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鸣

第23章耳鸣

杀情与杀亲之道，实为两道。

在抱起"杀情”离开后，周拂菱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上起的变化。

那依靠掠夺血亲生命以修行的脉络似被堵上，取而代之，她正在一一

吸收痛苦。

恐惧、恶劣、悲恸、茫然等痛苦的情绪，都似裹入了她的经络中，凝成了一丝丝灵力，如溪流般灌入她的神形和灵脉。

“杀情”。

这就是″杀情″吗？

周拂菱抿唇，她望向天边，该去毓苗山的方向了。青秀山，血雾弥漫，不见人影，只听一声剑吟，须清宁收了长明剑。

须清宁因为在万云林受袭，脸色惨白，赶到这里时，雾瘴数重，血气横浮。

他放出神念勘远方的状况，重重山石之上，竟沾着腥臭的妖血和喷洒的人血。

显然这里刚经历过恶战。

………“须清宁的脑子“嗡"了一声，再次放出数道定踪符。定踪符，可定踪周拂菱腰上的护符。

须清宁方才在赶来的路上就在尝试，但结果是……周拂菱无法定踪。

现在也是。

须清宁只觉脑中的弦仿若要崩断，望入一片血色，他几乎是立刻撑起结界，隐匿了身形，便去翻找。杀妖大阵。

散乱的云宁宗功法灵息。

须清宁脸色越来越差劲，当来到阵心，所见之景却是让须清宁蓦地睁大眼眸！

尸块横七数八地堆在石块上。

而那被撕碎的染血衣物……赤衣金带，竞是宁听跃的衣物！

再抬头，宁听跃目光狰狞的头颅被人放在了累石之上，面目如尸身一样惨烈，灼灼看向下方。这目光虽然涣散，但在这荒野之上，可谓砭人肌骨，灼人心神！

须清宁震惊地布下最强的护体法阵，气息都发冷，难以置信地凝眉。

……宁听跃被杀了，是谁？

谁能做到……

若是旁人遇见这般状况，恐怕早就逃离，但须清宁蹙眉咬牙，再次放出数道觅踪符，与此同时，他将此讯报给了叔父。

[叔父，宁听跃惨死青秀山，疑似被恶妖所伤。若我半炷香后未有音讯，望叔父速速派人来移平青秀山。也请叔父以我之命，派出我手下三峰之人，寻周拂菱。]须清宁考虑过立刻放出讯号，让仙门都赶来，但不过一念之间便捏了这个念头。

仙门暗流涌动，邹兰辞一派，不知是否与此事有关？如果知道此事，会在这里布下什么陷阱?

而且，他还未察到周拂菱的下落。

若是报讯给仙门，他如多年前那样被缠住，周拂菱若是遇险，又能如何？

还有，系统说……这里有那位“反派”。

须清宁的识海一片混乱，这是许久没有经历过的混乱。他盯着那点点尸块，嘴唇、指尖渐渐失去血色，手背绷起条条分明的青筋，一切都在吞噬须清宁的理智。他心心中生起恐惧，生怕从那血里和尸块发现自己恐惧看见的东西。

但他必须找……

必须确认。

周拂菱是否在其中。

须清宁神目如电，一块块尸体确认过去，因心绪过乱，这过程实在是煎熬。

须清宁却突然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低头，正是一只素白的手，那一瞬，须清宁的心脏如被剑戳中一一直到他蹲下身子，发现那是一只粗大的男人的手，才缓缓松口气。

一一指腹薄茧，灵力磅礴，用弓？

邹家人？为何在这里？

须清宁蹙眉，庆幸自己没有报信，也坚信绝不可让仙门知道早自己来过这里。

而这只手青筋暴起，全是血，像是被人活生生扯下来，但落在石头上，却紧攥拳头，似抓着什么。须清宁掰开了那拳头。

“录影珠？”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金光流转的珠子。

录影珠，便是用来记录的灵器。此界杀妖，常用此珠，高阶修士还一般配有录佐，专门帮助记录。这录影珠之外，竟还有一块沾满血污的布块，须清宁一时无法看清这到底是什么，还没等他用咒术清洗。只听一声“嗡鸣"，一道定踪符咒回来了。[南三里，昆庐山山谷]。

