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二合一）

第24章掉马（二合一）

须清宁猛地回头，周拂菱竟站在他身后，不知是何时到了阁楼边，一双明亮的眸子瞅着他。

须清宁的血却化冷，手上之物如同毒药，他揽入袖中，半晌未语。

“师兄？"周拂菱再次喊了声。

须清宁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周拂菱肤色晶莹，纤美如玉，一双杏眸盈盈，正是过去他最信任的小师妹模样。

她身上传来药的馨苦之气，过去，须清宁会在她食药后派人与她蜜饯，但现下，他却全无心情。二人对视，仿若时间凝固。

周拂菱眯起眼：“师兄,我想吃蜜饯了。”“你去过青秀山么？“须清宁却冷不丁问。周拂菱一怔，困惑地抬眸：“没有呀。”

她咬唇，“其实……我来找师兄时，考虑入过远青秀山，但见青秀山雾瘴弥漫，哪怕有师兄的护符，我也不敢过去的。怎么了？”

须清宁却扭开了头，袖中之物仿若灼烫，让他不敢触碰。

然而，手上传来冰冷的触感，在须清宁把袖中物暗塞回芥子符的瞬间,周拂菱已拉住了须清宁的手。她把他的手按在她的脸庞,皱着眉轻声道：“怎么这么冷啊。”

须清宁低头。

只见周拂菱的目光本是暖意绵绵，附到他的脸上，竞是越来越沉，深不见底，仿若也在观察什么。须清宁……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眼神。

他抿唇。

那双过去明亮的眼睛，让他倏然满身寒意。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潭底。

“拂菱。你好好养伤。“须清宁哑声抽出手，负手而立，僵着背。

“你要去哪里？"周拂菱却再次拉住了他的胳膊，虽然先前她说要“保持距离”，但现下，她挽着他，如果过去一样撒娇。

“议事。“须清宁抬眸，周拂菱顺着他的目光，望见了天边的血烟。

须清宁没回头，再次抽出手，僵着手臂走了。周拂菱阴暗的目光，缓缓落到了他的背上。她双手抱在胸前。

“拂菱，听说…仙门出大事了。上次仙门发出这样的’万侯血烟"，还是天霁门…在天绝涧丑时涧中出事的时候吧？”

却在一位佐官面带担忧地来到她身边的瞬间，周拂菱回首，眸光化为清澈，脸色苍白，咬唇轻声道，“是啊，希望师兄平安。”

无法冷静。

须清宁根本无法冷静。

走出冰鉴峰，踏上凤凰车架，还有人在等他，须清宁在过往，早就派人围住冰鉴峰。

但现下，他无法确定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他的脑海，少有地乱作了一团。

他颤抖着手，坐在凤车中，闭了闭眼，放出神念，在冰鉴峰的阁楼和峰底打了个印记。

这可以让他察知冰鉴峰发生的一切，也可以随时操纵护山结界。

这是他在如今纷乱的思绪下，第一时间能想到做的。在凤凰车上，须清宁再次低头。

青秀山。破碎的尸块。三里外，忽然消失又出现、但完好无损的周拂菱……还有这，带血的平安符。须清宁指尖摩挲布块，心仿若在火上煎熬。不…还不能确认。

他紧抿薄唇，告诉自己。

会不会是其他人落下的？

周拂菱也送了其他人，还不少。

对，他不能这么想……他怎么能如此揣测拂菱？须清宁闭眼，努力忽略周拂菱刚才奇怪的眼神，也尝试抹去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一些诡异的细枝末节…如周拂菱出现的时机，如周拂菱的毫发无伤。

但他做不到。

…?]

