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其他类型 >囚春山 > 玉璧

玉璧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第21章玉璧

笼中雀。

一一望着眼前这一幕,谢清晏忽然想到了这样一个词。像是某个禁制在心底缓慢揭开,压抑多年的欲念在那一隙里显露着黑潮般的汹涌澎湃。挣扎着要撕碎禁锢,冲破他竭力维系的那张温润峻雅的外衣。原来当真是画皮。

云侵月也没说错。

谢清晏这般自嘲想着,慢条斯理地垂了眼。隔着雕绘金釉游龙纹的案几,他在戚白商身畔坐榻上落了座,然后抬手,轻叩窗栅。

“笃。”

质地清沉的叩击声响。

回应它的,是华盖辇车外传令兵的一声令下。跟着,整队玄铠军便起了驾,护送着马车驾列向山下行去。

辇车内。

没得到任何回应的戚白商恼得抬手,她攥住了那张看着便是御赐之物的案几,作势要掀:“谢清晏。”

汹涌的妄念被一点点拢回画皮之下。

谢清晏再抬眼时,眸色清而温润,近乎疯戾的贪餍被他藏得涓滴不余,此刻再端视戚白商时,他面上只有散淡闲适的笑意。“戚姑娘,归京路途并不远,稍安勿躁。”戚白商蹙眉:“你这般架势,结果只是要送我归京?”“不然,戚姑娘以为呢。”

戚白商一哽。

她总不能说以为他是要把她带出去灭口一一万一谢清晏一听,觉着此言有理干脆从善如流了呢。

这路上荒郊野岭的,埋她都不用挖坑。

见戚白商不作声。

“莫非,“谢清晏温声,漆眸含笑,“戚姑娘以为,我要金屋藏娇么?”……”刚准备随遇而安的戚白商又坐直了,她陵了回去,“谢侯不必讥讽,我还没有那般自以为是。”

山路生石,辇车一晃。

谢清晏眼神跟着微微晃动了碎光,他袍袖懒压在两人间的案几上,侧身望来:“戚姑娘姿容气韵冠绝京华。琅园初一露面,便引得半座上京城的公子们竞相折腰,连二皇子也在四处打探你的下落……何来自以为是?”“谢侯卓然出尘,不相外物,自非凡夫俗子可比。“戚白商敷衍地夸回去。一一阎王收统师,大胤最要命的恶煞修罗,人都不算,自然也不是凡夫俗子了。

“若谢某说,我也有意相争呢。”

…有意什么?”

戚白商没听懂,茫茫然回眸望他。

见女子神色温吞懒恹,谢清晏眼睫一垂,跌下了零落笑意:“没什么。戚姑娘不打算问问,我为何要邀你来马车中吗?”“这叫……”

戚白商将自己手腕上的金链铜环抬了下,最后还是忍住了,她浅垂睫,“谢侯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清晏望她:“今日归京后,戚姑娘便暂居府中,不要外出了。安家之人昨日受挫,未必肯就此放过你。”

将这话品了一品,戚白商却是倏然笑了:“谢侯的意思是,你今日是为我安危着想,怕安家仍要冒险杀我灭口,这才故意将我困锁在你的马车里?”说着,戚白商还抬起手腕晃了晃。

金链衬着她凝霜似的皓腕,与铜环撞出清脆而细碎的声响。如丝竹悦耳,悦目,更悦心。

谢清晏低低望着她手腕,眼神微深。

戚白商莫名觉着马车里凉了点。

她藏回手腕,警觉地往车厢角落里缩了缩:“谢清晏?”谢清晏抬眸:“是。”

“是什么。"戚白商不解。

“我怕安家灭口,才将你留在我马车中。又怕依你性子,不肯应下,故而叫人给你上了这条锁链。"谢清晏答得轻缓从容。“你、怕?”

戚白商却有些嗤之以鼻,拿起茶盏,浅啜了口:“谢侯昨日刚卖了我性命,钓出幕后之人,如今又来做施恩模样,是觉着我好骗么?”像被点了痛处,谢清晏眼神微微沉下去。

“谢侯这样看我做什么,”戚白商有些不自在地放下茶盏,蹙眉,她不虞扬颈,“你做得,我说不得?”

谢清晏阖了阖眼,轻叹:“还是不解恨么。”“什么?”

