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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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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妹妹……”徐清滟脚下一个踉跄,往后退了几步。她扯出个难看的笑容,干巴巴地说,“二妹妹可真会偷懒,爹娘正商量你的……”

话音未落,手腕上突然一凉,低头一瞧,清音那玉笋似的手指,已经扣在了她的命门上,冰凉的指尖搭在腕骨上,犹如毒蛇吐信般。

“阿姐不跟我一起进去吗?”清音轻声问。

徐清滟却像被毒蝎子蜇了一样,惊慌地甩开手,云锦广袖一扫,廊下的金丝鸟笼被扫落到地上。笼子里的画眉受惊,扑棱着翅膀往铁栏上撞,凄厉的啼鸣瞬间划破静谧夜色。

她手忙脚乱地拢了拢散开的鬓发,快步往后退,嘴里念叨:“你自己去吧!前天庄子上送来的账册,还等着我对账呢!”

说完,她提起裙摆,朝着月亮门飞奔而去,活似身后有索命的无常鬼在追她。

茜纱窗透进的月光,在青砖上淌成银溪。

清音扶着门框,脚步踉跄地行礼,声音细弱得像春蚕吐丝:“音儿……咳咳……给父亲、母亲请安……”

一语未了,她猛地呛咳起来,整个人簌簌颤抖,宛若被狂风无情肆虐的细竹,随时要被折断。

徐臻凝视着她泛着青灰的唇色,喉结下意识地滚动。这丫头咳起来时,连窗纱都随之震颤,感觉她都要把三魂六魄给咳出来了,弄得他心里堵得慌,卡在喉间的那口气,竟跟着咳不出咽不下,这令他蓦地忆起前日同僚所传闲话:张侍郎前头两房侍妾,皆是咳血而亡。

瞧着女儿这副孱弱不堪,仿若风中残烛的模样,徐臻顿觉方才饮下的云雾茶,在胃里化作了彻骨寒冰。

张家要的是能冲喜的旺夫相,可不是这等晦气缠身的痨病鬼。

“怎么病得这么严重?””徐臻转向谢氏,手里的青瓷碗盖在掌心碾得咯咯响,“怎么,阖府连给她延医问药的银钱都凑不出来了?”接着,他压低嗓音,咬牙切齿,“张老夫人要的是八字带福的冲喜娘子,你瞧瞧她这副样子,倒像是去给张家吊丧的!”

谢氏紧紧绞着手里的帕子,手背上青筋都暴出来了,脸上却堆满了笑容:“老爷怎么忘了,二丫头打从襁褓里就带着病根。自从那年冬天落水之后,二丫头哪一天离得开药罐子?”说着,从袖笼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药方,“上个月才从唐氏医馆请了坐堂大夫,前阵子,妾身还把辽东来的百年老参送到关雎院给她煮水喝,翡翠可以作证。”

站在落地罩旁边的丫鬟翡翠,慌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腰间荷包坠子晃出一片虚影,急声禀道:“老爷明鉴,夫人连大姑娘要裁衣裳的霞影纱,都给了二姑娘做药囊!”

徐臻看着谢氏眼角那快要掉下来的泪光,语气缓和下来:“原来是为夫错怪你了。”

谢氏仰起略显憔悴的脸,声音哽咽:“老爷若是嫌妾身管不好这个家,不如把西跨院那位扶正,左右这些年为了二丫头的病,妾身不知在佛前烧了多少炷香了。”

徐臻手指肚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喉咙里挤出几声干笑:“是我急火攻心,说错话了,夫人别往心里去。”他伸手想去抚平谢氏鬓边微乱的流苏,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清音垂着头,盯着地上摇曳的人影,腕间忽然一紧。原来是谢氏的指甲正紧扣在她手腕上,那力道大的,像是要将她这截伶仃细骨生生掐断。

“可怜见的,手这么凉。”谢氏一边说着,一边把她按在玫瑰椅上,转头吩咐道,“翡翠,把煨在铜炉里的燕窝取来。”

翡翠手捧青瓷盅款步上前,一股浓郁的燕窝甜腥之气扑面而来,清音只觉喉间泛起一阵黏腻之感,几欲作呕。

“这燕窝煨煮得胶质浓稠,正适合为你温补身子。”谢氏手持银匙,轻轻搅动着,忽而倾身向前,笑着说道,“昨儿滟姐儿还在我耳边念叨,说二妹妹如今攀了高枝,与她愈发疏离了。也不知江姑娘府上的茶,可还合音儿口胃口?”