须清宁睁眸。

竟是周拂菱的行踪出现了一息，但又旋即消失，像是被什么隐去了。

不敢耽误，须清宁拾起录影珠和布块，放入芥子符，便踏剑赶去。

青秀山南三里，昆庐山。

山高千仞、气压九江。

此山划在妖野区。因都野制，此地管辖较松，妖气弥散。

须清宁到时，山径之上竞满是鲜血。

此外，各处显车轮之迹，像是有人在这里费力地搜过人。

须清宁面无人色，竟是可以听见心脏的声音。那一直绷着的弦，恍若再次要断了。

但他不敢断。

在逐渐急促的心跳中，他潜入山谷，却忽在破了一道布着灵气弥散的结界的石洞后，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声。这结界，像是石洞自带，竟是曾经的放妖结界。而须清宁拨开洞中枯草，火光猛地刺向远方之人，却怔住。

只见周拂菱正灰头土脸地躲在洞窟角落，满脸泥泞，头发和脸上沾着几根草。

见到来人，她惊起，像是有些害怕，待看清，也猛地睁圆杏眸：“师兄一一”

她声音竞有几分哽咽，仿若受惊了。

望着周拂菱的模样，须清宁骤然失语。

若说他先前识海中的弦紧绷得几乎让他失去理智，这时，这弦总算松下，却带着阵阵嗡鸣，竟把须清宁震得无法反应，生出了眼前人隔世未见的恍惚。

须清宁喉头动了动。

而后，取而代之的，是庆幸、放松的感受出现，他竞像是忽然活了过来。

这是种奇怪的感觉，恐惧陡然消失，惊惶也不再出现。须清宁如溺水的人般，总算挣出水面。

而后，须清宁用目光描摹周拂菱，仿若在确认她是否完好。他也真的没有找到伤口，也松口气。她很好，还是那副……活泼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须清宁瞪着她，怒气却倏然取代了其他情绪：周拂菱。”

他面沉如水。

周拂菱本额头渗出些许冷汗，试图擦去，见须清宁的眼神，也骤然抿唇。

为何眼神如此阴沉？她的手暗暗握成拳头。他别是发现了什么。

.……”而须清宁冷冷盯着周拂菱，心心中怒气也越来越盛。几乎要喷薄。

几乎要忍不住地把她锁起来拎回去，问她到底在想什么，让她再也不可独自踏出冰鉴峰。

然而，一阵冰冷的幽香，周拂菱一怔，她突然被抱住了。

竟是须清宁倏然抱住她。

他抱得很紧，她像是被他嵌入了怀里。

周拂菱抬眸，和须清宁对视。

他眼中依旧是怒气，清光熠熠，漂亮的凤眸如冰碎玉。周拂菱不是没见过他这种眼神，过去，他总是跟着一些讽刺、抨击、责问的话语。

但她没想到，须清宁抱着她，不过紧抿嘴唇沉默着，硬是一句狠话都没说。

周拂菱头上的冷汗渐渐渗出，这和她刚才的战斗有关。她从某个时间点开始，一战斗便会身体不适。但她压住虚弱，又望向须清宁，轻声道：“师兄，不要把我送走。”

“你不要我了吗？”

须清宁沉默了下，才说：“你怎么会这么认为？”“你一声不吭要把我丢去苗毓山。"周拂菱低头。“那是为了护你。”

……胡闹。"须清宁冷淡带着薄怒的声音撞入她的耳朵，但里面似还压着一些别的情绪和情愫。须清宁只觉怀里人温热，惊魂之感渐渐散去。幸好，周拂菱没事。

幸好，她躲过了那谜一样的反派。

而想到反派可能还在附近，须清宁也是这才骤然清醒，寒声道：“先走。”

周拂菱“嗯"了声。

须清宁伸出剑鞘，带着周拂菱出了山洞，也是这时，须清宁回首责备地看了她一眼。

对上须清宁责问的目光，周拂菱似看出了他的疑问：“师兄……我是离开苗山主那里后，气不过便想来找你……但撞见妖迷了路。我见此处光景，正和你过去教我的护人的结界相通，我便进来了。我没事的。你别担心。”须清宁却无声看她，半响，他目光变冷了，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若寒剑淬光。

“周拂菱。"他声音也化冷。

“今次回去，三月禁闭，十次门规。”

“什么？是你自作主张，把我驱走的！"周拂菱诧异地皱眉。

须清宁却恍若未闻，先前的他好像不过是入了梦。他转头，侧脸清冷如玉，抬手便用长明剑把她挑到了自己赶来的凤凰上。

他胸口还起伏着，仿若心绪未平。

不曾想，周拂菱恨恨望着他，不多时，她竞靠着他的背，像是晕了过去。

须清宁却看着周拂菱苍白的脸色失神。

缓了缓神，他方才脸上的锐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是几乎失去血色的手和紧握的拳头。

