了。
不然这万钧一发,生死存亡关头。
他还能腾出手掌,安抚意味十足地,摩挲她的黑发:“怕,就闭上眼。”
姜嘉茉呼吸骤然变紧:“...不,我想看着你。”
她忽然回忆起那晚,裴京聿半开玩笑,说她流的水,浸润他的裤腿。
那时候他怎么说的。
——裴京聿:“反正你的,就当护身符。”
生死一瞬。
她把下唇咬得发白,心想:“我虽然单薄孱弱,不算勇敢,但我也想靠近你,将你庇护。”
这些人拿着八卦,转手可卖出天价,仗着明星不敢声张,害怕被威胁,当然不要命。
但此刻,不管任何一个选择。
凯迪拉克的车身,都会被撞坏。
这两辆车虽然车头受损。
但仗着没有监控的巷口,他们会转身扬长而去。
然而,他们完全低估了裴京聿的车技。
男人敏锐地瞬间做出判断。
他轰大油门,剑走偏锋。
右车轮借助街沿优势,尖啸着往墙面开。
车架底盘和墙面刺啦迸溅出,流金一般,细碎的火星。
姜嘉茉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逐渐倾斜,半边腾空。
如果不是安全带桎梏,她可能会滚向裴京聿怀里。
“砰!”
两辆思域没想到,他能这样闪避。
他们根本来不及刹车,车头猛烈撞击。
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两辆车的前车盖,几乎要融到一起,尖锐的爆破声响彻整个街区。
有一辆车的发动机,直接烧起来了,发出“噗啪”的燃烧声。
细微火光把裴京聿的剪影,融得绝色。
让人凝住眼泪,也不敢细看的那种。
姜嘉茉别过脸。
她有点颤,谨小慎微地吞咽唾沫:“他们...是不是伤得很严重。”
裴京聿轮廓锋利,侧目睥睨着前方。
他讲话带点儿快意:“半残吧。”
他身上真有一股锱铢必较,以牙还牙的疯劲儿。
男人享受着拍摄者,引火烧身的痛苦。
他们都闻到了油箱漏油,腥涩刺鼻的石油气味。
姜嘉茉的心脏骤然被捏紧了。
她冷汗津津,虚弱苍白地扶着车窗:“...你有没有受伤,我们出不去,被困死在这里了。”
在这种刻骨的刺激下。
他强势又不容置喙地踩下油门。
裴京聿野性又恣肆地,眯起眼睛,唇边带笑:“你想出去,那还不简单。”
“砰,哐当——”
裴京聿一下又一下,用驾驶位撞击,侧边相撞的两辆车。
他看起来沉晦又理智,恍若只是撞出逃生之路。
为了她的生,他真是狂到极点。
驾驶座的安全气囊弹出来,也不罢休。
姜嘉茉戚戚然地发抖。
她探出纤薄的手指,好轻的、怜惜的扯他的袖口:“不要撞了,你会没命的。”
裴京聿舔了下嘴唇,一边发动油门,碰撞金属车架,挤出通途。
男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应该庆幸,没允诺我。”
他潇洒地弯唇笑,挑眉道:“不然得守望门寡。”
姜嘉茉别开头,脸红得不再看他。
她没注意到。
裴京聿光洁的额头上,汗凉津津地渗出来。
肩膀上刺骨的剧痛,让他在清醒与灼热之间徘徊。
两车碰撞的时候,车玻璃碎了。
有几个碎片,宛如暴雨梨花,径直飞过来,刺入他的肩膀上。
稍有不慎,就会插入他的喉管里。
但是那又怎样。
隔壁的人安然无恙,扑棱湿漉漉的眼睫,像雾中的山鹿一样纯挚。
她没察觉他的伤。
姜嘉茉左顾右盼的,在摸索手机,准备报警车祸的事情。
她一副被他照顾得很安恬,单纯的模样。
姜嘉茉敛住呼吸:“我给他们打一个救护车吧,毕竟人命关天。”
这条巷弄没有路灯。
裴京聿凭借高超的判断,撞开了一条生路。
这时候,驾驶座已经完全变形了,他的双腿被桎梏在车里。
疼,浑身都疼。
但要撑住,不想身边的人受惊。
裴京聿用右手不经心地滑动方向盘。
他们停滞在没人的巷口,终于安全了。
借着路灯。
姜嘉茉终于察觉到他半边衣领上浸透的血:“都是血!”
