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
段祈野的动作停了。
林鸢狐疑地看着他：“怎么了？”
段祈野道：“你真的一点没变。”
林鸢自嘲：“哪儿没变？十六岁的林鸢会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感情是真的，不要糟蹋我的真心。二十五岁的林鸢，已经堕落到要靠身体来交易，很幻灭是不是？”
“一样的知道哪句话最气人。”段祈野拍了拍她，“起来。”
“不做吗？”林鸢脸上还流露出一点惋惜。
她是挺坏的。
提出这个交易，一方面是想找靠山，另一方面，她是真的有点馋段祈野，的身体，只是身体。
一箭双雕，占尽便宜。
“不做。”段祈野语气冷冷，把人从腿上拎起来，把合同旁边的另一个文件夹递给她，“不是想拍戏，回去读透，下月开机。”
林鸢哦了声，被他撩拨到一半，戛然而止。
几年过去，这人现在是不是不行？
刚还是有点害臊，没敢摸，可惜了。
下次，下次一定好好检查段小野有没有茁壮成长。
“好吧，那我回去了。”林鸢把剧本抱在怀里，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真不继续？”
段祈野懒得理她。
只是下巴微抬，示意她赶紧走。
林鸢回了隔壁，舒舒服服冲了个澡，躺在床上打开剧本。
之前试戏的时候只给了片段，这会儿她才看到完整的剧情，只是读下来，越看越是震惊，实在是女主的设定，和自己如出一辙。
背景是高中，冤死的父亲，无助的少女，忍辱负重的人生，和一桩没有结果的悬案。
林鸢的爸爸当年是跳楼自杀，但她总觉得他不可能因为七万块钱就去死，连她都能扛下来，一个成年男人怎么会抛下家庭自我了结？
很多个夜晚她也想不通，但随着时间过去，没有答案。
爸爸死前，接了一个活，是程允章所在的院要翻修，他是被派去的工人之一，只是最后，工期都没完，人就没了。
林鸢和段祈野正式认识的那天，的确不是她第一次见段祈野。
更早，在她知道程允章是他舅舅的时候。
她怀疑程院长，却没有证据，只能接近段祈野，只是没想到，第一次交集，就喜欢上了他。
林鸢不舍得利用他。
第一次钟情的人，这份感情，一丁点她都不想要玷污。
段祈野是个好人，善良，心软，有修养，但程允章不是。
她那会儿太年轻，有了一点线索就去找程院长的办公室打探，却被对方威胁不要胡言乱语，推搡争执里，被拍下颠倒是非的照片。
后来，又以面试成绩不够为由，刷掉了她央戏的名额，这是对她发出缄口的警告。
程允章的存在，就是一座大山，压垮了十几岁的林鸢。
“没关系的，我也可以去南城。”林鸢拿到结果的时候，还抱着段祈野天真的幻想未来，“但如果我们异地的话，你会不会移情别恋？”
段祈野表情不悦：“我去找舅舅问问，你专业第一，面试成绩不够也不至于考不上。”
“别去，我不想你出面。”林鸢已经领教过程院长的手段，她除了段祈野，什么都没有了。
她轻声道，“南戏也是我理想院校之一，就是离你远了点。也就四年，我还会再回来的。”
段祈野沉默不语。
林鸢扑过去，小猫似的蹭他：“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啦，毕业旅行想去哪里？之前我说大理，有兴趣吗？”
段祈野还是一言不发。
林鸢歪着脑袋看他：“你又没有很喜欢我，这会儿就开始舍不得啦？”
段祈野撩起眼皮：“谁不喜欢你？”
林鸢抱怨道：“你啊，我追的你，我表的白，初吻也是我强吻来的，两年的时间，烦死你了，巴不得我跑远点吧。”
“没有。”段祈野把她捞回怀里，“喜欢的。”
“真的？”林鸢原本沉闷地心情一下敞亮了起来，“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你蠢。”段祈野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林鸢如愿收到了南戏的录取通知书。
她和段祈野一整个暑假都厮混在一起，牵着手走过燥热的大街小巷，吹过深夜无人的晚风，也青涩又懵懂地探索彼此的第一次。
唯独阴差阳错的，大理一直没有去成。
“寒假回来，我们就去。”林鸢在走之前的最后一晚，在段祈野的公寓里，抱着人舍不得放，“明天别送我了，我怕我哭。”
“你现在看起来要哭了。”段祈野吻到她眼底的潮湿，“明明我可以帮你求情，留在京市。”
“我不想你为难。”林鸢还是不想让他掺和进来，“不说这个了，做不做？”
“小色鬼。”段祈野说，“满脑子都是这个。”
“那还不是男朋友太厉害了，怎么办嘛。”林鸢喋喋不休，“要是以后异地，你想的话，我可以视频跟你.........”
