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好脾气的姜姨娘也是气的够呛。
三百两银子?
常二夫人随随便便一件首饰都不止这个价!
她正欲开口说话时,却见着身侧的儿子将小匣子接了过来,脆生生道:“多谢母亲。”
常二夫人将曹桑实当成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崽子,眼底的讥诮和不屑愈浓:“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虽说大老爷没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以后若缺什么少什么直与你身边的黄妈妈开口。”
至于会不会答应,等着曹頫过继到东府后,还不是全看她的心情?
常二夫人很快就带着桂妈妈等人走了。
姜姨娘是迫不及待道:“莽儿,你,你怎么能答应她们?”
“姨娘,我什么时候答应过?”曹桑实笑道,“方才二夫人也好,还是桂妈妈也好,皆要我们先拿了这三百两银子用着,有银子不要,那不是傻冒吗?”
他看了眼姜姨娘,道:“而且这样的事情,您觉得二夫人敢闹到祖母跟前吗?”
“她呀,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可是……以夫人的性子,哪里会善罢甘休?”姜姨娘依旧惴惴不安。
“姨娘,二夫人会不会善罢甘休是她的事,如何接招则是我们的事。”曹桑实握着姜姨娘吓得冰冷的手,正色道,“人要自己立起来,别人才能瞧得起你,若不然,就连桂妈妈黄妈妈等人都觉得我们母子好欺负。”
“若有人趁我不在院中刁难您,您别生气也别哭,只一个劲儿闹着要去找祖母,看看她们怕不怕!”
姜姨娘这才点点头。
***
因孙老夫人提前告知,曹桑实知道今日是李大夫人挑选继子的日子。
一大早,他就穿戴整齐,去了萱瑞堂。
萱瑞堂正房里,已有六个孩子站成一排。
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七八岁的年纪,大概已听长辈说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皆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样子,生怕一不小心就与这泼天的富贵擦肩而过。
曹桑实刚到,曹頫就来了。
无长辈在场,曹頫更是毫无顾忌,面对着曹桑实喊他一声“五哥”,像没听见似的。
在场的都是半大的孩子,见无长辈和丫鬟在场,渐渐话多了起来。
一开始,大家只互相问询“你叫什么名字”或“今年几岁”之类的简单问题,熟络起来后,他们便问起“你家里为何要把你送过来”这些敏感的问题。
小孩子想法简单,一路从京城来江宁早已憋闷许久,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有人说是家里人送他来曹家过好日子的,说曹颙堂兄虽只是五品的江宁织造,但在江南,就连总督巡抚都要给曹家面子。
有人说长辈们怎么安排他就怎么听话。
甚至还有人说听说曹颙堂兄身子也不好,兴许哪日就没了。
曹桑实原身是个寡言的,一直以来他担心露馅根本不敢多说话,但如今听到这话却是忍不住了:“……这位堂兄,你这样说话就不对了吧?哪里有既想吃人家锅里的饭,又盼着人家家里人早死的道理?”
“也幸好此时没有长辈在场,若不然,早就将你轰出去了呢!”
方才开口说话的人名叫曹环,是曹桑实祖父隔壁房堂兄弟家的儿子,因家境寻常,瞧见富贵迷人眼的曹家后,晃得他眼睛都睁不开,打定主意一定要留下来。
曹环见开口的只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顿时满脸涨得通红,没好气道:“你,你在这儿装什么呢!”
“咱们这些人谁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只过继到伯母膝下,也就只能享那荣华富贵,但若是颙堂兄没了,这江宁织造的位置就是我的呢。”
“有权才能有钱,要不然为何天下人都要争当读书人,而不去当商户?”
他这话一出,虽无人敢附和,但曹桑实隐隐约约却能从他们眼里看到赞同。
曹桑实却是冷哼一声道:“人在做天在看,若你心怀不轨,定会遭雷劈的!”
他也很想在众人瞩目之下引经据典,舌战群儒。
只是可惜,唉,他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文采,要他装装绿茶还行,装大文豪,实在是为难他。
一旁一直没说话曹頫却是忍不住撞了撞曹桑实的胳膊,没好气道:“你怎么来了?”
曹桑实没接话。
曹頫又撞了撞他的胳膊:“喂,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来了!”
“母亲不是说你不会与我争吗?”
曹桑实不咸不淡扫了他一眼,慢悠悠道:“哦,五哥你这是在和我说话呢,我还以为你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屑与我说话呢。”
“你……”曹頫对上变得牙尖嘴利的弟弟,气的不行,却是锲而不舍道,“你为什么会来?”
