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生蠹
第81章尸生蠹
地窖下不见天日且密不透风,秦三每次经过这间窖室时,总会闻到一股异常难闻的恶臭。
未经陈莺和铁面人的准许,她是绝对不能随意走动的,不知是何缘故,最深处的这一间窖室格外阴寒潮湿,好似个冰窖般,却时不时从门缝中透出股寒气跟恶臭。
陈莺倒是经常抱着她那堆瓶瓶罐罐在此间进出,有时候在里头一待就是小半日,她也不嫌臭,真不知道在里头捣鼓什么。秦三踟蹰间实在捺不住强烈的好奇,打算趁其不注意进去一探究竞。她本想悄无声息的,却完全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里头的东西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秦三无法自控地尖叫起来,自然惊动了陈莺和陆秉。陆秉没办法自如行动,陈莺却在第一时间赶至现场,当她看见满脸惊恐趴在地上不断呕吐的秦三时,陈莺满脸嫌弃地刹住步子,没有立刻走过去。“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这间地窖的中央挖了个方方正正的大坑,坑上铺了张宽大的苇席遮盖。此刻苇席的一角被秦三掀开了,里头传出某种东西吐芯子的吆吆声。秦三骇得面色惨白,整个人紧贴墙根,黑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突出来,直勾勾盯着苇席掀开的那一角,浑身控制不住地发着颤。陈莺见她吐干净了才踱步过去,一把攥住其头发,猛地将秦三的脑袋往那坑里按。
与此同时,坑里探出一颗吐着芯子的翠绿蛇头,将将撞在秦三的鼻尖上。秦三疯狂地挣扎尖叫起来,陈莺却死按着她的脑袋不撒手。秦三声嘶力竭:“救命!救命!”
听见声音的陆秉猛地摔倒在地,使出浑身解数才挪出去寸许,发生什么事了,秦三怎么了,陈莺要杀她吗?
“秦三!秦三!"陆秉大声疾呼,却无济于事,只能听见秦三更加恐惧的尖叫,他急得满头大汗,“陈莺!陈莺!你干什么!你别动她!”陈莺听见陆秉干着急的声音,按着秦三的脑袋笑了:“叫这么大声干什么,有人还以为我怎么你啦,瞧给他急的。”秦三哭叫不止,早已吓得满脸泪水,死死闭着眼睛不愿意去看坑中恐怖如斯的场景。
陈莺默然听了听陆秉隔空对她喊话:“陈莺,陈莺,你放开她,陈莺,你住手。”
就跟看见她在按头似的,陈莺讥笑:“我让你天天伺候陆捕头,是不是都给你俩生出情愫来了?"陈莺说话间还自己琢磨了一下,“同病相怜,患难与共,再朝夕相处,这处境好像是很容易心生爱意呢。”秦三痛哭流涕,不住地摇头挣扎。
陈莺不肯放过她,又将她的头往下使劲一按,威胁警告道:“他可是我的宝贝,岂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卑贱丫头能随便惦记的。”秦三被迫睁开眼睛,立刻嚎啕大哭着疯狂尖叫起来:“啊啊啊,救命,救命……
这一下,已经将秦三的头按在了坑底,磕头一样,正好磕在坑底那具腐尸脸上,半张脸已经烂没了,露出森森白骨来。秦三瞳孔地震,正好看见数条乳白色的蛆虫在腐尸的眼眶鼻孔里钻来钻去,但凡秦三稍稍移开视线,就能看到这具烂肉上爬满了蛆虫。
而尸身的颈间还缠了条翠绿的细蛇,那蛇脑一伸一窜,正好将腐尸烂眼眶里的蛆虫叼进嘴里吞咽下去。
陈莺用一种悉心教导的口气说:“你若是不听话,胆敢生出不该生的心思,就会躺在这里和他们作伴,当一具只会生虫的死尸,喂我的疽蛇。你不知道,这孵出来的痣蛇要吃尸生蠹才能活,它们正缺口粮呢。”待吓唬够了,陈莺总算放开了她。
秦三猛地瘫软在地,好似被陈莺抽了筋扒了皮,早已上气不接下气。“瞧给你吓得。"陈莺笑问她,“以后还敢乱跑吗?”不敢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秦三此刻呆愣在地,都快吓成痴呆了。
另一头,陆秉还在急切地喊着"秦三”。
陈莺淡淡瞥了地上的秦三一眼,不再管她,转身朝陆秉所在的窖室走去。陆秉一见这毒妇,简直恨不能扑腾起来掐死她,可惜他拖着这具残躯有心无力,只能急躁又愤怒到满脸涨红:“秦三呢,你把她怎么样了?!”陈莺不疾不徐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狼狈窝囊的模样:“急什么?!”“陈莺,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陈莺有意逗弄人:“还能这么样,不听话,就杀了呗。”她说杀人就跟眨眼一样轻松。
陆秉脸上的表情空白了一下。
陈莺蹲下身:“怎么?心疼啦?”
