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第63章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虚得听不见了,没有任何底气令它嘹亮,它含含糊糊地断在了喉咙里。
灰尘依旧在飘,在他们之间打着旋儿。
纪安缓缓拉开他扯着自己衣服的手:“我可没说过,想和你要孩子这样的话。”
祁洄一顿:“什么意思?”
“意思是,"纪安说,“你能不能生,不重要。”祁洄愣愣看她两眼,因遭了挫败而恐慌的心稍微获得了一点抚慰,他又拿手指蹭着地板,低下眼试探:“…我不能生,也没关系?”“没关系。”
蔫蔫的尾巴瞬间有抬起、重焕光彩的趋势。他声音慢慢大了些:“你不想要孩子?”
“不想要。”
立时,祁洄暗暗呼了口气,如释重负。他又偷偷看了纪安一眼,被她发现,就理直气壮地看过去,一扫方才低落的情绪,哼道:“是你不要的……那我不生了。”
说完,似乎又不放心,他握拳轻轻锤了下她的小臂,硬邦邦地命令:“记住你说的,别以后又嫌我……"生不了。
纪安曲起腿,手臂搭在膝盖上,看他:“哪来的以后?”一句话出口,登时将他飘起来的心狠狠打落。祁洄怔怔,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倒是眼眶渐渐染上了红,在无声中回应了她。纪安移开眼,去看他的尾巴:“你们不属于这里,不是要回家的吗?”他猛然扣住她的手腕,恨恨道:“我走,也要把你带走!”纪安淡淡地挣挣手腕:“不去。”
他立马抓得更紧,嘴角一扯一扯,像笑又像哭,眼睛反而瞪得直直,情绪分明:“由不得你!”
“你亲我了!"他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你就是我的了!”她平淡的眼睛望过来,祁洄感觉到她又要说“亲嘴不算什么"那样的话,就先厉声抢白:
“你不主动负责,我就自己来讨!”
“你欠我的!”
纪安最后没说什么,只是坚决地掰开了他的手。祁洄就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扯开。
他现在力量没她大。
他意识到,要带走她,必须比她强。
他不禁动了动脖子,又僵又涨,两侧的气味腺仍然被封锁着。尽管注射的那种不明物质会日渐消退,但她同时也会持续地补充,这就使他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得突破,才能赢她,才不会让她跑掉。
刚下了决心,尾巴就传来一阵熟悉的裂痛。祁洄往下望,果然是他的腿回来了。
然后他就看到纪安望向他的腿打量。那里什么也没穿。祁洄揪着衣摆往下扯了扯,想遮一遮,但脏兮兮的衣摆就也摊开了,他脸一烧,又慌忙给卷了回来接着又想翻身,可无论用哪一面对着她,都不能掉以轻心。于是干脆作罢,就僵僵地保持原样,由着她打量。
她看了好一会,祁洄就也跟着僵了好一会。但他的僵,不是那种紧张难堪的,而是痒痒的、麻麻的僵,好像是她的目光在上面抚摸而造成的。他不禁跟着她的目光去看自己的腿,白白的,有曲线的。他还不是很能判断这个陌生部位的美丑,但觉得她那么直直地看,自己的腿应该就是漂亮的。所以他就带了点骄傲,献宝似的,伸出一条腿搁到她臂弯里,命令:“给我穿裤子。”
纪安低下眼,看着他用小腿肚在自己手臂上无意识地轻轻地蹭。她只顾着看他,没动静。祁洄就笑:“你不给我穿,就是想看我光着。”纪安抓着他的小腿弯曲了下:“你这腿怎么来的?你那两位弟弟妹妹怎公没有?″
“问你啊,"他假模假样地挣了挣腿,“碰到你,我才有的。”他说的是在船上初见那时候。
但纪安看了照片,他很小的时候就有腿了。“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当然记得,"这会他不再跟以前一样藏着掖着了,“我误闯了一个漩涡,就掉到你们这里来了一-尼亚他们被抢了,我被关了,我们就失散了。”说到这,他忍不住踩了下纪安的肩膀,插了句题外话控诉:“你们这里都是坏蛋,你也是!”