她颤抖着手指,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和我说你撑不住了。”
她满脸都是眼泪,有点潋滟地漂亮。
很好,她没有余裕关心别人了,泪水全是为他淌下的。
纤质弱水,美得易碎。
简直招人,想要狠狠慰藉她。
裴京聿瞧着她,倏然笑了,感觉自己失血到眼前影幢幢。
不然怎么有两个姜嘉茉,轮番为他落泪。
泪水磅礴,简直要把他卷入瀑布,径直从九天坠落下来。
这女人,这么热衷把他送走吗?
裴京聿薄唇带笑:“别哭。”
他半翕着眼睛,指了下自己屏幕稀碎的手机:“给我秘书打电话,让他们处理偷拍的事儿。”
他凝神等待姜嘉茉,一点一点操作结束。
他想闭眼了,稍微困倦透支。
裴京聿知道自己不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一个人会僵持不住。
“姜嘉茉”,他咬字缱绻地,叫她:“你还没加我微信呢。”
他余光瞥见,姜嘉茉愣住了。
她感觉一阵切肤之痛,牙床都在细微打颤。
姜嘉茉拿着手机,泫然欲泣地转过脸瞧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逗我。”
裴京聿眼帘像是隔着层雾。
他掀起衣服,展示青筋横陈的手臂,肌肉流畅漂亮。
“手机废了。你在我手臂上,写一下号码。”
他轻佻地笑:“万一我没了,方便他们通知,我的‘预备家属’。”
讲完,他就倦怠地阖上眼。
裴京聿臂弯的热度触着她,无端温热又心安。
姜嘉茉耳朵发烫,有点痴迷,在他薄肌上划过。
她用笔写完号码,抬起手.指,勾勒他的动脉,柔得像诗。
她写得是:小狗爱主人,十年如一日。
可惜,无人知晓。
她的战神,毫无意识,在濒死。
-
哪怕两人已经同生共死,和他还是隔着天堑。
裴京聿辗转回北京治疗。
姜嘉茉还有拍摄工作,依然滞留在嘉兴。
剧组发表的通告单,写明年后的二月,去日本函馆拍摄雪景。
晚饭后,姜嘉茉和助理几人,在外面散步。
古镇的小道上,暮色四合,金乌晕在晚霞里。
上午落微雨,青碧的细竹叶,挂了剔透的露,像眼泪。
行人一旦触到,眼泪就会滑进脖颈。
走动间,姜嘉茉黑发上,珠泪盈盈。
孙云岫和黄栗对视一眼。
她们很默契,没提起前几天车祸的事情。
他们在亭榭小坐。
趁着身边几个人在联机,玩手游。
姜嘉茉凑近孙云岫:“沈容宴联系我了,让我今年回北京陪他。”
她瞳孔里有稀碎的微光:“孙姐,你人脉广,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孙云岫很少看她如此认真托付。
她坐直了,低声道:“嘉嘉,你说。”
姜嘉茉:“......我知道,嘉云传媒是你和周总的心血。前期运营资金,大部分来自沈容宴。”
她垂着眼睫,“我也知道,当年沈总帮我、扶持我。”
“这几年,我的钱都放在投资和公司运营了。”
孙云岫点头:“攒钱很难。怎么?你想趁着这次回北京,一次性把他的钱全部清偿。”
她这才注意到。
姜嘉茉眼睫上闪缩的不是霞光,而是缀着泪珠。
姜嘉茉噙着笑,点头:“裴京聿送我了一套宝石,价值十一位。”
她询问道:“你能不能帮我寻找卖家。”
“如果出售了,我就能偿还,沈先生对我的恩情了。”
孙云岫沉默了一会儿:“舍得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七年,裴京聿和你短暂的牵扯,留下的物件。你都当宝物,珍藏着。”
姜嘉茉深吸一口气:“我只想干干净净的。”
她补充道:“不管是身体还是名誉,只和那一个人有牵绊。”
孙云岫心疼她的倔强和澄澈:“好,我去找卖家。”
她思忖了一下,认真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孙云岫转身,她去叫几个坐在石头上,推推搡搡叫嚣,打游戏的年轻人,一起回去。
远处流水潺潺。
朱门绣户何堪入,钟鸣鼎食之家,亭台又何止这一座。
