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听孙嬷嬷说来,曹桑实这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今的两江总督是董鄂·噶礼,乃开国五大臣何和礼的孙子,从吏部主事做起,仕途平顺,在两江总督的位置上已稳坐了多年。
按理说两江总督乃一品官职,远比曹寅那五品织造的官职高上许多,但董鄂·噶礼之所以能一路高升,与他擅长揣摩圣意不无关系。
康熙四十六年,皇上最后一次下江南,依旧住在了曹家。
董鄂·噶礼当众将曹颙夸成了一朵花,更是厚着脸皮要将女儿嫁给曹颙。
曹寅几次推脱未果,派人去打听了他那女儿德行如何,知晓他那女儿德容仪功皆算上乘,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但就在前几日,董鄂·噶礼却借口女儿身子不好,要退了这门亲事。
自古以来人往低处走,若董鄂·噶礼要退亲,孙老夫人也觉得无可厚非,偏偏董鄂·噶礼还在外头大放厥词,直道:“那曹东亭就算与皇上好的能穿同一条裤子又如何?人一死,屁都没了!我看他那儿子也是病殃殃的,像活不了几天的样子,可别把我女儿也搭进去呢!”
这下,就连曹桑实这个半路弟弟都有些生气起来。
“这个董鄂·噶礼也是当总督的人,说话为何这样不客气?”
“祖母,您也别生气!若为这样的人气坏了身子,那才是划不来!”
孙老夫人笑了笑,道:“我都活了大半辈子,哪里会因为几句话气坏身子?祸从口出,这董鄂·噶礼仗着祖上立过大功,身居高位,想必没少说缺德话,以后定有他好受的。”
“更何况,从前你父亲在世时也曾与我说起过他,他虽为官勤敏,但贪婪异常,对他母亲都不孝顺,这样的人只会得意一时,不会得意一世的。”
她老人家虽不至于因董鄂·噶礼的话不痛快,却多少会有些不舒服,直道:“桑实,既然你替颙儿着想,那就试一试吧。”
“兴许真的老天开眼,叫颙儿多活几年,是天大的好事!”
曹桑实正色应是。
他们祖孙俩很快就商量好了,到了二月底时,秦院判就要离开曹家,将以曹桑实的名义去请谢大夫来曹家坐诊,正好他也能趁此机会去见见姜姨娘。
而曹桑实已从孙老夫人嘴里得知姜姨娘一切都好,更听见孙老夫人道:“……我对她并没有太大印象,除了觉得她生的美,也就对她那一手绣活印象很深。”
“不仅她绣活做的好,花样子也描的好,东西两府的丫鬟婆子都喜欢找她讨花样子。”
“我记得去年我过寿时蔷薇绣的抹额,那花样子就是姜姨娘画的。”
“如今她去了庄子上,也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曹桑实笑道:“您说的是,我记得姨娘说过,她自小就手巧,小时候想着长大后能开个卖绣品的铺子呢。”
祖孙两人说说笑笑,曹颙就回来了。
他们兄弟两人留在了萱瑞堂吃饭,孙老夫人见曹颙吃的香甜,几乎吃了半条鸳鸯松鼠鱼,心里是愈发高兴。
天擦黑时,曹桑实便跟在曹颙身后道:“祖母,那我们先回去啦。”
“我明日放学后再来看您。”
说着,他就跟在曹颙身后屁颠屁颠走了。
天已黑透,天上朦朦胧胧挂着一弯月,有凉风轻柔拂过,仍带着些许寒气。
曹桑实看着曹颙的背影,只觉得他这兄长还是过于瘦弱了些,得像喂猪似的喂三哥才行。
他记得孙老夫人说过,三哥喜欢吃酸甜口,今日晚间那道鸳鸯松鼠鱼三哥很喜欢,以后就叫小厨房多做鱼香茄茸、糖醋鱼仁、酸辣烩肚丝这等菜好了……
他正想得出神,谁知前头的曹颙却突然停下脚步。
这下可好,他的脑门撞上了曹颙的后背,兄弟两人齐齐“哎呦”叫唤了一声。
曹桑实揉着脑门道:“三哥,你怎么停下来也不说一声?”
“不过是想到了衙门里的公事而已。”曹颙关切看向他,道,“六弟,你没事吧?”
曹颙见他摇头,也颇为好奇道:“六弟,你想什么呢?想的这样出神!”
曹桑实自然不会说他在想方设法喂猪,哦,不,喂哥,直道:“我在想今日祖母说的一件事,三哥,总督大人那边退了亲事,你为何没与我说一声?”
“原来你在想这件事!”曹颙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面上带着些许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董鄂大人是元宵节后说起的这件事,那时候你正因姜姨娘一事伤心欲绝,我哪里好与你说此事?”
