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大伯，大伯母，好久不见。”
曲家大宅内，邀请的客人接连到来。
相比于六年前，除了面相更老些，穿着打扮富贵些，其余几乎没什么变化的两个老人握住曲黎的手，笑着点头道：“是好久不见了啊，阿黎，现在身体恢复得还好吧。”
“好多了，我现在都可以跑步锻炼呢。”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快看看，还认不认识你亮哥和昼哥，他们知道你要回来可是早就在给你准备礼物了。”
说着话，老人身后的两个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年轻人就跟着走到了曲黎身前。曲昼率先摸了摸曲黎的头，喜爱不假地笑着打趣道：“怎么样，小狸猫，还认不认识我？”
“认识，昼哥，好久不见呢。还有亮哥也是，看着好像瘦了些，还变帅了。”笑着看向两人，曲黎也熟稔地开着玩笑。
听见她的话，曲昼和曲亮不禁都笑了出来。虽然两人是亲兄弟，但不比曲昼外向，从小又矮又胖的曲亮向来内敛。尤其自从他三年前离婚后更是话少，这会儿面对妹妹的打趣也只是憨厚地摸了摸头，递出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礼物。
“阿黎，这是我自己做的狸猫积木，你小时候最喜欢玩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
因为曲家是农村家庭，一直到曲江山创业成功后才把大哥夫妻以及曲亮接到城里，并在自己公司给他们安排了工作，还帮忙买了公司附近的房子。所以虽然不住在一起，但由于记得自家二叔的好，曲家两兄弟跟曲黎的关系倒是一直都不错。
从小到大不管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两兄弟都记得给曲黎送过来。而相比于曲亮，同样属于老来得子的曲昼只比曲黎大几岁，送的礼物也更年轻化。
“我没你亮哥的手艺，只能拿我的工资给你买了个现在听说很多女孩都喜欢的钻石项链，你也看看喜不喜欢。”
两个礼盒一起递过来，曲黎笑着接下，轻笑道：“你们送的我都喜欢，这次我也从国外给你们带了礼物，等会儿我让刘姨帮忙拿给你们。”
“哈哈，那感情好，你的眼光我是信得过的。不过我的礼物可不能比你亮哥差啊，不然我可还要找你要。”
“阿黎别理你昼哥，这么大了还成天没个正形，就喜欢胡说八道。”
“爸妈，我这不是跟阿黎开玩笑嘛……”
揉了揉自己被打的胳膊，曲昼笑得肆意讨好，眉目间都是年轻人的张扬。而随着他们的到来，屋内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次考虑到曲黎是手术顺利彻底回国的原因，来赴宴的人不算少。不止是曲家这边的亲戚，还有王家以及其他关系比较近的几家几乎都来了。因为都算是熟人，所以屋内倒是谈笑声不断，场面十分热闹。
而正如老陈叮嘱的那样，早在众人到来之前，陈夜就已经早早下班赶了回来，这会儿刚帮着刘姨搬完了后厨用的东西交给聘请来的专业厨师团队。洗干净手后，一身便服的男人看了眼人□□织的客厅，安静地转身回了房间。
因为陈夜特殊的身份，这么多年曲家举办聚会他虽然一直都在，但由于总跟其他孩子玩不到一块，所以向来都是帮完忙后就回了自己屋子。而就算没回去，他多半也待在后院，不怎么跟人交谈。
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儿，没看见陈夜的曲昼心情不错，刚想继续方才的话题，却不防前方的曲江山开了口。
在曲家，不管老的小的，除了曲黎，就没人不怕曲江山的，包括他自己的大哥大嫂都是。
因此看到曲江山说话，客厅里除了年龄小的孩子还在闹腾外，年轻人们倒是都下意识安静地望了过来。
没说太多，简单表示了下感谢的曲老爷子摆了摆手，敬了众人一杯酒后，便示意曲黎的两个舅舅和自己的大哥大嫂跟他去旁边的茶室单独说话，其余人则继续聊天。