孙云岫扭头。
她看见姜嘉茉,孤寂地坐在亭中。
在朱棕色的暗影中,姜嘉茉弱不禁风,她像飘曳的白芦花,对他们笑。
身为朋友,她心里密密匝匝地替姜嘉茉疼起来。
孙云岫只盼望,嘉嘉的情意,不要被那个人辜负才好。
-
沈容宴的生日宴在一月中旬。
他家宅邸在西山南麓,傍太行翠微而建。
自然保护区一样的森林湖泊,疏林湿地,全是私人所有。
姜嘉茉还没到。
沈容宴的电话,已经催了一通又一通。
他也是天之骄子,在金尊玉贵的家里长大。
婚姻当儿戏,天高任鸟飞。
父亲尚未退位。
一圈老臣新贵,把他宠得近乎无法无天。
沈容宴:“嘉嘉,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向他们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姥爷请人,帮我算了一卦,说你五行属壬水,天相化气为印,和我是绝配。”
管弦乐的声音轰鸣。
锦衣玉食的人们来来往往。
姜嘉茉掌中的礼物盒里,揣着想要还给他的银行卡。
她有些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种热情:“这里太多人了,我们进去讲吧。”
沈容宴尾随她走进琴房。
男人在异国,常年沙滩沐浴,黑皮,宽肩窄腰。
他站在姜嘉茉身后,不动声色,目光注视她,“想和我单独聊什么?”
前段时间,沈容宴和她私下联系,都被姜嘉茉以工作原因推迟。
他凑近她,打破安全距离:“这么久没见,就对我这么生疏。”
沈容宴:“明知道,我离婚是为了谁。”
姜嘉茉坐在窗帘青蓝的暗光里。
她听完这话也没有额外情绪,安恬清冷的模样。
姜嘉茉垂眸,一点点打开带来的礼物盒。
“阿宴,不要再执着了。”
她斟酌着语气,“这样很累的,你放过自己吧。”
沈容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望向她。
姜嘉茉拿出银行卡。
她推到沈容宴面前:“最开始我不知道,公司是你委托周擎开的。”
“我知道以后,一直在努力攒钱,想要偿还给你。”
偿还?
沈容宴简直难以接受。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喉头。
“那五年前,你住在南苑燕景台那套别墅里,对我的依赖算什么。”
姜嘉茉眼圈红了,眼下染了一汪浅淡的绯晕。
“我当然知道,那时候我遭遇非议,连社交平台都不敢登录。”
“不敢接电话,不敢看手机。”
“那些下着暴雨的夜晚,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很孤独,期待你投到绿色邮筒里的卡片。”
沈容宴心里不舍,挠着头发。
他在听到对方细微的咬字以后,有点儿诧异地愣了下:“什么卡片。”
须臾,姜嘉茉从带来的小方盒里,取出一封信。
她纤白的手指递到他眼前:“喏,类似这张呀。”
——普通的白卡纸,边角有些泛黄。
“小满,见字安。”
“今天无聊,读了首诗,张孝祥的《金山观月》”
江山自雄丽,风露与高寒。寄声月姊,借我玉鉴此中看。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涌起白银阙,危驻紫金山。
表独立,飞霞珮,切云冠。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回首三山何处,闻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还。挥手从此去,翳凤更骖鸾。
“这人是宋高宗钦点的状元,为岳飞辩冤,又被权相秦桧忌惮。”
“他的诗潇洒不羁。”
“他不但有魄力,命途也好,甚至把秦桧熬死了。”
“希望能带给你一点儿力量。坚强点。没有什么能压垮你。”
“缺什么,记得在信里说,我会买给你。”
沈容宴盯紧一看,当即哑然。
怎么回事!
