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做到!
第36章我可以做到!
林巧枝神采奕奕地问:“您想看我什么技术?”对上莎柏琳娜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
林巧枝思绪飞转。
这位三十岁的女士拥有一家自己的食品公司,名下还有广袤的农场。对方夸她:“你笑起来很有生命力。”
对方喜欢她:“我听说有个中国姑娘,她说要做出全世界最好的拖拉机。”听她用初学的外语积极打招呼,听她热情的推销王工制作的正十二面体,或许有初学的不地道,或许会错了意,或许有单纯年轻的笨拙。但莎柏琳娜都不在意,反而表现得大气且包容。她喜欢女孩有生命力,有梦想,有优秀的能力。林巧枝想,那她肯定也喜欢女孩勇敢!
她鼓起勇气,争取道:“如果我的技术能让您满意,让您感受到红旗厂的良好的氛围和人文关怀,您能将这笔原本不考虑在中国采购的订单交给我们吗?商务部的干事心里“哎呦”一下,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直,哪有这么谈生意的,忙笑着帮忙翻译!
莎柏琳娜听了却觉得不像,她微微侧头,与自己的翻译低声两句。那位翻译笑着同她说了几句。
莎柏琳娜胸腔轻轻震动,那双眼眸笑得格外爽利。她朝翻译点点头,轻言两句。
林巧枝只听得懂两个音节“你,她。”
是什么呢?
她很快猜到了答案,或许是一一“你告诉她吧。”翻译对他们说,她们公司确实有一批农机、新食品加工流水线的需求,但在出发来到中国之前,就已经考察了几家,已经有了初步的意向。相比较之下。
他们的拖拉机用料质量更扎实,功能也更丰富,一台就能满足几乎农业机械化所有需求。
这或许是因为中国多样的地形和种植需求导致的,中国的国情也不可能让一个村购买好几台拖拉机,各司其职。
对方的拖拉机技术却更先进,技术更为便利实用,比如收割效率更高,动力等各方面数据表现更好,但价格也会更高就是了。两相权衡,各有优劣。
女翻译转述说:“阿西娜说,我们考察的这家供应商提供的数据里,他们的技术手册指示,为保证机械质量,指标能控制在0.03毫米以内。”“你还小,如果你的技术指标能控制0.07毫米以内,这个订单就给你们厂做。”
她顿了顿,又对林巧枝笑了下,“当然了,这个要求非常高,即使你没能成功,只要将技术指标控制在0.1毫米内,我们也会采购你们两台拖拉机。”林巧枝轻轻吸了吸气。
要求真的很高。
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从没有见过任何同龄人,无论男女,可以准确控制进入7丝的精度。
尤其是这种现场发挥,不是几个月时间慢慢磨,对技术要求会更高。莎柏琳娜很好,
但她同样是一位有能力的商人,强大自信藏在眼眸的温柔之下。她欣赏的生命力和梦想,必须建立在能力之上。这位拥有自己商业王国的女士,好像正对她说一一你可是要做出全世界最好拖拉机的人,你的能力,要配得上你的理想。林巧枝只觉得自己心脏猛跳,撞击胸膛。
她不觉得压力,反而有种牙齿战栗的兴奋。她们是同样的灵魂!
只是她还弱小,仍在成长。
而莎柏琳娜却已经是一棵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仿若窥见未来的兴奋,让她脊背激颤。
她笑容灿烂:“我可以做到!莎柏琳娜女士很高兴有机会能让你见到中国年轻技术工人的风采。”
被叫作阿西娜的那位技术员,拿起展台上正十二面体询问王柏强:“看起来,您应该是她的老师,那她应该也练习过这项基本功,您介意借用一下这件统习作品吗?”
王柏强不卑不亢,神色沉稳:“当然可以。”心里却暗暗一紧。
林巧枝没练习过这个。
这本是二年级结束,升到三年级时的暑假功课。他能猜到对方想法。
学生时期非常常见的练习-一在多面体的一角,切削出一个新的平面。而正十二面体,由十二个正五边形组成,每个顶点连接三个正五边形,削平顶点后会形成正三角形截面。
不出他所料,对方果然提出这个要求。
王柏强把锉刀等工具递给林巧枝的时候,宛若正常交流,实则低声给她传授经验,提醒注意事项:
“一定要注意切削的深度相同,否则会导致正三角形的边长不一样。”“还有,每个截断的边需要在同一平面上。”“沿着棱线的方向切削,要不然刀具偏斜容易崩刃。”几句话的提示很快过去。
一切还是得看林巧枝自己的实力。
在场的人有眼睛的都看明白了,人家压根不是为了采购拖拉机来的,就是因为林巧枝。
她欣赏这个后辈,即使跨越国界,她也欣赏年轻女孩的勇气和梦想,并且愿意给她提供助力和机会。
钳工是个慢工细活。
想要精进技术也不容易。
对在场很多人来说,在20岁以内跨越进10丝的精度,就已经隐含着优秀的意味了。
那可是只比一根头发丝直径多一点的精度。要求一撮刀下去,只偏差一根头发丝。
而且现场这个情况,明显还没有机会修改,要一次成功不出错。这有多不容易?