只是走之前，老爷子还是下意识叮嘱了曲黎一句：“趁这个机会多向你几个哥哥请教下经验，他们都已经工作好几年了。你下周就要去公司，正好跟他们取取经。”
去公司？
王家的两个晚辈侧了侧头，明显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而曲家这边曲亮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毕竟他只是在曲家公司里面的保卫科挂名了个副科长，还真谈不上能给曲黎什么指导经验。
但曲亮的旁边，端正站直的曲昼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没多说什么，只依旧笑着点头表示这是他们应该做的。
“阿黎，怎么突然要去公司上班，你身体确定能在人多的地方待这么久吗？”
放下手里原本握着的酒杯，曲黎大舅舅的儿子，如今孩子都已经上小学的王衡走过来，摸了摸曲黎披散着的头发。
落后一步的王琚同样有些不放心，轻声道：“的确不急着工作，你现在年龄还小，又刚回国，不如先安心再养两年身体的好。而且我记得你大学学的专业是心理学，去公司上班是不是会不喜欢。刚好我认识个开私人心理诊所的朋友，你要真想上班，不如先去他那儿待几天看看。”
不比其他人家的教育理念，王家向来尊重孩子的喜好，只要不违反社会道德及公序良俗，基本不会干涉孩子未来职业的选择与发展。
何况曲黎还是自家早逝的姑姑唯一留下的孩子，更是老来得子，两个大了她将近一轮的表哥，从小都可以说是把她当作自己女儿在看待。
摇摇头，面对两个表哥的关心，曲黎轻声道：“衡哥，琚哥，我没事的，不用太担心。回国前我的主治医生也说我现在可以正常生活，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我的身体。”
“至于工作……”曲黎笑了笑，轻声道：“我学心理学也只是感兴趣而已，不一定要成为心理医生。现在能有机会体验下都市白领的生活，我倒是求之不得。就算真有不适应的地方，我到时候再退出也没事。”
和以往的很多次一样，曲黎做出的决定从来都能给出很好的理由。明明还是觉得让她刚回国就直接去公司上班有些不妥，但看她自己已经做了决定，王家的两个哥哥也只能让步了。
不过他们放心的原因也不全是因为曲黎，毕竟谁都知道曲老爷子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富二代隐姓埋名潜藏公司努力奋斗的剧本，被安排在曲黎身上的可能性估计不大，应该也就是打着工作的名义让她多出去转转吧。
想到这儿，王衡和王琚都没再多说，只笑着说了些所谓的职场经验。旁边的曲亮虽然谈不了经验，但偶尔点个头表示赞成他还是能做到的。至于曲昼，今晚上的话倒是难得没以往多，可能相比于六年前到底成熟了些，话少些也正常。
只是说到一半，王衡突然问道：“对了，姑父有说要把你安排到哪个部门吗？趁现在离上班还有几天，你准备准备也好。”
“这件事我也忘了问了，最近两天刚回国光顾着收拾东西去了，等明天我问问爸爸的意见吧。”提到这个话题，曲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而听她这么说，旁边的曲亮下意识道：“那你不如直接跟着阿昼吧，前不久他刚调去研发部当副部长。有他照看你也能多学点东西，还不容易累着。”
研发部？这个部门可以学的东西的确是多，但曲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大学学的好像只是工商管理……王衡笑了笑，没说话，只看着曲黎等她自己的意见。
倒是王琚摩挲了下酒杯，表情似乎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同样看向曲黎。
对视上几人的目光，曲黎笑了笑，倒是没急着说好与不好，而是——
“表姑，别光顾着跟我爸他们说话了。你好不容易回来聊什么工作啊，快来陪我们打游戏！上周按照你说的那个攻略我终于闯关成功了，你快来继续帮我看看下一关啊。”
没等曲黎张嘴，一旁早就等不及的王垚冲上来，拽着她的手就往旁边拉。