——这卡片绝对不是他写的。
——但是这个笔迹,和自己的字如出一辙,甚至有点儿像他高中的笔记。
所以到底是谁!
这么耗尽心力,非要模仿他的字体,写信给姜嘉茉。
难道中间还有隐情不成,值得有人这么大废周章,替他照顾姜嘉茉。
沈容宴都开始怀疑自己了。
难不成当年失忆了!
可是这首《金山观月》。
根本不在他知识领域范围内。
所以这封信。
绝对不可能是自己这个不学无术,捐图书馆,去斯坦福混文凭的人写的。
此时,姜嘉茉不知道。
沈容宴的心里,简直掀起惊涛骇浪。
比起姜嘉茉给他银行卡,说要偿还他的恩情。
他显然更在意:到底是谁,要借他的名义,照顾他的女人。
当时忙着和周围女人切断关系,忙着应酬和不爱的人联姻的事情。
旧事宛如波谲云诡的天色。
他简直不堪细想。
沈容宴越想越觉得脑子里黏糊一片,恍惚不清。
他恍了半天神,才踌躇着问:“嘉嘉,你那里还有当年的信吗?”
姜嘉茉点头说有。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柔声:“怎么了吗,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沈容宴难堪地笑起来:“怎么会,只是因为你说要和我清偿,我心里难过而已。”
他舍不得和她再无关系,心里百转千结。
沈容宴顺势撒谎,接话道:“我当年,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你就没感动一点儿。”
姜嘉茉垂下眼,有点局促地抿唇:“有过。”
沈容宴:“信的事儿,我们下次详聊。”
他尽量表现得很自然:“看在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上,我可以抱抱你吗。”
姜嘉茉的白丝绸裙摆,颤了颤。
慢慢的,一抹窄细的身影,拢在男人的阴影里。
-
姜嘉茉自从到场以后。
她和沈容宴单独呆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出来。
裴京聿来了很久了。
男人的眼瞳,是一片暗无天日的黑寂。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琴房门,眼神阴冷,危险,像野蜂淬毒的针。
不知里面有多旖旎暧昧。
时过境迁。
裴京聿肩膀的伤势已经愈合,只剩下泛白的疮痂。
今天很像那天晚上,暴雨梨花针射过来。
他从来不是,任由自己被扎到千疮百孔的男人。
沈容宴作为主人,被三催四请,当然不便。
没过多久。
沈容宴出来了。
他的手揣在裤兜里,闲散端起香槟,迎接客人。
姜嘉茉在房间里,一直没有出来。
中途,有侍者进去,拿着热牛乳。
她赤脚在琴架上看书,衣襟口有点儿散。
沈容宴又进房间了几次。
他带她出来:“今天嘉茉也来了,我和她还是从朋友开始。”
姜嘉茉赞同点头,温柔看向他。
沈容宴放肆大笑,对大家介绍说:“你们也知道,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姜嘉茉的眼神,偶然撞到裴京聿身上了一次。
男人还是和之前一样。
他似乎刚结束重要会议,无聊过来坐坐。
裴京聿穿着精致考究的黑色西装,锋锐的西裤。英隽绝色,五官深邃。
他的眼睛掠过他们并肩的身影,视线锋利像剃刀。
他深不可测地笑了一下。
一副绝对威严漠然的冷酷,以及睥睨喧嚣的上位者姿态,谁都不敢招惹。
姜嘉茉站在楼上看他,像水滴进了油里,抑制不住,心尖悸动。
与君远相知,不到云海深。
今晚,沈容宴借酒抒发雅兴。
他一杯接着一杯,灌了自己很多酒。
周围很多人,都知道他如今春风得意。
于是他们极竞溢美之词。
“祝贺沈先生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这一遍遍赞赏和恭喜。
裴京聿听了一晚上。
他长腿弯曲,举止恣肆但庄重,显得耐心极了。
“很好。”男人的指骨绷紧,被捏的青白。
他想,“她和沈容宴,真是般配,绝配,天仙配。”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沈容宴的朋友们,不敢靠近这尊金尊玉贵的大佛,也不敢贸然向他敬酒。
连裴京聿的喜好,行踪都难以琢磨。
他禁欲,神秘,尊贵,不可揣度。
以致于后来。
那人唇峰漂亮的齿尖咬着烟,漠然地离席而去。
他们都不敢探听下落,更无人有勇气攀附。
琴房的书架上,搁置着一瓶朗格多克的白葡萄酒。
姜嘉茉踩在琴凳上,探手去拿时。
隔着书架和酒瓶。
她看见一双深邃又危险的漆黑眼睛,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湖泊。
宛如猫鼠游戏时。
杀手风度翩翩,持枪过街,注意到猎物的神情。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姜嘉茉赤脚跌到地毯上,无措地想要逃离这里。
“你和他说过,我们的关系了吗?”