戚白商没听清。

谢清晏缓抬眸,似含了笑,清音如澧:“我方才所言,若有一字为虚,便叫我死无全尸,鬣狗分食,如何?”

“‖″

戚白商着实被这番菩萨面修罗语给惊了一下。“至于前事,"谢清晏微垂眸,像是替她认真度量过,才道,“来日方长,这笔账,日后戚姑娘可以同我慢慢算。”

话已至此。

再追问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戚白商轻咳了声,转开脸望向窗外。心说本该是谢清晏理亏,怎么最后心虚的竟成了她了。

方才这毒誓也不像作假,莫非真是她误会了?那为何谢清晏一日之间变化如此之大?

因为…婉儿?

戚白商正想着,悄然回望。

便见谢清晏望了两人间的案几许久后,终于动了,他袍袖拂落,指骨轻抬,便拿起案几上的茶盏盈唇饮了口。

还未放下,谢清晏就对上戚白商欲言又止的僵滞。“怎么?"谢清晏略微挑眉。

“那个茶盏,”戚白商犹豫了下,还是实话说了,“我刚用过。”后半句声音弱了下去。

谢清晏应该不会为这点小事弄死她吧。

…是么。”

谢清晏眼底波澜不起,甚有笑意,只是面上却故作讶异。他将茶盏放回,“是谢某失礼了。”

本准备道歉的戚白商一哽,心情复杂。

这位谢侯爷,和之前那位总在夜间或是林中出没的恶鬼面,当真是同一人吗?

老师从前游医天下时,倒是见过明明一人却生了两副脾性的怪病……谢清晏不会也是吧?

这般想着,戚白商垂眸,跟着望见了自己手腕上的链子。啧,又被骗了。

若他真是什么圣人君子,能做出这种事么。戚白商眼皮跳了下,没表情地抬眸:“谢侯,既然说清了误会,我也领了您的好意一一这锁链,可以解开了吧。”

谢清晏轻叩案几,不知从哪个暗格里取出了一把铜制钥匙。戚白商连忙抬起手腕,往他面前送了送。

细白的左手垂着,指根那点红色小痣,在光下盈盈,像点朱似的。谢清晏垂眸凝了它两息,忽问:“不可以多锁片刻么。”“?“戚白商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抬头。却见谢清晏望着她,笑了:“我喜欢看戚姑娘这般。”戚白商:“??”

…她就说谢清晏有病吧!?

戚家车队中多是女眷,缓车慢马地下了山来,临近上京城门时,已是两个时辰后了。

只是在入城前,车队却停了下来。

“侯爷,挡了路的是聚集在城外的流民。“策马去前面查探的人回来,在辇车外回禀。

“流民?”

戚白商意外抬眸,“上京城外,怎会有流民?”谢清晏却不见意外,他眼底摇光沉曳,几息后,他清缓勾了唇:“兆南来的?”

下属应声:“口音像是那一片。从衣着打扮来看,多半是蕲州等地的灾民。”

“以长公主府名义,在城外施粥十日。”

“是,侯爷。”

窗前卷帘落下。

谢清晏正回身,对上了戚白商若有所思的眼眸。“兆南至上京,千里之远,流民如何能横越而来?"戚白商蹙眉问。“若有贵人相助,千里可越。”

“贵人?“戚白商回眸,“是谢侯爷这样的贵人吗?”戚白商承认,她这话有试探的意味。

谢清晏抬眸望来时,她甚至做好了再次如琅园那夜一般,被他掐着颈子警告′不许试探他'的准备。

然而……

完全没有。

谢清晏只是以一种有些意味不明的复杂眼神凝钙了她许久,才轻叹:“是不是昨日之后,这世上所有恶事,你都认为是我做的?”“……戚白商心虚挪开眼,“白商怎敢。只是看一切似乎都在谢侯爷意料之中一一你一点都不觉着意外?”

“东城起了火,有人想灭,便有人想火上浇油。”谢清晏淡声,端是一副凌霜盛雪、与世无争的模样:“人心向背罢了,又何须意外?”