陆秉垂下眼睑,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可能是心疼吧,祖母和父亲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体会过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如今他和秦三落到陈莺手里面,能落着什么好,早就知道会是这种下场。秦三手无缚鸡之力,陈莺捏死她就跟捏死只蚂蚁一样容易。“不对,你这是什么表情?"刚刚还那么激动地嚷嚷个不停,吵得人头疼,现在她说她把那臭丫头杀了,他却反常地平静下来,陈莺有点看不懂了,“不过贱命一条,值得你这么伤心?”
在陈莺眼里,别人的命都是贱命,于是陆秉问:“我这条贱命,你打算什么时候取走?”
“你?"陈莺想了想,干脆在他旁边席地而坐,“陆小爷,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干嘛留着你的命。”
怎么没想过,可陆秉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总不至于是她吃饱了撑的,就想养个吃白饭的废物,然后从痛不欲生的废物身上找乐子:“为什么?”陈莺从善如流:"因为我喜欢你啊。”
陆秉如遭天打雷劈,恶心得肺腑里翻江倒海。即便知道陈莺涮着他玩,他也觉得这玩笑恶心透了,前二十年吃的饭都能吐出来。陈莺被他这副好似遭雷劈的模样讨了欢心,龙颜大悦,前仰后合地笑起来,笑完了才道:“你们这些臭男人,薄情寡义,风流成性,有几条命够我喜欢。“确实,动不动就杀人全家的毒妇,沈远文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丧门星,平白搭上全家上下七八条性命,还殃及了北屈无辜百姓。”陈莺今天不知道误食了什么耗子药,居然丝毫不生气,还很有自知之明地感叹:“哎,你说可怎么办,我这种到处乱杀的脾气怕是改不了。”陆秉每次听她说话,肠子都要拧成麻花,这祸害怎么不去死,然后心口如一的脱口:“你怎么不把自己给杀了。”
陈莺居然听乐了:“哎,你这人,你怎么能教唆我自杀呢?”陆秉牙疼,不仅想教唆,更想亲自送她一程。阎王爷打瞌睡去了吗,怎么还不把这只“人间厉鬼"拖进十八层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或者老天爷什么时候能开眼,降一道天雷把这丧天良的祸害给劈死。为什么还留她在这世上兴风作浪。
陆秉想,他早晚拖着陈莺一起下地狱,哪怕在地狱里也要死死拖着陈莺,让她永不超生。
陈莺每天面对一个哑巴阿聪,可能实在憋得慌,居然无所事事地坐着跟陆秉聊起来:“陆小爷,难道你不觉得我很厉害么?”陆秉太阳穴突突的,腹诽心谤:你他娘的还想让我夸你两句不成?!是夸你乱杀厉害还是变态得厉害?这癫婆心里没点数吗?!被评为没数的癫婆很有几分兴致勃勃:“你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演师可是世间罕见。”
听她颇自傲地标榜自己,陆秉其实一直很好奇演师究竞是个什么鬼玩意儿,她这么滥杀无辜究竞图什么:“说得没错,像你这样丧尽天良泯灭人性的确实世间罕见,痣师除了害人还能干嘛。”
简直就是毒瘤一样的存在,怪不得瘐术鲜为人知,如此倒反天罡,存在即灾殃,这么大颗毒瘤长出来,当然不被世道所容,任谁都想彻底剜除吧。“陆小爷,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
陆秉顺嘴套话:“那你让我见识见识。”
陈莺却卖起关子来,笑意深浓地盯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很快,你就会见识到的,到那时,你可别拒绝我哦。”哦你个头。
陆秉头皮一麻,他总觉得陈莺笑出了一口淬了毒的獠牙,下一刻就会扑过来咬住自己的喉管磨牙吮血。
果不其然,不好的预感立刻应验,陈莺朝他摊开掌心,献宝似的问:“你看这是什么?”
两颗奶白的卵蛋?卵壳上隐隐可见细如蛛网的红丝,陆秉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且见陈莺两片抿过口脂的红唇开阖,煞有介事:“这是痊蛇引,世间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也是我费了不少心思才从北屈河冢里捞出来的,陆捕头,我打算把这个珍贵的宝贝种在你的身体里。”
陆秉脑子一轰,感觉颅骨要炸。
她说她要干什么?
