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灯
第87章本命灯
她的脑子被一股怪力强行撬开，灌注了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那一幅幅画面细腻直观得如同亲身经历，不断在她的意识里钻探。画面一，她和夏炎在峭崖上依偎赏月，他掬起那、如水的月光，提炼其中精华制作成一支晶莹剔透的珠花,细心心地插在她的发髻上，眼中满是宠溺。冉彤能真切感受到心中涌起的温馨,仿佛那就是她自身的情感。画面二，她在书桌前练字，夏炎在身后手把手教她。她聚精会神，终于写出了一个合乎心意的“炎"字，二人相视微笑，缠绵气息氤氲满室。画面三，一群高阶修士凶猛围攻他俩。夏炎奋力护她周全，她也在奋不顾身掩护他，不慎被敌人击中,剧痛让她脱力下坠，落在夏炎怀抱中。“幽荨！”
他心痛的呼喊声陌生又熟悉，和呼啸的风声交织着拉扯她的心弦。冉彤头疼难当，她很清楚这些都是楚幽荨的记忆，可身临其境的感觉模糊了虚幻与现实。更令她惊恐的是接下来入侵的记忆里竞包含这对夫妇双修的场景。在那香艳浓甜的氛围中，二人肌肤相亲，水乳交融。相互间的低语、抚弄，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冉彤还是元阴之体，猝然经历这巨大冲击，精神都快崩溃了。在与表哥相恋时，她认为男欢女爱是美好神圣的事，对新婚之夜抱着最绮丽的憧憬。落难后生存压力和复仇决心让她无心考虑情爱问题，但也从未想过草率对待这件事。
此刻毫无防备地体验了禁忌，对象还是自己敬重的前辈，这刺激击穿了她的心心理防线，肆意践踏着她的尊严。
她身如火烧，双手使劲拽住头发，试图用疼痛驱赶那些不堪的信息，拼命尖叫着。
“娘子，你怎么了！？”
夏炎惊讶地上前看视，牢牢抓住她的手腕，阻止她自残。冉彤厌恶眼前的幻像，可是使不出任何法术反抗，情急地张口狠咬他的手背，趁其松手跳窗逃走。
扑出窗框的那一刻她像撞破了一块精心绘制的美丽幕布，重新跌进黑暗狭长的隧道里。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和剧烈的心跳声，仿佛急紧管弦压迫神经。
楚幽荨的记忆仍在脑中徘徊不去，大肆污染她的意识。她愤怒地用头撞击墙壁，试图赶走骚扰，切齿痛骂：“混蛋！有本事直接来战啊！居然使这种下流招数，混蛋！混蛋！”骂声贯穿隧道，引来层层叠叠的回音。有些分明不是她的声音，歹毒、尖刻、充满恶意，像幸灾乐祸的嘲笑。
冉彤听出其中夹杂着魇月的笑声，又怒又怕地左右叫喊：“魇月，我知道是你！你这个怪物，恶魔，不男不女的贱种！夏炎定会杀了你！”挑衅即刻招来杀机，四面砖缝里涌出大量浓稠的黑血，隧道仿佛肠子剧烈蠕动起来，她根本站不稳当，而狭小的空间开始迅速收缩，看样子要活活碾碎她她匆忙张开护盾，然而这点捉襟见肘的抵抗在敌人眼里不过是提升乐趣的节目，隧道的压力越来越强，她像被困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蚂蚁，眼看招架不住了。
手指已经陷入柔软湿滑的墙壁中，找不到一丝支撑，墙壁在不停收紧，无情地将她推入更深的恐惧。
身体开始感受到压迫带来的疼痛，像有无数只手在挤压她的骨骼和内脏。呼吸变得异常艰难，双腿已无法动弹，像陷入泥沼，越用力挣扎，用被绞紧。视线被一层血色的薄雾笼罩，肋骨先发出断裂的声响，胸腔里的空气被强行挤出，被迫发出凄厉的惨叫，又被鲜血堵住喉咙，只能伴着血涌发出咕咕的气泡声。意识还很清醒，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正被蠕动的墙壁一点点吞噬，仿佛一头巨兽正在嚼食她的生命。