清音捏着素白绢帕掩住唇角,指尖悄然掐入掌心软肉,声音细若游丝:“母亲说笑了。那日在庙会上偶然相识,江姑娘不过是见女儿病骨支离,心生怜悯,这才赐下一盏茶罢了。”

谢氏“嗤”得笑出声:“到底是咱们音儿福泽深厚。江姑娘身为国公府千金,竟能这般抬举你。要知道,往年你父亲往国公府递年节帖子时……”

“够了,好端端的提这些作甚?”徐臻骤然将汤匙重重撂进碗里,语气不善。

谢氏喉咙一紧,忙抬袖将瓷碟推过去,碟子里的枣泥山药糕已被捏得微微走样。

“妾身不过是想提点音儿,得贵人垂青虽是幸事,却也得顾惜自个儿身子。今日倒是妾身疏忽了,既然是江姑娘邀约,原该让滟姐儿陪你一道前去。改日让滟儿将那套墨玉文房送去,你们姊妹也该择时回请江姑娘来家中坐坐。”

谢氏这番话,内里暗藏三分奚落、七分试探,清音又怎会听不出来。

她将绣帕紧抵唇边,闷咳数声,那纤弱嗓音好似春日里被揉碎的柳絮:“女儿这副病躯,咳咳……承蒙母亲怜惜,已是万幸,又怎敢妄求国公府千金另眼相待。江姑娘大抵是瞧着江南来的野雀新奇,逗弄着解闷罢了。江家门第高贵,想来怕是连咱们府上的金丝蜜枣,在其眼中亦显粗陋。”

谢氏闻言,心中疑虑稍减。恰在此时,一众侍女手捧托盘,鱼贯而入,转瞬之间,食案上便摆满了珍馐美馔。

“乖囡,小心烫着。”谢氏亲自执勺,舀了半碗鲜笋汤,那亲昵称呼入耳,却令清音脊背生寒。

她耷拉着眼皮,手中银箸轻轻搅动着碗中汤汁,谢氏犹嫌不足,又夹起几块翡翠虾仁,在玛瑙碟中堆成一座小山。这虚情假意的劲儿,让人直犯恶心,清音却要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小口吞咽。

就在谢氏要往她碟中夹酒蒸羊肉之际,清音蓦地掩唇,轻轻干呕了一声。

“母亲恕罪……”她眼尾洇开一抹薄红,瞧着楚楚可怜,“大夫曾说,女儿脾胃虚弱,受不得这些滋补之物……”

徐臻眉心紧蹙,缓缓搁下犀角筷,谢氏握在银箸的手指猛地收紧。她拈起一方杏黄汗巾,按了按清音冷汗涔涔的额角:“正想跟你说件喜事,给你冲冲晦气。城南张家派了京城里最得脸的媒人段大娘子来送草帖,要给咱们音姐儿说亲呢。”

筷子尖在碗沿上轻轻一碰,清音适时抬眸。烛火映在她懵懂的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金光,她怯生生地说:“这……女儿还没想过这事……”话音未落,耳尖已然染上一层薄红。

“原想着多留你两年,承欢膝下,”谢氏拉起她冰凉的手,眼角的笑纹里透着精明,“可咱们音儿转过年就十七了。全京城勋贵人家的小姐,哪个不是刚及笄就定了亲?”说着,她突然凑近,“偏那张家有眼光,直夸咱们二姑娘贞静淑婉,当得起宗妇的名号。张家虽说比不得那些侯门王府,可张大人如今正得皇上宠信……”她话锋一转,“最难得的是,正头娘子早年病逝,你嫁过去虽说名分是贵妾,可比一般人家的正妻还风光呢。”

徐臻摩挲着酒盏,猛地将残酒一饮而尽,开口道:“张大人与为父同朝为官,定不会薄待你。”

清音藏在广袖下的指尖,狠狠掐进掌心,面上却泛起羞赧红晕,垂着眼帘轻声问:“爹娘说的张家,可是前年春闱点了探花的那位张公子?”