话还没说完，林鸢的嘴巴就被堵住。
段祈野很凶。
十八岁的男孩子用不完的精力，偏偏林鸢还愿意陪他折腾。
而就在这时，公寓的门突然开了。
林鸢慌乱地扯着旁边的衣服遮挡，抓错了，抓到的是段祈野的衬衫，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显得更是情色。
段祈野只脱了上衣，还算淡定，转过头怒斥：“妈，你过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我要不是突然袭击，怎么抓现行？”程允芝看上去也明显不太平静，冲过去就要把林鸢从沙发上抓过去，被段祈野伸手拦住。
段祈野挡在他们俩之间，声音拔高：“发什么疯？林鸢是我女朋友，我们俩已经成年了，您管不了这么多。”
“那我要是告诉你，她勾引你舅舅不成，才来找你，你还拿她当你女朋友么？”程允芝冷冷道。
“我没有！”林鸢拼命摇头，眼泪骤然蓄满眼眶。
她把程允章当仇人，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证据确凿。”程允芝把一堆照片砸在她身上，纷纷扬扬往下落。
是之前林鸢去找程允章对质的时候监控截图，两人推搡拉扯中，有几个角度看上去就变得暧昧起来。
但事实明明不是这样。
林鸢回过头，看段祈野的表情，拼命摇头：“不是，我找他不是这样的，他.......”
段祈野低头去捡散落的照片。
林鸢几乎崩溃，抓着他的手，嘶叫出声：“你不要看！我没有！！！”
她头发很长，混着眼泪粘黏在脸上，看上去几乎是要碎掉了。
而程允芝只是冷冷看着她：“说不出理由吧，你这姑娘，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勾人本事？让我弟弟给你录取名额无效，又让我儿子帮你还钱。”
林鸢百口莫辩。
只是仓皇爬起来，找落在旁边的书包，里面的丝巾里裹着厚厚一摞钱，现金。
她拿钱的时候手都在抖，一边哭一边哆哆嗦嗦地递过去，焦虑症发作似的，浑身痉挛着颤抖：“我要还的，我一直记着账，还差一点，我马上就凑齐了，我要还给他的，我不是图他的钱。”
“林鸢。”段祈野伸手拍她的后背，安抚道，“不急，深呼吸。”
程允芝把他拽回来，只是冷笑：“我弟弟说，你很会花言巧语，果然不假。小姑娘，如果你还有廉耻，跟祈野断了，这几万块钱就当给你零花，不用还了。”
林鸢此刻才明白，上次程允章说的话。
管住你的嘴，跟祈野划清界限，不然你要吃的苦还有很多。
他真的好狠。
就这么轻而易举就毁掉了她黑暗的人生里最后一熄光亮。
此刻，林鸢只觉得原本所剩无几的自尊被碾碎在地，踩了又踩。
可她一开始接近段祈野的确是有所图，所以无法辩解，谁又会听呢？
“妈！”段祈野很冷静，“林鸢不是这样的人，分手不可能。至于舅舅那边，我会亲自去问。”
“她要录取名额不成，就把她爸跳楼自杀，她妈疯了这一堆烂帐非要算在允章头上，她一开始就是处心积虑接近我们家。”程允芝看着他，似笑非笑，“你觉得，她面对你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段祈野不知道这件事，转过头去看林鸢，想听她的解释。
林鸢却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怕从那双漆黑的瞳孔里看到一丝闪过的对自己的怀疑和厌恶。
她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只是扯过自己的长裤，狼狈套上，因为手都在抖，好几次都没对上锁扣。
好不容易穿好后，抓过落在地上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块玉佩放在那叠钱旁边，仓皇就往门外跑。
关上门的那一霎那，她回过头，想最后一次好好看看他。
段祈野看到她那双含着泪，决绝的眼睛。
他立刻反应过来，林鸢要走，冲过去想追。
发现没穿上衣，又折回去抓了件T恤套上，再出来的时候，林鸢已经走了。
段祈野狂奔下楼，楼下却空空荡荡，于是拨打她的电话。