黑暗流沙般降落，在完全淹没她时倏地飞散，冉彤冷汗淋淋地抬头，防御还未失效，身体也还完好，刚刚的濒死体验都是幻觉。是夏炎先前施加的防护法术救了她，她赶忙取出清凉晶含住，敌人的幻术不再奏效，可墙壁仍在剧烈挤压她，继续下去幻觉迟早会成真。“不要！救命！救命啊！”
她带着哭腔嘶吼，声音惊恐失措，体内却在酝酿同归于尽的行动。我不能白死，干脆引爆内丹，好歹让那魔物付出点代价！谁知一股灵力猝然入侵封住丹田，她透过收缩的隧道缝隙看到那白衣小女孩，又听见那句"往昔长铭，勿迷于前"的低吟。护盾即将破裂前，一股雪亮的强光宛若曙光冲破黑暗，将肮脏丑恶的隧道炸得粉碎。
猛烈的冲击波将冉彤狠狠抛向虚空，她慌忙施法稳住身形，一扇柔软的袍袖倏地卷住她的腰身，闻到那温柔别致的香气，她认出施救者是梓楚。“冉姑娘你还好吗？”
她抬头时听到梓楚焦急的问候，顾不得礼数，大声反问：“夏前辈在哪里？”
梓楚见她中气十足，显然无大碍，放心道：“待会儿再说。”他施法击碎一些迎面飞来的砖块，冉彤看到周围还漂动着许多隧道的残骸，这些碎片像有生命般翻滚蠕动着袭击他们。梓楚一手护住她，一手捏出法诀，放出大片粉红色的光点。那些光点呈花辩形，犹如花雨漫卷，与碎砖接触后即刻爆炸，产生的火云也像花朵绽放，本该恐怖的战场恰似节日的烟花阵，百花齐放，香风习习。冉彤心想这狐妖还真是贵公子做派，除个魔都搞得花里胡哨，骗女人的手段得多丰富？
梓楚驱散残余的魔气，带着她安全着落。
冉彤见此地是一座阴森的大厅，地板上散落无数尸骨，大部分残缺不全，比较完整的还保持着痛苦挣扎的姿态，无声诉说着临死前的悲惨遭遇。抬头望去，高高的天花板上悬挂着许多死人，身体扭曲变形，生前都遭受了残酷的虐待。厅内尸气熏天，梓楚身上的浓香都压不住那冲鼻的腐臭。冉彤深知危险并未远去，惶惑地问：“三殿下，这里是什么地方？”梓楚苦笑：“古堡内的某个空间。我们进古堡时受机关限制，不得不分开行动。刚才我接到夏爷传讯，说你被人掳进古堡，让我帮忙寻找。我发觉附近有魔气波动，赶来查看，没想到你也在。”
古堡能隔绝神识，除非有特殊法力，比如刘沐阳的矿脉之力，其他人只能依靠法宝联络。陆许赠送的羽毛派上大用场，夏炎就是靠它联系梓楚的。梓楚取出羽毛注入灵力，羽毛轻飘飘浮在空中，旋转、翻卷着，俄尔发出夏炎的声音。
“三殿下，我刚刚与泷道友会合，你找到冉彤了吗？”“她就在我旁边。”
梓楚让冉彤回应夏炎。
刚听到夏炎说话时，冉彤激动欣喜，然而下一刻幻境里的经历便像寒风吹灭了她眸子里的神采，冻结了她脸上的笑容。她明白这一切都是魔物作梗，和夏炎没有任何关系，可怎么也遏制不住内心蜂拥的委屈。
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争气地涌出来，她咬着下唇，阻止自己哭出声，心里不停自责，骂自己不懂事，危机时刻还闹别扭，多少夺命难关都勇敢地闯过来了，却受困于这种小事，真退步了……
梓楚见状大惊，忙小声问：“冉姑娘，你怎么了？”冉彤低下头，双手紧紧捂住脸，指缝间不断涌出泪水，抽泣声越发明显。夏炎怎可能发现不了？焦急询问：“丫头，你在哭吗？是不是受伤了？”急切的关心撞开了冉彤情绪的闸门，她无处收藏酸涩和怨念，哇地放声嚎啕，激发着闻者的疑惑。
夏炎严肃质问：“三殿下，冉彤究竞怎么了？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