裴京聿隔着书架,隐晦地质问她。
他讲话诡谲又缠绵,如夏雨碾碎苔痕:“还是你,迫不急待要给他了?”
姜嘉茉无端觉得危险,惶惑地想要从他的影子下溜走。
那人单手擒住她的小腿,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把她拖过来,桎梏在他下面。
她皮肤苍白,还来不及小声惊叫。
一双冰凉的手掌摸索到她的肋骨上。
那人鼻梁很凉,寸寸滑下来。
他厮磨她的肩颈:“你好糟糕,满身都是别的男人留下的味道。”
姜嘉茉微不可闻地喘了下,绞着衣角辩解:“...他一厢情愿,我没给。”
裴京聿听完,指骨冷冽地像蛇,搭在她脖颈:“是现在没给,但这么久一直想给吗?”
她的脊椎每一寸的构成。
他带着绝对的掌控欲,渐次摩挲。
但他偏没亲吻过她。
姜嘉茉鬓发散乱,戳到眼睫,好尖锐的疼。
裴京聿一定以为。
别人亲过她,他不愿再碰。
他的嗓音沉晦,乌黑的眼眸简直把她湮没其中:“这么久,连我死活都不管。”
他发狠揉她,掌骨摩挲过她的脊背:“巴不得我别缠你,再和他鸳鸯双双?”
姜嘉茉探出白手指。
她想要去够,脚踝边上的那瓶郎格多克。
想要让他想起来,哪怕是一点儿。
裴京聿倏然笑了一声,酒瓶被他捏在手上。
他把她禁锢在怀里,逼她眼睁睁看好:“你和他,就是用这种酒寄情的?”
姜嘉茉被他囚住下颌,嫣红嘴唇满是水光:“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裴京聿握着酒的动作,贵气十足,“讲你们,再续前缘啊。”
他很浅地啜了口酒,像是觉得这酒品质,实在太过低劣一样。
他无端蹙眉。
还没等她缓过气来。
裴京聿磨着姜嘉茉柔软的上颚,恶劣地探舌进她喉间。
他散漫地一口接一口喂,像是很享受,教她吞.咽的逸趣:“咽下去。”
他挑逗性质,揉她的耳垂,像是要她痴迷于此。
裴京聿用下颌蹭她皮肤,缱绻、缓慢问到:“有他喂的好喝吗?”
姜嘉茉咬住唇齿,脸涨的绯红,不让他迫近。
麦芽发酵后很苦涩,在他的神经逆冲。
男人癫狂地反哺给怀里的人:“以后看到这个,只能想起我。”
白葡萄酒的气泡,顺着她雪白的脖颈,牵丝跌落。
“咳咳——”
姜嘉茉纵容着他的强势掠夺,但她的眼睫有泪。
缠绵吻了很久。
她的嘴角牵出水迹,千丝百缕:“...裴京聿。”
十年渴望,毁于一朝。
她脸色潮红,纤细的手搭在男人的臂弯上,不知道要他继续,还是想逃:“...不要对我这样坏,你会后悔的。”
裴京聿眼神漆黑,摁着她,犬齿陷入她脖颈,抽丝般吮。
她过电一样颤。
他弯起唇,亲昵地吞没她的抗拒:“我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