因为从小就喜欢曲黎这个温柔漂亮的表姑，再加上这次好久没见面了，平时胆子就大的王垚这会儿哪怕自己老爸正跟曲黎说话，也忍不住上前抢人。
而跟他一样胆子大的还有王琚的女儿王薇薇，拽着曲黎另一只手同样笑嘻嘻地把人往游戏室拽。
两个混世魔王一起上来，几个大人刚才的话题也就不得不中断。轻声呵斥了两句不管用后，王衡也只能看着曲黎被拉走了。
曲黎一走，原本聚在一起的四人默契地寒暄两句后也便各自散开。曲亮率先去了厨房，比王家两位都小几岁的曲昼自觉共同话题也不多，便出了客厅打起了电话。
王衡和王琚就近找了个沙发坐下，如今在大学教书的王衡性格比年轻时更内敛稳重，这会儿安静地重新端起了酒杯，倒是旁边坐下的王琚忍不住低声感叹了一句。
“都说升米恩，斗米仇，别老话真应验才是。”
相比曲亮和曲昼，如今早已事业安定成家育子的王家两兄弟自是见过更多人和事。哪怕平时不常见面，但看今天的表现，曲昼隐藏心思的功夫明显还没修练到家。
“不用太担心。”
端着酒杯没急着喝，望着游戏室方向的王衡神色平静，“姑父会替阿黎处理好。”
要知道，当初还在创业阶段的曲江山就能把王家当时宝贝的独生女娶回家，靠的可不只是他的一往情深。
哪怕王家尊重子女的选择，但能否得到王家人的认同又是另一回事。曲家的问题他们都一眼分明，更何况曲江山自己。
如今年逾六十的曲江山，这辈子经历过的风雨岂止一二。就算底下人有些小心思，只要他还在，那也翻不出多大的浪。
只是……
喝了口酒，王衡闭了闭眼，想起了之前姑父频繁提起的程家小子。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让阿黎回国后这么早就去公司，还真有些不像姑父以前的做派。
简单的家宴，持续到晚上八九点的时候就散了。因为住的地方都不远，便也没人留宿。
而在宴会后，曲黎也终于找爸爸问清楚了自己将要去的部门。只是出乎她的意料，曲江山给她安排的部门既不是他直属管理的董事会办公室，也不是曲亮曲昼所在的部门，而是——销售运营部，简称销售部。
这个答案还真是有些让人意外，甚至曲黎都没有从曲江山那儿得到明确的理由，但想明白原因也不难。
看着坐在对面稳如泰山八风不动的父亲，曲黎安静沉思了一瞬，然后弯了弯唇，笑问道：“阿夜……我记得他原来好像在研发部，现在他在哪儿？”
“呵”
握着手杖，嘴里短促地露出一声笑。
虽然长得像母亲，脾气也跟王若颜一样温柔耐心，但不得不承认，曲黎很多时候内里都有着跟曲江山如出一辙的坚韧和敏锐。
听到曲黎的问题，曲江山轻笑着点点头，脸上有满意，也有了然，似乎并不意外她能问出这个问题。
果然，到底是他的女儿。
要知道，整个曲家，甚至包括整个王家，当年读书的时候，那么多同龄甚至高龄的孩子，学习成绩加起来可都比不过每天大多时间都只能休息养病的曲黎。
那时候的曲黎，她甚至大半时间都不能跑动和上课，只能安静地待在屋子里休息自习。
就连现在被公司研发部捧成天才的陈夜，当初也不过是还需要曲黎帮忙补习的后进生，如果不是她的身体原因，谁敢说……
握紧了手杖，曲江山眼里的笑意不变，在女儿面前他向来温和，这会儿面对曲黎的问题也简单解释道：“他前不久刚调去了销售部任职，具体事由你去了公司自然就会知道。”
说完，这两年不知怎么老得很快的人，伸手握住了曲黎常年透白的手掌，轻拍了拍，“你去公司的事爸爸都打过招呼，有不懂的随便问，看不惯的随便说。反正公司里的人都怕你爸爸，你就算干得不好也不用怕被人骂。要是有人惹你生气，你也别忍着，我送你去公司可不真是打工的。”
似是玩笑，又似是认真的话，此刻，或许连曲黎都分不清曲江山话里的真假。但如果是真的，那她去公司多半真的只是体验生活，可如果只是简单的体验生活，又不太像他老人家以往的作风……
“好，我听您的。”
再多想法，再多考虑，曲黎最后给出的，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脸上的笑意更深，握住女儿的手更加用力，只是曲江山已经苍老的眼睛里闪过的除了自豪，似乎也还有那竭力隐藏着的伤怀和愧疚。
阿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