“五哥这话说的好生有意思,为什么我不能来?是祖母叫我来的呀!”曹桑实脆生生道,“你有本事去问母亲啊!”
说着,他更是挑衅道:“母亲说我今日不会来,我可没说过这话!”
曹頫气的脸色都变了。
但曹桑实却仍是悠然自得吃糕点。
殊不知,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落在窗外的丫鬟玳儿的眼里。
玳儿很快将自己所见所闻说给孙老夫人听了。
孙老夫人嘴角含笑,微微颔首道:“这孩子,果然没叫我看错。”
李大夫人已知晓婆母选中了曹桑实,但她却对这人不大满意的,如今皱眉道:“那个叫曹环的孩子,刚来曹家时还来给我请过安,看着是个乖觉老实的,没想到却是一肚子坏水。”
“至于曹桑实,我对这孩子没什么印象,既然您说好,想必错不了,只是……”
“你可是因姜姨娘一事对这孩子不喜?”孙老夫人问道。
李大夫人如实应是。
孙老夫人却道:“姜姨娘是什么性子?常氏又是什么性子?常氏的话如何能轻信?”
“说句不好听的,再借姜姨娘一个胆子,她也没胆子冲常氏下手的。”
说句不好听的,这话若从李氏或旁人嘴里说出来,她会信。
但常二夫人的话,她却是心存怀疑。
李大夫人一愣,继而又道:“既然如此,当年您为何没有彻查此事?”
“彻查?如何彻查?紫禁城里头都多的是数不清的无头官司,更别说咱们曹家!”孙老夫人的眼神落在曹颙今日请安时送来的芍药花上,淡淡道,“更何况,当日常氏是人证物证俱全,他们两口子本就对我颇有成见,我何苦插手他们府中的那些破事?”
说着,她老人家苦笑一声道:“从前我觉得西府交到常氏手上迟早会坏事,如今看来,我想的没错。”
“頫儿他们几个从前是多好的孩子啊,如今竟被常氏养成这个样子。”
李大夫人想着卫姨娘时日无多这事儿,只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
曹家上下,人人都说她性子冷清不好相处。
但叫她说,她这婆母的心比她硬了多。
在她婆母心里,没什么比曹家更重要。
若换成她,她可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姜姨娘蒙冤多年,见着卫姨娘丢了性命。
婆媳两人又说了几句,便一齐去了正房。
一见长辈们露面,方才如鸟雀一样叽叽喳喳的孩子们都像锯了嘴的葫芦。
曹桑实与众人一起上前给孙老夫人婆媳问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李大夫人多看了他几眼,心知这件事稳了。
虽过继子嗣一事是大事,但孙老夫人婆媳并未像众人想象中那样考问他们,而是问起他们家中有什么人,如今读了些什么书,更是问他们有什么优点与缺点。
时人皆讲究自谦,一个个直说自己并无多少优点。
轮到曹桑实时,他认真道:“回祖母与伯母的话,我如今虽已开始启蒙,但所识的字并不多,也就学过《千字文》、《三字经》这些书。”
“若说我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反应快,不会将自己困在条条框框里。”
“可若说缺点,则是有点笨。”
他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我听说颙堂兄启蒙时,一本《千字文》不到半个月就学完了。”
“但我却是整整学了三个月。”
这身体的脑子不大好使,他也不想呀,还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的好。
谁知李大夫人听闻这话却是脸上难得见到几分笑意,若有所思道:“慧极必伤,人活的蠢笨简单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大概是她想到了故去的丈夫和活不长的儿子,接下来便再未开口,一直是孙老夫人在问话。
孙老夫人身子尚未痊愈,略问了几句话后就叫曹桑实等人下去。
曹桑实等人只觉纳闷,特别是那个叫曹环的,更说昨夜自己已将《论语》等书又重新温习了一遍,谁知孙老夫人却什么都没问。
曹桑实懒得与他们多言,径直回到了兰畹。
还未等他来得及将这好消息告诉姜姨娘,就听说了卫姨娘没了的消息。
玉树跟在他身后,朝姜姨娘屋子走去,低声道:“……卫姨娘这些日子虽身子不大好,但据说前几日还能说话,今日突然没了,大概是自缢没的。”
曹桑实一愣。
直至有雪花飘进他眼睛里,他这才反应过来。
玉树皱眉道:“卫姨娘和夫人还以为这是西府的事,能瞒天过海呢。”
“连奴婢都知道老夫人一向聪明,他们那点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老夫人的眼睛?好端端的人哪里会这样无缘无故的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