阿西娜也不在意周围人的围观,和对她出题的低声议论,只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巧枝,等待看她的技术。
有时候年轻人的技术习惯、是否注意小细节,确实能体现她的学习环境,也能看出她本身的特质。
她也要对老板和自己的岗位负责。
林巧枝沉浸下来,并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紧紧看着她手里的工具,并为此一颗心脏高高悬吊起来。
她脑子里先过了一遍流程。
又仔细想了想王柏强提醒的注意事项。
因为这里没有机床,所以王柏强这块铁料选的是容易处理的低硬度金属。对林巧枝来说,最初接触高精度工件的时候,是非常紧张的,要做很多的准备,因为理论和实际永远是两回事,把流程和理论学得再好,上手之后,却会遇到各种意料之外的困难。
而现在,面对眼前正十二面体的林巧枝,对这种不带弧度的平直切削,她完全称得上是游刃有余了。
长期大量基本功的练习,让她在把握力度的时候,轻松自如。长期对自己的高要求,让她对空间角度的感知、角度的把控都胸有成竹。是真的游刃有余,不需要考虑复杂工件的各种细节,纯粹的切削出正三角形,在如今的林巧枝看来,简直和搅拌热干面一样轻松。她手工定点。
她有条不紊地划线。
左拌一下。
一刀沿着划线切下去。
预留了一点点精修余量的正三角形,显现出来。右拌一下。
锉刀一下下修整平面。
铁料好像热干面一样听话均匀裹满芝麻酱,丝滑地逼近目标精度,正三角形边角逐渐清晰。
搅搅拌拌……
锉刀和铁料在她手里,真好像筷子和热干面一样听话好使,轻松、流畅、自如。
林巧枝沉浸在钢铁世界时,那种从容自若的信心和气势,让人觉得看她工作是一种享受。
王柏强微微松了口气。
他表情没太大变化,但却逃不过人精一样的外交部干事。“现在是什么情况?"胡主管走到他身边,低声问,“没什么问题吧?”“挺好的。”
“你刚刚在担心什么?"胡开记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势必要将所有的隐患排除。
王柏强:“没什么大问题,之前只是担心她没做过。”这话不仅没让胡开记放心,反而让他眼瞳一紧:“她没有做过?”对方不是说这是基本功吗?
王柏强解释:“这是升三年级的暑期功课,她提前毕业,跳过了这个时期。"又安抚,“不过她是有这个实力处理这个的,放心。”怎么能放心?
“王工,有什么情况,一定及时和我们沟通。"胡开记感觉自己一颗心被捆紧了细细的绳,一跳一紧,一跳一箍,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来,抽抽地疼。他的职业习惯,让他脑子里下意识做了很多预案,如果出现问题,要怎么补救,如果成功,又该怎么谈。
他越想,越神经紧绷,一颗心越是紧紧被林巧枝手里的锉刀牵动。莎柏琳娜耐心的看了一会儿。
才问自己身边的技术员:“阿西娜,看起来不错?”阿西娜也点头:“确实不错,您看得很准。别看她做起来好似简单,但如何保持各个面的对称性,是极其依靠经验的,她有非常优秀的空间想象力。”“而且切割线在三个不同的五边形面上,想要保证统一的切削深度,对加工技术要求也很高。”
“误差但凡多一点,长度、角度差哪怕0.1毫米,都会导致正三角形肉眼可见的变形。”
肉眼确实没有仪器的精度,但肉眼是非常神奇的器官。对正三角形这种规则的形状,稍微一点点变形,影响了对称性,肉眼就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不舒服。
然而这难不倒林巧枝。
因为她的技术,早已远远超过了这个水准。林巧枝最后拿砂纸简单打磨了一下平面,又拿抹布擦了一下加工的铁屑和铁皮,把工具一一收好。
把这个工件摆在桌子正中央。
正十二面体上,俨然出现一个小巧精致,浑然规整的正三角形。一眼看过去,就非常舒服。
阿西娜测量了一下,通过翻译赞赏:“你的技术非常优秀。”林巧枝一笑:“不只是我,我们国家还有非常多世界一流的优秀技术工人。”
他们的工业底子差,可他们的工人却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国家。莎柏琳娜没有食言。
她当场就签下了一笔订单,购买了三种型号,共计十台拖拉机。在离开前,她笑着与林巧枝握手,亲切地上前碰了碰她脑侧头发,用不太娴熟的中文,温柔祝福:
“小妹妹,祝你有更广阔的前程。”
大大大
整个工业展区都听说了!