戚白商听得若有所思。

话间,他们已经入了城门。

此处是外城,许些平民百姓尽在坊市间,更有孩童追逐打闹,掠过车队两边。

稚嫩的童音嬉笑着,口中传唱的歌谣也随风荡了进来一一[赤日炎炎似火烧,」

[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

[公子王孙把扇摇……]

风声飘远,清朗无知的孩童歌声,亦随之一遍遍向城中散去。风里像弥漫开了淡淡的硝火味。

戚白商挑起窗前卷帘,望着城池外渐渐远去的流民,他们的身影依稀淹没在城外如火的红土霞色里。

一门之隔,城中是繁华无尽红尘地,城外是众生愁苦流离所……戚白商的眼神慢慢凉淡下去。

她垂了手,任由卷帘跌回:“劳侯爷相送,如今已入了京,安家想来不会贸然动手了。”

谢清晏却好像一眼就看穿了她:“你要去城外?”戚白商没有承认亦没有否认。

她只是无声望着谢清晏。

“前些日子,兆南消息传来京中,说蕲州等地灾民暴起,谋逆叛乱,死伤者众。″谢清晏温声如娓娓道来。

戚白商蹙眉:“侯爷何意?”

“城外流民内,善恶难辨,戚姑娘能救得了所有人吗?"谢清晏问。“谢侯误会了,“戚白商道,“我只是一介游医,所能做之事,最多便是支一个义诊摊子,免叫流民间再生了灾疫,雪上加霜。”恰逢马车过长街高墙,日光遁入云后。

车内暗下,谢清晏在昏昧里无声端坐,漆眸临睨着她。寂然的对峙过后。

这列车队中,几驾马车悄然分流,入了长街旁的窄巷,停停转转。车内的戚白商面色安定,心里已经有些打鼓了。试探归试探,不该冒险。

谢清晏不会反悔,进了京城都要给她偷偷埋在哪家后院里吧?戚白商正想着,谢清晏的辇车在不知何处后巷停住了。辇车帘子被人挑起一一

“姑娘,请。”

马车外,之前将她拘上来的玄铠军甲士朝前面巷子里被看守的小破马车示意:“您的两位丫鬟就在前面的马车内。”日光落入窗栅,将藏身于昏昧间的谢清晏显出轮廓来。依然是眉眼温润的定北侯,手中闲拈着茶盏。他正垂眸望着它,像在出神。

…还是她用过那只。

戚白商想了想,最后关头了,她还是别冒险去提醒谢清晏了。于是她起身,道了声谢,就自觉下了辇车。

出来后,戚白商转过身,刚准备敷衍两句就立刻走人。却听辇车内,那人声线低哑清沉道:“你的东西,也不要了么。”“?〃

戚白商抬眸,望向辇车前。

昨日由她临时缝入斗篷的账册被掏了出来,和撕裂了一条敞口的斗篷一起,叫那名甲士摆在了华贵的辇车车驾上。…像是钓傻狍子的诱饵,明晃晃的那种。

戚白商看了它两眼,果断垂眸:“安家不知,它于我手中是筹码;安家既知,它于我手中便是炙手火炭。”

何况,谢清晏既有意设局对付安家,兄长又已知晓账册存在,她就不必再忧心这本账册埋没、不见天日了。

戚白商想着,愈发低眸:“这般重要物件,自该是交由用得上它的人,还是侯爷”

恭维还没说完。

头顶一声刻意蛊人似的低哂。

戚白商心里一颤,抬眸,果然见谢清晏竟不知何时弯腰出了辇车。他下了车驾,停在她身前。

戚白商心里拔凉,下意识往后退了步:“侯爷倒也不必专程相……“见了光,戚姑娘想起怕死了。”

谢清晏低声轻哂,抬手朝身后勾了勾,“晚了。”“?!“戚白商瞳孔轻缩,看向他身后。

玄铠军甲士森然上前,手中端着一柄要命的刀……哦不。

戚白商眨了眨眼,吓出来的幻觉散去-一那名甲士拿过来的只是一方质地古朴、花纹精致的黑檀木盒。

谢清晏打开了木盒,修长如玉的指骨陷进去,取出来的却是一件雪灰色锻绣墨竹纹鹤氅。

“折了你一件,便赔你一件。”

谢清晏再自然不过地说着,将大氅掀起又拂落,披上了戚白商的肩。“戚姑娘记仇,一恨未解,不能再添。”

“我……”

戚白商要出口的谢绝都叫这最后一句给堵了回来。…不过是昨日她没忍住说了句实话,他像是一撇一捺刻到心底去了,这到底是她记仇还是他记仇啊?