梓楚不肯背黑锅，夸张惊呼：“夏爷，您可别错怪我！我刚刚从魔物手里救下她，别的什么都没干啊！”
说完着急地催促冉彤：“冉姑娘，你快跟夏爷说清楚，别害我受不白之冤！”
冉彤不能再沉默，忍住哭泣抽噎着对夏炎说：“前辈，我没事。就是刚刚中了魔物的幻术，这会儿心里还很害怕。”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个字都像艰难挤出来的。夏炎一阵揪心，这丫头以前经历了那么多十生九死的考验，全都坚强地挺了过来。这会儿被吓得如此失常，那幻境中的恐怖痛苦必定难以想象。针刺般的疼痛涌上心头，他恨不能立刻到她身边去，柔声安慰：“你待在三殿下身边，老夫马上去找你们。”
又带着歉意和恳求对梓楚说：“三殿下，适才是夏某鲁莽了，失礼之处还望见谅。烦请你照看好这丫头，别让她再受伤害。”梓楚露出无奈而释然的微笑，连声说：“夏爷太客气了，您放心，我一定尽力保护冉姑娘。不过也请您抓紧时间，这里的魔物很厉害，您知道我能力有限，万一…哈哈哈。”
夏炎也担心梓楚寡不敌众，结束通讯后他果断施法，脚底出现一条由金色符文组成的通路，游龙般向远处延伸。
一旁的泷涛忙劝说：“夏爷，这空间穿行术很费灵力，大战在即，力气还是省着点花为好。”
夏炎说：“此地的空间迷阵错综复杂，唯有此术能尽快找到梓楚和冉彤。”他绝不能再让那丫头遇到危险，这点辛劳算不得什么。那金色通路不断穿越空间，开辟通往冉彤所在地的捷径，突然被一股力量强行逼停。
夏炎知道敌人在设置障碍，挥袖射出一片壮观的紫色火箭。他们所在的空间燃烧起来，如同脆弱的纸墙焚化消融，呈现出一个全新的黑暗世界。
这里漂浮着无数八角形的灯盏，每一盏都盛着不同颜色的火焰，或红如鲜血，或蓝若深海，或绿似新叶，五彩斑斓，如宝石般瑰丽，摇晃的灯火中跃动着鲜活的生气。
“本命灯！”
泷涛脱口说出这个名词，人族修士常用这种法术查询对象的生死，知道名字和生辰八字就能施术。
夏炎用神识扫射了整个空间，威严喝令：“玉玲珑，出来！”附近传来一阵妩媚至极的笑声，玉玲珑那美艳绝伦的脸孔像夜空中的月亮露了出来，接着登场的是她婀娜多姿的撩人身体。她穿着一袭墨黑色衣裙，长长的群裾仿佛是从黑暗中撕下的一块，随着她妖娆的步伐如波浪般起伏款摆。
这女人风情万种地走来，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恰似死亡递出的香艳请柬。她那深情多娇的美目不瞬地凝视夏炎，似乎除他以外世间万物都无法入她的眼，每走一步，那些本命灯就会成片熄灭，假如这并非幻术，说明正有相应数量的人死亡。夏炎注视玉玲珑，目光利如斧钺，鄙夷道：“污秽的东西，这次你逃不掉了。”
玉玲珑头微微侧歪，魅惑调笑：“你怎么抢我的话呢？我也想留住你，让你做我永远的情郎。”
泷涛早年见过玉玲珑，以为她在被魔物寄生后暴露了本性，怒骂：“不知廉耻的妖女，死到领头还口口，先吃我一拳！”他右臂狂挥，拳头在出击过程中遽然膨胀，眨眼变得如山包大小，携雷霆之势砸向敌人。
玉玲珑旋身一闪，似蝴蝶穿花轻巧避过攻击，双手甩出魔藤还击。魔藤围住泷涛与之缠斗，它们灵活凶猛，拥有惊人的再生能力，折断后分裂出更多枝杈，杀之不绝。
泷涛长啸一声，身形膨大，体表覆盖青色鳞片，现出体长百丈的本体，四爪如刀，龙威浩荡，甩动长尾一举斩断大片魔藤。魔藤被激怒了，狂暴地缠住他的爪子和身躯，藤蔓上的倒刺穿凿着他的鳞甲，试图束缚他。
泷涛腾空而起，带着纠缠他的魔藤飞上高空而后急速俯冲，借下坠之势将敌人狠狠砸向地面。