红旗厂那个林巧枝,因为一句“要做全世界最好的拖拉机"给红旗厂拉到一笔宝贵的外汇采购单!
谁不羡慕?
整个工业展区没有一家不羡慕!
“这种好事,怎么就让红旗厂碰上了?唱戏都没有这么唱的。”“咱们多少单位都还挂着零,他们红旗厂一个厂拿下了两个大单,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你也别羡慕,搜罗搜罗自己单位,看找不着得出来能一个敢说这话,还能有这么精湛技艺的年轻人?”
不止这些酸溜溜的羡慕和议论。
就连商务部和外交部的同志们,都有点看大熊猫的感觉看林巧枝了。好像她是什么招财猫附体,财神爷面前烧过头香的人物。林巧枝”
不过她觉得,她确实是非常幸运的人。
否则怎么会受命运青睐,做那么多神奇的梦。但幸运是不会一直眷顾一个人的。
自从莎柏琳娜离开后,红旗厂再没有赚到下一笔外汇订单。倒是是王柏强做的正十二面体,成了工业展区的流行趋势一一钢铁“招财猫”一度每个展区面前,都能看到有技术最精湛的师傅,在手搓一个个正十二面体。
巧的是。
还真有一个厂因此争取来一笔价值4万元的外汇订单!当真是让整个工业展区都轰动了。
参加这次广交会,林巧枝认识了很多人。
而她的表现,也让许多人关注到她。
比如胡开记,在工作报告中,就对林巧枝履历最后政审人员批的“建议持续关注,重点培养"写了附议的建议。
他在工作报告中称赞:她在工作中展现出坚定的信念,灵活的头脑,强大的抗压能力,如果能顺利成长起来,日后势必能成为我国工业崛起道路上的中流砥柱。
胡开记写这份工作报告的时候,林巧枝已经跟着红旗厂的队伍,踏上了回江城的火车。
原本在出发前,红旗厂还打算在广交会结束后,让大家在广州逛一逛,玩一玩,带一点特产回家。
但肩负着两个如此重要的外汇订单,谁也没心思玩了。火车恍榔恍榔地响。
车窗外的大片田地飞快后退,林巧枝看着窗外的风景,脑海里不由在想莎柏琳娜分别前说的,“祝你有更广阔的前程,期待有一天,我能从中国采购到全世界最好的拖拉机。”
全世界最好的拖拉机啊。
会是她做出来的吗?等她真的做出来那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大大大
商务印刷社那边,眼看着怎么也找不到手稿的作者,急得他们恨不得生啃拖拉机了。
也不是他们没有更大的动作,实在是他们出版社现在自己都岌岌可危,又没有合适的出版工作,每天都只能是思想教育课和劳动课,实在是让人焦头烂额柴主编在这个出版社工作了一辈子,亲眼见证过它如日中天的辉煌,见证过它的起起落落,在这里投入了自己毕生的心血和精力,当然不愿意看到社员们全部被下放去劳动,更不愿意看到它轰然倒塌在时代的洪流中。柴主编咬咬牙,带着他的工作证,拎起行李:“我亲自去一趟红旗农械厂。”
“去红旗农械厂做什么?"编辑也十分可惜,叹着气,但总归理智还是在的,“咱们不是打听过了吗?不是那边的人。”柴主编也是没办法了,反正现在出版社的工作也陷入停滞,他咬牙:“实在找不到,我就请红旗农械厂的同志写一本!”这真的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大家都很可惜,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篇好的稿子,出书是肯定会有销量的,这种书和《最新国文教科书》销量肯定没法比,不能做到新青年人手一本,但在农村广为传播,遍布祖国南方土地,又何尝不是一种畅销?