等回过神,谢清晏身上那种雪后青松的气息,混着熏衣的千年沉木香,便将戚白商周身都萦裹起来。

暖意驱散了小巷中的秋凉。

谢清晏玉长如竹节似的指骨半屈着,正停在她下颌前,为她系起鹤氅。″‖″

戚白商脸色微惊,难得慌乱地退了两步,躲开了谢清晏的手。不知是否错觉一一

再抬眼时,她瞥见谢清晏眼底如浓墨泅开的欲色。戚白商心里一颤,咬唇声冷:“谢侯爷,你逾矩了。”谢清晏深望着她,正要迈步再上前一一

“侯爷。”

他身后方向,一名玄铠军甲士快步从巷口转入,跪地。“圣上有旨,召您即刻入宫。”

“…知晓了。”

未迈出的那一步终于还是停住。

谢清晏应得从容平和,此时戚白商与他相望,只觉他再抬眼时,神色也如常温润:

“京城水深,我想劝戚姑娘,莫入局中。”戚白商眼神微动,并未言语。

…只是我知你性子,劝也无用。”

谢清晏轻叹:“因而只有一句。若你要对安家或是旁的上京高门贵胄做些什么,先叫人传信琅园,知会于我,可以么?”戚白商愈发看不清谢清晏意图,心里警觉也更重。但她面上不显,只垂眸弱声:“谢侯玩笑了,我一个闺阁女子,最多不过通点岐黄之术,能对安家做什么。”

“你?”

谢清晏垂眸,低声笑了:“我能掀覆上京,你足抵我性命,算么。”“什么?"戚白商没听懂。

“来日,戚姑娘会明白的。“谢清晏拂袖,转身走向辇车。玄铠军甲士铿锵迈步,追随在侧。

谢清晏背影声淡:“宫中可提起何事?”

“不曾。但长公主殿下叫人传话来,道是陛下似乎定了意,要在重阳前给您赐婚了。”

余音再不分明。

戚白商望着那人清绝孤隽的背影,轻裘缓带玉冠高束地登上辇车,而后幔帐垂委,将他遮去,再不见了。

直到华盖辇车起驾,串着玉环明珠的芙蓉绦随风起拂,车轮转圜,辇车绕过她身畔。

错觉般,戚白商听到过身的窗栅卷帘内,金链铜环像在那人指骨间碰撞出案窣响动,压过了一声低得入骨的喟叹。

“?“戚白商茫然跟着辇车转身。

可惜,不及她再做思索,辇车远去,而连翘和紫苏的身影一前一后,已经扑上来挡住了她的视野。

“吓死我了姑娘!"连翘叽喳蹦过来,“玄铠军的人突然从护国寺外就给我们看管起来了,我还以为我们怎么得罪了阎王收,今天要小命不保了!”戚白商回神:“他没为难你们吧?”

“没有啊,好吃好喝地供着呢,"连翘喜滋滋道,“除了不让下车之外,予取予求,我看阎王收也没有大胤边境传闻里那么可怕嘛!”紫苏白了她一眼,看向戚白商:“姑娘,你没事吧?”戚白商摇头,按住身上鹤氅的系带。

她面露迟疑之色。

而此时,连翘也发现了她身上这件长得快要垂地的鹤氅,惊讶地绕着戚白商转了一圈:“这件是定北侯的大氅吧,怎么留给姑娘了?”戚白商蹙眉不语,也垂眸望去。

“啧啧,看这掐丝墨竹纹,这针绣细缝,这金玉明珠的织锦,怕是一座三进的宅子都不止……啊!”

连翘忽在戚白商身后惊叫了声。

戚白商回眸:“怎么了?”

“……游龙暗纹!"连翘直起身,骇然指着戚白商身后,“姑娘,这、这件鹤氅是御赐之物啊!”

戚白商一顿,也不顾秋凉,就要解下鹤氅去细看。只是刚解开,鹤氅内,悬着的一块翠色欲滴的龙纹壁便垂了出来。“这是,谢侯爷落下的吗?"连翘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戚白商少有地眸色沉凝。

美玉抵千金。

而她手中这块,更远胜之。

“姑娘,背面好像有字哎?”

“嗯?”

戚白商闻言便将这枚玉璧在掌中翻过。

她定睛望去,跟着微微一怔。

………琅?”

刻于玉璧,似乎,是谁的名讳么。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