望着周拂菱，须清宁咬牙。

他再次拿住她的脉，又抿唇闭了闭眼。

周拂菱脉相隐乱，但大抵平安。

须清宁这才长吁一口气。

一时，恐惧陡然消失，惊惶也不再出现。

反派、死亡的宁听跃……全都暂时都跑出他的脑子。这是恐惧后的平静。

周拂菱窝在他怀里，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还有点迷蒙，双眸有点红：

“师兄。”

“你总是把我推开。像是不想让我待在你身边。”须清宁低头，这会儿，望着她苍白的脸色，睁大凤眸。周拂菱又闭眼了。

须清宁则怔怔地望着她。

实际上，周拂菱此时的虚弱半真半假。

她的灵脉的确在痛。

不知何时开始，施展大功法，她的灵脉便会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有人刻意阻止和限制她什么。

但周拂菱找到了缓解的方法，须清宁来之前，她也缓解了不少。

因为疲惫，周拂菱真的窝在须清宁身后睡着了，昏迷不是装的。

不久后，周拂菱缓缓醒来，却发现四周如此熟悉，她回到了冰鉴峰熟悉的床上。

隔着纱帘，她听到了须清宁的声音。

须清宁竞是在指挥众人。

隔着纱帘，她听到了须清宁的声音。须清宁竞是在指挥众人，他一向是清冷和威压同在，一身道服胜雪，长身玉立，负着双手，一会儿盘问药佐她的用药，一会儿又在指挥阵佐修好她屋外的阵法，甚至她吃什么他都在亲自过问，问得井井有条。

过了会儿，须清宁撩开纱帘，又要亲自为她检查灵脉的状况，见周拂菱睁大一双眼睛，不知道醒了多久，不由垂眸。

他的手指按上周拂菱的脉，却低声道：“先前回来时说的惩罚。算数。”

“但你禁闭期间，我亦在冰鉴峰。”

他微微垂眸。

“这样不好吧？"周拂菱说。

………须清宁抬眸望她。

“师兄不是和拂菱说好，保持距离了么。"周拂菱垂眸，“我还想一个人待着，理清一下心中的情绪呢。我或许，也想这段时间出去见玉流。”

………“须清宁冷冷瞪她一眼，抿着唇不作声，低下头，像是有点生气。

周拂菱：“你不要装聋，师兄。”

“……我没装聋。"须清宁寒声道，“这是禁足。你当自己在旬休？”

周拂菱也不出声了。

此时，坐在周拂菱旁边，须清宁再次感受到了那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感受着冰鉴峰炉火的温暖。等周拂菱坐在榻上，须清宁找人为她做了早膳，见她吃完，才离开了。

须清宁心里挂着一件事，那便是……宁听跃那里得到的遗物。

只见冰鉴山的天幕上，遥见袅袅血烟，那是自龙潭飞来，仙上以神念发出的号令。

一旦发出，便是仙门出大事了，所有高品修士当前往龙潭议事。

须清宁凝眉。

…宁听跃之死，当是被仙门发现了。

……反派到底是谁？

能把宁听跃那样虐杀？

而他带周拂菱赶回天霁门后，便一直在照顾周拂菱，也抽空检查了一番得到的线索……那录影珠上，竟被覆上秘界，不可轻易勘破。

那破碎的布条上的血也不好濯去，他便找人去主峰拿来了上品清灵珠。

此时，清灵珠送到，须清宁拿着二物，上了阁楼。冰鉴峰上，是一座高阁，周拂菱住下面，须清宁住上面，二楼有布满密界的藏书阁。

走入其中，光线一片晦暗，须清宁只觉此地和方才周拂菱待着的温暖明敞之地恍若两个世界。

他拿出沾满血腥的冰冷证物，更是这般觉得。他抿唇。须清宁又尝试了一番解开录影珠，但未能成功。他又低头看向那带血的布料。

他用了清灵珠。

清灵珠散出清澈光芒，污血缓缓消失。

然而，也是那一瞬，须清宁的动作陡然止住。烛火照在布料上，那竞是……

一块青绿碎绢，碎绢上绣着清秀的字一一“安”。正是菱角状的青绿平安符的一角。

血腥味盖去了平安符的香味，那布条上还有穿指之痕，像是有人垂死时生生扯断，但上面的“平安"字迹，是如此眼熟。

一一正和周拂菱白日赠他的，一模一样。

须清宁的手倏然顿住。

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

光影都顿去了。

他耳鸣阵阵。

而看着烛火，看着那平安符，须清宁身体的血似瞬间变冷，凝固了起来。

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师兄？“周拂菱的声音，却突然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