须清宁尝试呼唤系统，他心乱如麻，第一次迫切地希望见到那怪玉，解答他心中所想。那怪灵却像是沉入湖底一样，沉在他识海，没有作答。

…须清宁闭眸。他早就发现了，这怪玉不是随时都在，时在时消失。

“少掌门，您怎么了？“执官再见须清宁，吓了一跳。须少掌门一向清冷果决，清贵自持，但如今的少掌门，垂眸闭眼，眼尾竞染起血色，双眸蕴雾，竟像是沉入了莫大的打击。

一一执官，执官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须清宁，至少在这十年来。

“把护山大界的金书与我。“须清宁再次抬眸，眸光染上一层青色，盖住了其中的不冷静。

“……是。“执官虽然奇怪少掌门怎么突然要动护山大界了，但还是把金书拿给了须清宁。

这金书，为天霁门护山大界的念书，书上有护山大界的缩版，与真实的大界相连。因此修士可百里外，以神念改界。

须清宁低头，修长的手指快速拨弄金书上的阵眼。金书上阵法动，远方护山大界也动。

不过，这动静对大多数修士来说，是悄无声息的。须清宁不过是在护山大界上提前做好最高防御的部署。他手指冰冷，识海也仿若有什么人在锤。

等他……等他确认后，此大阵，便可牵制住阵中人……不，也许制不住，但最重要的是，能让峰内人藏身，护住冰鉴峰的人。

“去龙潭。“须清宁知道，要确认，要得到更多的线索，只能在龙潭找到。

护山大界动时，周拂菱突然冷冷抬眸。

她神目如电，阴沉地看着那普通修士根本看不出的结界变化，蓦地站起了身。

“拂菱姑娘，少掌门说了，你得在这里禁闭两个月，还得抄书……“佐官左右为难，试图拦住她。“啪”！

却见周拂菱回身，在佐官震惊的目光下，在她指尖散出的可怕的威压下，她把佐官扇晕了。

望着倒地的佐官，蛇尾把佐官拖入阁楼的角落，周拂菱手指泛出青光。

“禁声。"青光附在佐官的嘴上。

佐官无法再出声，身体也被蛇尾挡住。

周拂菱理了理裙摆，大喇喇地戴上雪莲簪，望着那远方的凤车，她隐身消失，追去了。

“清宁，你怎么脸色如此苍白？”

龙潭，仙盟。

那火红的灯笼，被仙修们扯下了。万山宴时的笙歌华筵，已不见踪影。

须清宁到时，龙潭竟是戒严，邹家之人把龙潭仙府围得密不透风。

遥见各灵兽之车来到仙府，竞是四面八方的大人物都在赶来。

须乐川掌门一直留在这里，见须清宁脸色，关切地问候他。

和须乐川掌门同行的，还有一个叫做邹兰度的仙官。她是仙门九大仙卿之一，任卫师，负责龙潭治安，她也是须乐川的夫人。

身为邹家旁支，邹兰度和邹兰辞并不是一派。当年他能平反，叔母尽了不少力。

然而，须清宁到后，见他们脸色十分严峻，叔母脸上也有几分悲伤，须清宁也是这才知道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邹天漠也死了？！”

须清宁一向清冷的脸上，再次出现裂缝。

他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事。

邹天漠，是邹兰辞的堂弟，邹兰辞最忠诚的爪牙，须清宁虽然和这人不算近交，但见过其出手，一手“出龙箭”，可谓出神入化，是战斗力极强悍的一人。

而当时，须清宁见到了宁听跃的尸身，又有周拂菱消息来，他担心周拂菱出事立时离开，只知道是有邹家人死了。

却不知道是邹天漠。

叔母邹兰度和邹天漠有亲缘，抹泪道：

“他和宁听跃二人不知为何，竞在青秀山同时出手，清挪山石后，见那斗法的印记，神火神弓同攻一处，竞像是他们要同时对付一个东西…但是，都被杀了。”……都被杀了？”

须清宁睁眸。

震惊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的头竟在嗡鸣。

杀一个宁听跃，实力已是可怕，同杀两人，这是什么实力？

在座所有人大概都和须清宁一样的想法，脸色极为凝重。

叔父也把须清宁拉到另一边，告诉须清宁，那日须清宁传讯他后，他便立刻带人悄悄去了青秀山，但去时，却发现邹家已带人围了此处，不敢前进，叔父不想让天霁门冒头，也就只在一旁悄悄看着。须清宁点头。恰在这时，又听众人高喝拜下，须清宁回首，竞是凡域山首况允初和仙首邹兰辞同时到来。二人一人脸色苍白，气质如兰，举止端庄，另一位美而凌厉，气势汹汹。前者是须清宁的后母。但对方如今身居高位，为凡域第一人，众人都对她行了浅礼。

仙上邹兰辞也来了，脸色却十分难看。

不过，走到须清宁身边时，她狠狠地瞪了眼邹兰度，而后道：“须少掌门，须方相，昨日事发时，你在何处？为何在万山宴消失？”

万山宴已停。所有人都在下壤安置。须清宁低声道：“门中之人出了些事。”

“须清宁，你平日里孤傲些也就罢了。我听说，你那日是跑出去，接了个非修行者小姑娘回天霁门！是么？”邹兰辞的目光锁在须清宁的脸上，“但无品之人就是无品之人，不应耗上心力，不应让你抛下万山宴，让你如此不体面，不是么？”