一瞬间,陆秉的眼前闪过沈远文死前的鬼样,长满了核桃大小的脓疮,黏黏腻腻的脓浆血水从肿胀溃烂的疮包里溢出来,每一颗溃烂的脓疮顶端都有一个被虫子钻过的小孔洞,满身千疮百孔。
当时在一旁观望的陆秉和方道长扶着门框吐了一次又一次。陈莺居然想居然想……
“陆小爷,你为什么不想想,我干嘛留着你的命。”原来一一原来是因为这个,陈莺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陆秉脑子嗡嗡响,他会变成下一个沈远文。他记得周雅人在验沈远文尸身时提过:闽术是以活人为器皿种入演引,也就是某种虫卵,再以最残忍的方式将人折磨致死,让受害者产生极大的怨念,然后以亡灵为媒介,将死者的怨念附着于生灵。绝对伤天害理的玩意儿。
不行。
他绝不能变成下一个沈远文。
陆秉只觉脑浆血液在颅内沸腾,他猛地抬头,刚准备开口,铁面人阿聪此刻忽然现身,不知道铁面人这一晚去了何地,风尘仆仆地带回消息,对着陈莺一通比划,手语打得极快,可见事态紧急。
陈莺就地起身,边往外走边对阿聪交代:“果然不出所料,我就说这地方怎么会有燎祭之火,咱们之前安扎在这里,明明就在眼皮子底下居然从未察觉,藏得真够隐蔽的,你看见他们进去了么?没想到折一两胎独引居然能有意外收获,也算因祸得福了,这趟倒也不白费功夫,瞽师以符薰目,那双招子能见阴,盯着他就能找到…
能找到什么陆秉没听清,陈莺和阿聪已经步履匆匆走远了。陆秉一颗心心吊在悬崖边的树杈子上荡来荡去,稍不留神就得砸个粉身碎骨。拜陈莺所赐,他都这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了,窝在地窖里居然还能过得这么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突然一抹阴影遮挡过来,陆秉以为是那去而复返的祸害,转过头,却见是已经"被杀"的秦三。
陆秉蓦地怔住。
秦三受了巨大的刺激,鼻子眼睛一片通红。敢情陈莺刚才故意涮他玩儿,这死女人满口胡言,从来不按常理出牌。陆秉很快调整过来,松了口气:“刚才发生什么事了?”秦三脚步虚浮,缓缓蹲到陆秉身边,瘦小的身躯细细颤栗着。她真的太害怕了,害怕到必须找个地方靠一靠,于是小心翼翼把脸埋进陆秉的肩窝。秦三这个举动让陆秉心里针扎似的,戳出一阵细细密密的隐痛,问话间连声气都轻软了几分:“她打你了吗?”
秦三在他肩上摇了摇头。
“她怎么折腾你的?"陆秉问,“有没有受伤?”秦三吸着鼻子摇头。
陆秉的肩膀处很快湿了一团,却没听见半声啜泣。秦三强忍住哽咽,靠着陆秉默默流了会儿眼泪,才逐渐从对方的体温中平复镇定。她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终于再次活了过来,秦三抹掉懦弱的眼泪,低声将那间窖室里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她用那个死人养蛇,那条蛇很细很细,翠绿翠绿的,钻在腐尸的身体里吃那些恶心的……”这描述听得陆秉一阵恶寒,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因为陈莺才刚扬言要在他的身体里种痊蛇引。陆秉在秦三的讲述里,自己已经变成了那具躺在坑底的尸体,一点点腐烂生虫,沦为浊蛇的口粮,供它钻进钻出的享用。狗日的陈莺,就是准备这么祸害他吗,尸生蠹,简直他娘的丧心病狂。天杀的瘐师就该拉出去人道毁灭,哦不,天诛地灭。陆秉立刻又想起陈莺离开前的后半句“瞽师以符薰目,那双招子能见阴,盯着他就能找到……,找到什么不知道,他猜是那劳什子阴燧,但瞽师代指谁都不用陆秉细琢磨,这害人精一直派她那条狗腿子哑巴暗中咬着周雅人一-怎么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呢,简直真实写照。
所以陈莺现在是要出去干什么?生而为人,再坏也该有个度,就不能消停的少作点孽!
可惜陈莺彻头彻尾坏在根儿上,是恶的化身。世上恶棍数不胜数,陈莺绝对其中翘楚,简直刷新了陆秉二十多年来对恶的认知。
刚担心完自己又担心别人的陆秉死咬紧腮帮,气血翻涌,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