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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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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张年轻却苍白的面容。

少年的双眼因错愕而瞪圆,急促的呼吸使他鼻翼翕动,冻红的双颊在昏黄光线下尤为刺眼。

微张的淡色双唇泄露出不稳气息,而那道脆弱的喉结在他清瘦的颈间上下轻颤,克制又惶然。

他似乎没料到她还能翻身反制,空无一物的双手仍在发颤,干裂的唇瓣不住开合,却迟迟发不出声音。

直到,他的目光忽然偏向她的额角,瘦弱指尖不自觉抬起。

没有丝毫松懈,江意衡将他过于纤细的手腕扣得更紧。

在她开口质问前,一滴温热液体却啪地落在少年面上,于他微红颊边绽开一朵猩红血花。

她斜眸,视线下意识地循向血痕所在,不待她寻索什么,又一滴血落下。

这一次,它沿着少年的唇角边缘,一点一点,向他齿关深处没入。

浓艳的鲜血在他惊惧的面容上先后绽开,于她的视野中,勾勒出一幅难以言喻的画面。

他好像忘了该如何抵抗,只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压抑到极致。

江意衡迟疑着松开一只手,拂过额前。

粗糙的纱布划过指尖,湿润而冰凉,她垂眸看去,才发现掌心早已沾满浓稠的鲜血。

而这时,一只苍白的手却探向她的额前。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全身血液仿佛在此刻凝结,感官被牢牢钉死在他的指尖。

须臾间,她的脑中飞速掠过无数种可能的后果。

但最终,她只感到一只带茧的指尖停在她的额边,近乎小心翼翼地,将一缕被血黏住的碎发拨到一旁。

江意衡一愣。

意识尚未回神,她的手却本能地抽出绑在腿侧的匕首,冰冷刀尖转瞬间抵上少年颈侧。

“说。”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喑哑,透着血的滞涩,却不失凌厉,“你是谁?”

…………

我是谁?

简星沉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他是贫民窟的孤儿,住着政府补贴的安置房,虽然考上大学,却连学费都交不起。

最近物价飞涨,他只能比别人起得更早,多捡点废品。

几天前,他被小混混拦路打劫,白忙活一天,还赔上整整一周的收入。

为了弥补损失,才冒险深夜回到垃圾场。

午夜的风吹得满地废品叮当作响,不时有鸮鸟扑翅掠过头顶。

江意衡当时就挂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白裙沾着血与灰。

被月光一照,像鬼。

捡过那么多废品,这还是他第一次捡到死人。

他下意识想跑,余光却看到尸体的指尖动了一下,整个人毫无防备跌坐在地。

姥姥生前总告诫他,要少管闲事。

可江意衡没死,他总不能视而不见。

骑回去的一路上,他一直很忐忑。

刚才还挂在树上的人,如今裹在一条旧棉被里,像个花粽子似的,安静躺在三轮车的车厢里。

只是没想到,他救下的人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朝他挥刀。

…………

刀尖悬在半空。

江意衡只觉手腕受阻,她的手被一只带着薄茧的温暖手掌握住。

她本不该迟疑。

然而,制止她的手掌透着难以言喻的包容。

就好像,哪怕她将刀锋朝上露出,他也会毫不犹豫握住她的手。

“别动。”

少年声音很轻,俨然是在恳求。

那双清隽的眉蹙着,像两道柔软的墨。

“伤口,会裂开的。”

虽然他视线微敛,神色带怯,两只眸子却干净得像是最清澈的泉,将她眼底的怀疑映得一清二楚。

“回来之后,你的头上一直在流血。我刚才帮你包扎,可你中途就醒了。”

他被她扣在自己的床铺上,动弹不得,“我,我真没想过,会吓到你。”

少年说话磕磕绊绊,语气却坦诚,目光一眼见底,不像是在撒谎。

江意衡总算相信,他方才拿着剪刀靠近,确实只是因为,他需要修剪纱布而已。

“我要收刀,”她敛起语气,“你可以松手了。”

少年慌忙撤去双手,指尖微蜷着收在身侧。

江意衡盯着他的眼睛,过了一会才缓缓松开桎梏,膝盖从他腿上挪开,匕首入鞘。

她留意到裙子侧边用来装饰的纽扣似乎少了一个,但也不记得,原来到底有五颗还是六颗。

原本被她压在下面的少年这才慢吞吞起身,脸上挂满薄汗。

那身宽大到过分的衣服上,不但满是压褶,还沾了几道血污。

不过,江意衡并没打算为自己刚才的举动道歉。

她需要尽快确认自己受伤的程度,以便判断接下来优先处理什么。

“有镜子吗?”