他低头看向曹桑实,扯出笑来:“更何况,我为兄,你为弟,自古以来都是兄长照顾弟弟,哪里有将我的烦心事说给你听的道理?”
得,又是“苦行僧式”的说辞。
曹桑实心底长叹了口气,面上振振有词道:“三哥,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想必正是父亲和二叔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酿成了苦果!凭什么当哥哥的就要让着弟弟,处处替弟弟着想?自己的东西为什么要让给别人!”
“兄友弟恭,才能兄弟和睦,而不是一味要一方退让呀!”
“三哥,你若遇上什么伤心事,可以说给我听,我就算不能帮你出出主意,却也能听你发发牢骚。”
说着,他冲曹颙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来:“你将烦心事说出来后,心里就能好受多了。”
曹颙一愣,继而低声道:“从前我遇上了什么烦心事,都是与父亲说的……”
但下一刻,他就重重点头称好,牵着曹桑实的手朝逸云坞的方向走去:“其实退了与董鄂格格的亲事,倒也是好事,我不仅没有伤心,反倒是还有几分庆幸。”
“当年这门亲事本就是父亲碍于董鄂总督的面子,不得不应下的,当初因为此事,母亲难得与父亲红了脸……”
毕竟他的父亲虽得皇上信任,但曹家根基尚浅,根本及不上董鄂一族。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两江总督的身份……那在江南就是仅次于皇上的存在,他父亲也不愿因此等事惊动了皇上。
正因曹家也对这门亲事不满意,所以他一直拖到二十岁都没有成亲。
他细细碎碎说着话,不是以兄长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六弟,不瞒你说,我这些日子每每想到家中的亏空就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今年织造府的账册我也看过,简直是不堪入目。”
辛辛苦苦一年白干了不说,兴许银子还会越欠越多,搁谁谁不难受?
曹桑实这几日也在想着如何尽早还清朝廷的亏空,直道:“三哥,你也别着急,虱子多了不怕痒,有些事情你着急也没用。”
“我呢,也帮你想想办法,你别这样看着我,兴许真叫我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呢?”
……
实际上曹桑实还真想出主意来,只是这办法不过初有雏形。
他还得好好斟酌斟酌。
更何况,这事儿还得请姜姨娘帮帮忙,他还没问过姜姨娘愿不愿意呢!
等曹桑实兄弟俩走到逸云坞内,即将分别时,曹桑实认真道:“对了,三哥,先前皇上赏下来的那三万两银子,你打算用在何处?”
曹颙虽不知他好端端提起这个问题做什么,但还是道:“那三万两银子已放出去了。”
哦,放印子钱去了!
印子钱,也就是后世的高.利.贷,但凡是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会拿闲钱生钱,甚至乾隆年间,内务府都拿出数百万两银子的本金房贷。
曹桑实觉得此乃生财法子之一,但他却道:“不,三哥,我若是你,就会将三万两银子还了亏空。”
“这是为何?”曹颙很是好奇,“钱生钱,不是才有更多的钱吗?”
曹桑实道:“话虽如此没错,但三哥你想啊,三万两银子而已,又能获利多少?”
“如今父亲去世,像董鄂·噶礼这样盯着我们家的人不在少数,纵有皇上护着,但我们曹家积极还钱的态度也得摆出来。”
“挨打要立正,还钱要积极,要不然,别人可是会说闲话的。”
曹颙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曹桑实这话没说错,如今以董鄂·噶礼为首的人私下是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他颔首道:“你这话有道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能有此见地。”
跟在他身后的平安忍不住接话道:“三爷,后日董鄂大人设宴,不如您带着六爷一起去吧?”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那董鄂大人嘴上说着是给您设宴赔不是,实际上谁都知道他没安好心,这宴会您既不好拒绝,不如带个帮手也好。”
六岁的帮手?
曹颙低头看向曹桑实,下意识想要拒绝。
谁知曹桑实却跃跃欲试,满口答应下来。
“好呀!好呀!三哥,正好我不想念书,你就带我去吧!”
“那董鄂·噶礼未免太不要脸了点,这是欺负我们曹家没人了?我得叫他看看我的厉害!”
曹颙毫不犹豫一口拒绝,他可不会纵着曹桑实胡闹的。
可他到底是低估了曹桑实,曹桑实别的本事没有,死缠烂打的本事却是一等一的。
“三哥,你为何不愿带我去?是嫌我带不出去吗?”
“如今我也是东府的儿子,你凭什么不带我出去露露脸?”
“你,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把那董鄂·噶礼欺负你这事儿告诉祖母,你也不想祖母跟着担心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