须清宁猛地抬眸，对上邹兰辞锋利的目光，却没有立刻作声。

这责怪，来得十分诡异。

对方的目光，总让须清宁以为，她并非在责怪……而是想确认什么。

“仙上，这本是天霁门门中事。不过，清宁已让那位师妹躲起来。之后不会再发生这等事。“须清宁道。邹兰辞：“躲起来了？在哪里？”

须清宁敏锐地眼睫一颤。

若是在少时，须清宁怎么也要问出来一一“仙上对她很感兴趣么？为何明里暗里探她动静？"来刨根究底一番。但现下，须清宁沉默不语。

他长身玉立，垂眸负手站着，神色如冰，态度看上去，如只是倔强地坚持不让龙潭插手天霁门之事。不知怎地，他忽觉一道打量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抬眸，他试图寻找出那目光，却见况允初正在和其他凡族山主叙话，所有人无不脸色苍白。

方才感觉到的目光，像是错觉。

有仙官来找邹兰辞，对邹兰辞跪下，道可以去议事了。邹兰辞本要发火，难看着脸色，冷哼一声：“诸位，进入问天石台议事吧。”

问天石，曾为仙宗传说中的圣物，可示天道，可预示仙上之名，鼎立问天台。

但数千年前，问天石在妖难中被毁，问天石便成了历史中的神圣之物。仙门留下了问天石台，是当今最重要的议事之地。

而邹兰辞，很快令仙官告知了众人，如今仙门的突发事件。

“南洲一品望督、云宁宗宁听跃宗主和龙潭司隶仙尉邹天漠，被残忍杀害于青秀山。”

“南洲从一品方相宁承寒和二品云衣部部丞宁朝雪仙子，也在万山宴遇袭。一人被神火烧成重伤，一人不省人事。”

“但初步认定，并非同一势力所为。”

邹兰辞做下部署，命令九大仙卿中的卫师和上廷尉一同查办此案。

这已经是仙门最大的查案规格。

此外，还要在各大宗门和山门中推选督查七位从一品以上仙官督查此案，这也是规制。

邹兰辞点了几人，又回首，冷眉望向况允初：“况山首，可有推举之人？”

仙凡一同办此案，山首也有推举之权。

只见况允初端坐上首，目光扫过一众山门之人，又看向仙官，却轻声道：“本座推举东洲方相、天霁门继掌门须清宁来督查此案。”

须清宁猛地抬眸，眼中闪过困惑，他全没想到这位曾经的继母，会推荐他。

“我并非针对须少掌门。但他当日灾万山宴消失，也有嫌疑。"邹兰辞道。

“仙上是昏了头么？“山首况允初声音清澈，如同山泉，“这世上，没有比清宁最恨妖物的了。他怎么可能纵妖？”“而且，可能杀了宁听跃宗主和邹天漠仙尉的，我们也相议过了，只能是一品巅峰的修为。这仙门和凡域里一一众所周知的一品巅峰的修者，不就你我二人？但大家伙儿都见到了，我们当日一直在仙台和万云林。”她一番话说下来，邹兰辞也沉默不语。

而须清宁看着这位山首，内心复杂。

况允初，他的后母，无论在仙盟还是凡域都是传奇。曾为六品小佐官，却百年里一跃成为一品巅峰山首。但二人却因为后母和继子的关系，还有过去关于父亲、须蕤的恩怨一直不和。

他凝眉不解，况允初为何推举他？

虽然二人如今同为”问天者”，为着局势表面维持和平……但况允初犯不着这样。

须清宁困惑，却的确需要督查的身份，垂眸：“多谢山首推举。”

况允初对他点头。

邹兰辞又提出了下一步部署，派人前去稳定云宁宗，这也是需要的。

但之后的部署，却让须清宁眉头一跳，有几分诡异。邹兰辞命三大门和八大仙门所有门派，由她亲自点出五名三品以上修士留下，说是在查案，但像是……一一“邹兰辞在留人质。"须清宁皱眉。

少许，众人已出问天石台，须清宁便与叔父相讨。叔父和叔母在此也有眼线，告诉须清宁：“是。邹兰辞还秘密召来了所有的龙潭野尉和都尉，悄然躲入了龙阁，但瞒着众人。像是计划对什么出手。这阵仗……太奇怪了。”