有源源不断的后续刊印需求,并且有来自广大农民群众的喜欢和肯定,他们出版社自然就能在这股时代浪潮下,站稳脚跟了。而再写一本,谁也不能保证。
都是搞文学的,他们心里都清楚,风格是非常独特的东西,就算是努力模仿,也是模仿不来。
他们不是没有寻找过其它适合的作品,但这年头愿意搞文学创作的知识分子本就寥寥无几,所有人都风声鹤唳,而且出版社也不愿意随便冒险。只有工人农民创作的作品最安全,可大多质量又不怎么样。看来看去,只有这份手稿最合适。
内容纯粹,质量又高。由工农创作,面向广大农民群众,维修知识写得简明扼要,一看就懂!
柴主编落地江城后。
第一时间联系了红旗农械厂。
宣传科主任杜为民一听:“我们打听过了,确实没听说厂里有谁写过这个。”
柴主编心里实在是遗憾。
只能表明来意,希望红旗厂能参考手稿风格和这个问答的模式,写一本红旗牌维修手册:“这也能更好的服务大江南北使用红旗牌拖拉机的群众。”宣传科杜为民琢磨一通,又在开会时讨论了一下。都觉得有一本这样的维修手册挺好的,既有利于红旗厂生产的拖拉机,也便利广大人民群众。
于是他从厂里找了几个合适的人选,有的拥有丰富的维修经验,有的擅长动笔杆子。
然后就感受到深深的头秃。
柴主编:“不是这个感觉!"他形容,“要清晰易懂,最好是能让不懂拖拉机的人也能看懂。”
改了一稿。
柴主编:“还是不太行,没有那种感觉。”又改了一稿。
还是不行,工人怒:“这不是挺清晰的吗?”柴主编指着稿子里看不懂专业词汇“这个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他看完都还是一头雾水,和手稿感觉太不一样了!原来是看不懂业内行话。
又改了一稿。
柴主编皱眉:“还是感觉不对。”
工人气得拍桌,感觉感觉,你倒是说清楚是什么感觉啊!杜主任接二连三被工人师傅暴躁拍桌,收到崩溃的反馈:“不干了!”这活儿谁爱干谁干!
谁愿意干谁是孙子!
去修拖拉机都比受这个闷气强,他们不干了!杜主任第一次被拍桌,还好声好气的劝:“配合一下,柴主编是专业的,按照他说的改多半没错,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等到一次次被工人拍桌后,杜主任也暴躁了。哪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说不清晰,好,改了。
说有业内行话,好,改了。
说动作描述要精准,好,改了。
改来改去,你大爷的还说不清晰,不明了!!怎么比他都还难伺候?
他让手下宣传科干事改宣传稿,都没有这么挑剔过!头一次尝到这种苦的杜主任,决定送走这尊大佛。他们红旗厂又不缺这点名气!
他们红旗厂可马上要有新型丘陵山地拖拉机驶下流水线了。腰杆子硬得很,不需要求人!
他笑着把人请出门去:“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厂里马上要忙起来了,我们宣传科有重要的宣传任务。”
拜拜了您嘞!
不伺候了!
柴主编心里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真不是他挑剔,可创作这个东西,真的是需要一点天赋和表达能力的,有些人确实自己会修,但写出来的东西,却缺少逻辑和表达。
有的人确实会写,但写得那是修拖拉机技术吗?写的是修拖拉机的故事,七大姑八大姨都出来了。
他连招待所都不想回了。
去找了江城的一名老同学喝酒。
老同学如今在报社工作,两人也算是同病相怜,有共同语言,他把手稿拿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伤心事:“怎么就偏偏找不到人?你说说这么个大活人还能藏到哪里去?”
他们出版社要完了。
他指不定也要去干校劳动了。
老同学忽然看到这份手稿里,旁边批注的字迹好像有些眼熟,不由诧异指了指:“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字迹。”
“你见过?"柴主编猛地抬头,惊喜地看她。柴主编跟着老同学回去报社,见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信封邮递的投稿:“我很看好的一篇文章,只可惜主编那头没过,被就压下来了。”她从信封里取出稿子的之前,还特意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我记得没错,地址就是红旗厂的。”
柴主编:!
红旗厂不是说不是他们的人吗?
宣传科的杜主任还撵他出来,还拍胸脯跟他说肯定不是红旗厂的,简直可恶,欺人太甚!
柴主编心急,直接伸手抢过信封自己拆开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