巨响中扬尘接天，然而未等泷涛再次起飞，更多魔藤巨网般围了上来。夏炎想来助阵，泷涛高喊：“不劳夏爷出手，这些小杂毛还困不住我！”他喷出橘红色的烈焰焚烧魔藤，前线的魔藤被烧成灰烬，马上有新生力量填补空缺，泷涛攻势勇猛，魔藤数量庞多，双发打起消耗战，暂时难分强弱。玉玲珑任手下与妖修酣战，如灵蛇般绕着夏炎快速飞行，手中捧出一盏本命灯，媚笑着说：“我的好郎君，若不想受第二次伤就别再惦记那小丫头。听她说话夏炎比吃苍蝇还恶心，愤然亮出火焰长枪，尽力戳刺她。玉玲珑嬉笑躲避，俨然和情人在闺房里嬉戏，腾挪闪展中指尖还不安分地擦碰他的头发和手背，一边撩拨一边娇嚷：“你就那么喜欢那小丫头吗？可惜她刚刚已经死了。”
她故意激怒夏炎，旋即凝聚起护盾挡住他的致命攻击，右手食指在空中飞快写下一串闪光的生辰八字，夏炎见她写出冉彤的名字，以为她要下恶咒，忙设下屏障隔绝她的法力。
玉玲珑像抓砂砾似的抓起那些字投入本命灯，灯芯毫无反应，她得意笑道：“看看，我没骗你吧？”
本命灯不亮说明八字的命主已断绝生机。
夏炎明知她在造假，但涉及冉彤的安危他无论如何不能大意，当场炼制一盏本命灯，写出冉彤的名字八字投入其中，灯盏依然没有亮起。玉玲珑的冷笑犹如鞭子抽在他心口，他顾不上交战，掏出陆许给的羽毛联系梓楚。
“夏爷，您找到我们的方位了吗？”
梓楚的声腔并无异常，夏炎急问：“冉彤呢？”“她在这里啊，您要跟她说话吗？”
冉彤的声音随之响起：“前辈，我在这儿。”夏炎忽然对自己的分辨力产生怀疑，千锤百炼地直觉和经验都不再可靠了，犹豫不决地问：“丫头，你真没事？”冉彤从未听他这般迟疑忧急，断定他遇上了大麻烦，一时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
“前辈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忍不住怀疑这夏炎是冒充的，忽听梓楚冷静道：“夏爷，我在您右肩上留了一簇狐火，此火不灭我就没事，我没事冉彤便会安好。您莫要上了敌人的当。”
夏炎连忙伸手在右肩上摸了一把，指尖果然沾到一点银白的狐火。这是狐妖精魄所化，带着梓楚的气息，旁人无法伪造。他竟未察觉梓楚何时动的手脚，这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还有此等伎俩和先见之明，真小瞧了他。
“谢谢三殿下，你可帮了我大忙。”
夏炎恢复镇定，挥动长枪，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凤鸣般的锐响。他死死盯着玉玲珑，又多了一个诛杀她的理由。
玉玲珑故作委屈地娇弱申辩：“人家只想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谁知你把那小丫头当心肝宝贝，一下都碰不得。”
她腰肢曼扭，重新露出轻佻的媚笑：“不过人家刚才没作假，灯不亮是因为那八字是错的。”
她再次伸手写出一个八字，改动了日期和时辰。夏炎震怒地看着那八个悬浮的文字，不自觉捏紧枪杆。玉玲珑得意地观察他的反应，抓起八字和冉彤的名字一道扔进本命灯。灯芯窜出鲜红的火苗，像生机勃勃的萌芽，准备缔结一个残酷的事实。“这才是那丫头的八字，很吃惊对不对？我很负责任地告诉你，这不是巧合。”
玉玲珑仰头狂笑，刮起一场充满恶意与嘲弄的风暴。夏炎愤恨地注视她，瞬间看穿了她的毒计，可心上最痛的疮疤已被连皮带肉地撕开了，深埋的记忆僵尸还魂般爬出坟墓，张牙舞爪扑向他。玉玲珑写下的是楚幽荨的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