“她难道还会拦住我们离开么？"须清宁道。“自然不会，但她拿住了秦儿。“邹兰度凝眉道。邹秦。那是须清宁的表弟，邹兰度和须乐川之子。邹兰度：“清宁，先前听乐川说，你想去查那二人的遗物和尸身。我已想法子通融，你去便是。但因为有仙上的眼线盯着，只有半个时辰。”

须清宁：“多谢叔母。”

半个时辰后，须清宁披上斗篷，遮掩住身形，守在门外的仙卫，对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放他进去。进去前，须清宁闭眸。

一-[贺茵：少掌门，我先前按照您的吩咐，把小菱送去了苗山主之处，再和小菱道别，结果，我受伤了。我体内本有花家长老布下的护灵结界，却倏然破碎。破灵针攻击了我。」

--[贺茵：这就是我受伤前遇见的事。难道少掌门怀疑苗山主和月兮？苗山主，我不知道。但是月兮，她很好的，她也心地很善良，不会做这种事的。」贺茵竞自动忽略了周拂菱。

须清宁垂眸，手攥成拳头，半响无法松开，手指苍白。走入密室，他再次见到了邹天漠和宁听跃的遗物。他却没想到，在那里，他会见到让他一生难忘、让他余生从此翻天地覆的东西。

须清宁细心地翻找。

尸块、遗物……触目惊心。

他沉住心神，不久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邹天漠的断指上，正是一道隐隐灭灭的符咒：“大忧内崩，大怖生狂。”

先前，须清宁在那青秀山拾到的录影珠上有封印，需得秘文方解。

而须清宁当时并未在宁听跃身上发现相关秘文，便怀疑在邹天漠此处。

须清宁凝视其五指，以神念录下秘纹。

少许，龙潭仙府的阁楼，须清宁甩掉众人，独入其中。在幽暗的火烛下，他将解开的秘咒以神念注入录影珠。珠上光影流动，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道光芒浮于空中，竞是一片幻影。

只见青峰苍翠，万壑争流……须清宁屏息，这正是青秀山，在高处。而再观望录影之人，双手上似抬着一把弓箭。

他因此确认了，这是邹天漠的视野，这是他在用的录影珠。

怪石巨阵入眼，邹天漠隐在高地，拉开了弓，像是在等待什么。

四周万籁寂静，须清宁也紧张了起来。

但不知怎地，定影珠中途竟是缺了一部分的记录，像是邹天漠以为没有记录的必要，自行停下了。等到光影再次出现，却是伴随着邹天漠的惨叫。“阿！啊！！啊！！”

须清宁一愣，这声音可谓惨绝人寰，他紧抿嘴唇。再看光影，只见七八只粗如缸瓮的蛇尾，倏然挤入了视线一一

一片混乱中，蛇尾以威压生生压住邹天漠，如同在冷漠地撕碎一个不讨喜的玩物。

邹天漠在惨呼中四分五裂。

须清宁凝注蛇尾，却蓦地睁眸，倏然只觉有什么狠狠地击中了他的头。

青鳞蛇尾，又如龙如鱼，滴着古怪的黏液，威息强大这妖物……

他曾见过。

百年前。

在天绝涧子时阵。

冰冷的好像早就遗忘的记忆，突然闯入了须清宁的脑海。

一双赤白的脚，那挤满洞六的蛇尾……还有，冰冷的声音。

他脸色煞白，手指合拢，像是陷入记忆，竟半晌没了反应。

再度抬眸，须清宁不错眼珠地盯着这蛇尾，却倏然……缓缓松囗气。

他也不知为什么。

……不是人么？

是妖么？

是他想多了。

按照仙门的常识，没有任何一只妖，可以一直混迹在人群中。

而这十年，周拂菱一直跟在须清宁身边，最是单纯和善，温柔向上，不过做事任性执拗了些……他怎么可以因为一块平安符的碎片，就怀疑她呢？

平安符，极可能是怪物从旁的修士身上扯下的。贺茵有，他有，甚至花玉流之辈也有。

须清宁垂眸，眸光却映上幽暗，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而，邹天漠的声音却倏然再次传来：

“你是谁？！”

“是谁？？！”

须清宁蓦地抬首。

一片血光下，邹天漠像是一只眼睛被什么东西一划，瞎了。

但只余一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人脸，让须清宁看见的瞬间仿若识海被一道惊雷击中，灵魂都震颤不止。那脸灵秀俏媚，娟好清丽。

只见周拂菱一身青衫，身量轻灵，步法轻快，踩着血靠近了邹天漠。

她雪白的小脸上，一双乌眸明亮如珠，却映着血光。嗡一一

一时，须清宁的脑海只剩下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