话音响起时,简星沉已经下床。

他正在整理衣服的途中,两只手在身侧僵硬地搓了搓,转头望向她时,眼里浮现木讷。

“怎么,不行?”江意衡不知道这有什么难的。

除非,他不希望她看出什么。

直到她伸手探向额前,他才忽然开口:“我,不方便。”

“你要是不想给,我自己找。”

江意衡按住仍在流血的伤口,翻身下床,精准绕过他向她伸出、却顿在身前的那只手。

这是她第一次打量少年的住处。

很小。

从床边走到门口才六七步,整个屋子恐怕连十五平米都不到,甚至不如王宫里的酒柜大。

屋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床侧摆着一张堆有书本的小矮桌。

没有椅子,却有一个陈旧的布坐垫。

斜对角的小炉子上架着一口小锅,一边堆着蜂窝煤,另一边挨着水池,勉强算是他的厨房。

屋子余下的一角,是用布帘子隔开的狭小卫生间。

除此之外,屋里沿墙堆满各式废材,有空瓶罐、铁板铜片、七成新的车轮胎……

甚至连床底和桌底,还塞了好几捆硬纸板。

虽然没有明显臭味,却能闻到金属锈蚀的酸味,和陈旧瓦楞纸的灰味。

江意衡不由捏住鼻子。

整个屋子与其说是住处,不如说是个分了区的垃圾堆。

她收回视线:“这屋里,连个镜子都没有吗?”

“摔碎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少年低声道。

他的手缩进袖子,指尖攥着毛衣侧缝,视线落在被裤腿遮住的脚上。

江意衡微微沉默。

刚才巡视屋子,好像让他很没面子。

但她向来没有安慰人的习惯,只想确认自己没有毁容。

她随意坐回他的床上,头也不抬地朝他“喂”了一声。

“既然你没镜子,那你过来。”

简星沉徐徐转过脸,目光却与她的视线错开。

孤寂已久的屋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像风一样从他眼前扫过,对他辛苦攒来的回收品不屑一顾,仿佛那些对她而言,全都是无足轻重的废物。

明明是他决定把人带回来,也是他把她暂时安置在他的住处,可他反倒先在自己的地盘上局促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直接,几乎能把他洞穿。

或许是因为,她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好像无论她问什么,都理当得到答案。

江意衡迟迟等不到他开口,耐心很快消磨殆尽:“我只是让你告诉我,我现在脸上是什么样子,这对我很重要。”

一个王储,绝不能在脸上留下任何疤痕。

简星沉犹豫了一下。

他很清楚,江意衡额头上的纱布早已被血浸透,红一片,紫一片,发丝被血黏连成缕,脸颊上还有几道由枝叶划开的口子。

虽说他不介意处理那些黏糊糊的伤口,但要让他当面对她描述这副画面……

她应该不会想听实话的。

“把头抬起来。”

江意衡抱着手臂,语气像在下命令,“你得看着我,才能回答我的问题。”

简星沉抠着指尖,斟酌许久,才迎上她的目光。

江意衡的眼里藏着某种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既明亮,又冰冷刺骨。

不过是对视的片刻,他就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惶恐,慌忙撇开视线。

“你那是什么见鬼一样的反应。”

她听起来不太高兴,“伤口要是真有那么吓人,现在晕过去的人,就该是你了。”

“那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

江意衡垂下腿,一只手慵懒地撑在膝盖上,微微放低身形,“我醒不醒,伤口不都是那样。”

“你看着我,我没法包扎。”

少年目光躲闪,“就像你现在看着我,我也没法描述你的伤口。”

“莫名其妙。”

江意衡几乎被他气笑了,“我可没用眼神挑你的手筋,也没用眼神锁你的喉。”

少年的脸腾地烧起,颊上红晕像一朵瞬开的花,炸到耳根。

“你只是看着我,我,我就没法想别的了。”

屋里霎时变得安静。

江意衡像是看着一个外星人那样看着他。

他方才的表现,对一国王储而言,绝对够得上冒犯。

换作平时,不用她费心,近卫队就足以让他吃尽苦头。

不过,屋里没有电视,也看不到报纸。

江意衡不确定,他对她的情况了解多少。

“知道我是谁吗?”

简星沉还没从刚才的羞恼中回过神,半张着唇,茫然“啊”了一声。

他一定是惹到她了。

贫民窟里的小混混每次为难他时,都会这么问他。

“江意衡,这三个字。”

她挑眉,一字一顿念出自己的名字,“你听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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