林鸢躲在阴暗处的拐角，蹲在地上，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手机停了又响。
附近还有段祈野跑过，叫她名字的声音。
好久之后，林鸢才终于接起：“段祈野，正好我明天也要走了，分手吧。欠你的钱放在桌上了，还差了点，我拿爸爸留下的玉佩抵了，我们两清。”
“分你大爷，不分。”段祈野在电话那边，声音还带着喘，“你在哪儿，我们当面说。”
林鸢头一回听到他骂脏话。
她低头，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你信我吗？”
“我信。”段祈野想都没想，“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是真觉得你舅舅跟我爸的死有关系，没有误会。”林鸢轻声道，“我以前觉得不说，我们之间就不会有这层隔阂，是我天真了。”
段祈野一字一顿：“他是他，我是我。”
林鸢背靠着墙，满脑子都是程允芝骂她的那些话，几乎是呢喃：“但我累了，你们家我高攀不起，也经不起折腾。他轻描淡写就拿掉了我央戏的名额，毁掉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我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我也不敢再赌了。”
十八岁的段祈野，还说不出可以护她周全这样的话，只能沉默。
林鸢低头，才发现自己还光着脚，衬衫褶皱成一团，脚上都是脏兮兮的沙土。
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泪：“刚刚我真的觉得好难堪啊，你的家人，让我觉得恶心。”
“对不起。”段祈野难得语无伦次，“我们，见个面，好吗？”
“不见了，我看到你，就会想到最难堪的自己，我已经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跟你一起了。”
林鸢看着街对面的他，身姿依然挺拔，夜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很乱。
明明还约好了下次旅行的，可惜了。
段祈野声音有点急：“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去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想见我，那我去南城找你。”
“段祈野，你还不懂吗，这是个死局。”林鸢自嘲一笑，“况且，你也没很喜欢我吧，这么长时间，你一次也没正经表白过。”
段祈野抬手抹了把脸：“我......我喜欢你，现在说，别分手，行不行？”
林鸢从来没看过他这么卑微的表情。
他那样的家世出身，什么得不到，但也是这样的背景成了双刃剑，轻而易举刺向了他喜欢的人。
林鸢垂着眼，任凭眼泪往下掉：“追了你两年，听到这句，没遗憾了。”
她来回深呼吸了几次，才抬头，看向皎洁的月亮：“我想安安稳稳生活，麻烦你替我求程大院长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
林鸢挂断了电话，把电话卡从手机里取出，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那是她和段祈野最后一次见面。
七年。
如果不是自己碰到，她好像都要忘记对方长什么样了。
林鸢回过神，才发现眼底有点潮湿，不知道是因为剧本，还是因为心疼过去的自己。
她手指摩挲着剧本的纸张，想了想，给段祈野打去电话：“我看完了。”
“写得如何？”段祈野语调散漫，“我觉得还不错。”
林鸢没接话，低声问：“你这个本子，女主有原型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
久到林鸢都怀疑是信号不好，侧过头去看正在通话的界面。
“有。”段祈野说，“原型是你，只能你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