“这……”徐臻望向窗棂外的沉沉夜色,喉间仿佛堵着滚烫的炭块。他实在难以启齿,这门看似风光的亲事,实则是要给半截身子入土的五旬老翁冲喜。

一时间,茶厅里陷入死寂。

谢氏见状,赶忙握住清音纤细的手腕,笑着说:“咱们音儿消息够灵通的,不过这探花郎哪能比得上张侍郎……”

清音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颤抖着问:“母亲说的,莫不是那位年过半百的张侍郎?”

谢氏一拍手,喜笑颜开道:“正是吏部侍郎张阁老!你爹原是舍不得,可段大娘子来合八字的时候说,龙虎山天师都亲批了鸾凤和鸣。你且放心,张侍郎虽年长些,却最是怜香惜玉,定会疼你入骨。”

清音双手扶着案沿,剧烈地喘息着,泪珠簌簌滚落,打在月白色的衣襟上,半晌,她艰难地说道:“女儿听闻,那位张老爷的长孙都已经束发加冠了,母亲竟要女儿委身给一个花甲老翁做妾?咱们徐氏向来奉行孔孟之道,爹爹平日最看重风骨……这般行事,岂不是要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糊涂!”谢氏厉声呵斥道,“张阁老虽说过了天命之年,可正房夫人仙逝多年,凭你这品貌,等将来生了儿子,张府的中馈大权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到这儿,谢氏又忽然放柔了声音,用汗巾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劝说道:“阁老夫人可是享着四品诰命,多少世家女子挤破了头想做续弦,你倒好,反而当成是虎穴狼窝。张府后宅现在没有主母坐镇,你带着三十抬嫁妆风风光光地嫁过去,不比在咱们府里当药罐子强?”接着,她又压低声音,“我的儿,你想想,那老头子还能折腾几年?等他两腿一蹬,那么大的家业不就都是你的了!”

清音低垂着眼睫,望着罗裙上凝结的泪渍,嘴角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做妾这样的腌臜事,竟被说成泼天富贵,嫡母这张嘴可真厉害,硬是能把卖女求荣唱成凤凰栖梧的美谈。

再抬起头时,她已泪流满面,单薄的肩头颤若寒蝉,良久,她哽咽着说:“母亲的苦心女儿明白,只是女儿这副身子骨,日日靠汤药吊着……前些日子大夫还说,肺脉已经出现浮芤之象,恐怕熬不到成婚那日……”说着,她弓身剧烈咳嗽起来,素白的手指死死地攥住椅背,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作一缕轻烟消失不见,“只怕女儿这破败的身子,连……连累张家冲了喜气……倒不如……咳咳……剪了头发去做尼姑,省得连累徐家门楣……”

话还没说完,徐臻已经撂下手中的青玉酒盏。望着女儿惨白如纸的脸色,他喉咙动了两下,犹豫道:“夫人,音儿这病症,只怕是……”

“老爷!”谢氏手腕上的金钏重重砸在案桌上,硬生生地截断了徐臻的话头,“张阁老府上,光是御赐的鹿血灵芝就存了半斛,更别提长白山的千年参王了,咱们府上库房里还摆着张家送来的百年老参和天山雪莲。张家富得流油,能把太医院的院正都请来坐堂,这么大的福气,音儿嫁过去就是掉进福窝里了!”

说着,她突然指向佛龛前燃着的海灯,琉璃灯罩上映出徐臻犹疑不定的眼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爷莫不是要学那背信弃义的小人,毁了这门亲事不成?”

谢氏原本想着,如果清音不答应,就使出些后宅阴私手段,可转念又想起,前天张府送来的洒金笺上,写着“望结秦晋之好”。

既是结好,总要留几分体面。

更何况,张廷蔚要的是活色生香的解语花,要是真逼出个哭丧脸的木头美人,反倒折了徐家攀附的梯子。而要想套住活蹦乱跳的雀儿,总得先松松金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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