他的记忆好像跳过了一大段。
里面没有她。
“给谁关了?”
“不知道,"他的声音不自觉拖长,“醒来就被关在罐子里了,谁都不在,我都找不到……
他又轻轻踩了踩她的肩膀,好像要将积累的所有委屈都传递给她,让她知道。
“后来怎么逃出来了?”
“我成年了,我的气味腺长出来了,"他说,“那个破罐子就关不住我了。”他顿了顿,接着说:“一一然后你就来了。”话毕,两人一阵沉默。
纪安拿开他的腿,就起身。祁洄连忙问:“去哪?”“你要一直躺在这?"纪安低下头望他,又示意了眼门口,“不出去看看?”他才坐起来,扭捏道:“裤子。”
纪安扫了他的腿一眼:“穿没多久就弄坏,干脆别穿了,还省点事。”“你想看就直说!“他骂回去,扯长了上衣,捂前又捂后,“你休想得逞,才不给你白看!”
纪安摇了摇头,去了趟船,直接给他带回来几套衣服。祁洄挑了挑,发现里面还夹了条花花的半身裙,愣神之余,就听到纪安说:“你这尾巴变来变去的,还是裙子更适合你。”
他拿着裙子呆呆的,也没生气,垂下的眼睫弯弯的,像在笑。他低喃:“我才不穿给你看呢。”
在祁洄磨磨蹭蹭换新衣服的期间,纪安已经先出去了,接着探索别的区域。那间儿童房左边十步开外的地方,藏在墙壁里还有个电梯。纪安开了看,里面只有三个楼层按钮。他们目前这个位置是最底层,上面还有两层。她又试着操作了几下,发现这座电梯还能正常运转。观察完电梯,纪安就看到祁洄穿好衣服出来了。他出来的刹那,很明显的,对着那个水池,对着那个房门愣了愣神。然后他就快步走向那个儿童房。
纪安慢腾腾跟过去,倚靠在门口看他。
他站在书桌边,盯着桌面那几张拼凑好的残缺照片。盯着看一会,就扭过脸来看纪安,琢磨了她两眼,再转回去盯照片,最后又转回来盯住她,指着照片:“这上面是你?你和那个丑八怪的?”纪安没回他。他闷闷站了会,伸过手去,将拼好的照片又给搅乱了,低声说:"撕得好。”
接着他开始环顾房间,打开水箱捞了捞,又戳戳床上的玩偶,将它们整齐的队列给戳散了。他四处看,四处翻,才翻到黑衣服里包着的那本相册。打开的一瞬间,他抬起头来看纪安。
和确认沈念安那些照片一样,接连抬了好几次,反反复复判断后,他才眨了眨湿湿的眼睛,低下头,一张一张慢慢翻着。他看得很慢,眼睛像生了锈,艰涩地挪动,有时候甚至对着一张照片发起呆,大半会都没有动静。
等太久,纪安敲了敲门:“过来,要走了。”被催促,他回过神,抱着那本相册匆匆走向纪安,跟她的脸凑得很近,盯着她:“我们以前就在一起了。”
“也许吧。”
不高兴她那副不确定的语气,他摊开照片给她看,“看清楚,是你,还有我。”
“你有印象吗?"纪安问。
祁洄皱眉低了眼,没印象,但是不摇头。
纪安转身走,去坐电梯。祁洄跟在她后边,也问:“你记不记得这些?”“不记得。"纪安按了上一层的按钮。
电梯缓缓启动,上升。
祁洄在她背后不满地咕哝:“你把我忘了。”“你也忘了。”纪安回。
一时,狭窄的厢内只有机器运转的声音。过了会,祁洄才扯了下她的袖口,使她回头。
他望着她:“我现在就记住了。”
纪安转回去没理他。
祁洄也没纠缠,低头继续看相册。大约是距离很长的缘故,这座电梯开了很长的时间,长到足以让祁洄将整本相册看完,甚至还能回味第二遍。他心疼地摸着第一张被剪坏的照片,不开心地骂:“哪个坏蛋干的!”“指不定是你自己呢。"纪安说。
“我才不会!"祁洄为自己辩解,又抱紧相册,将它贴着自己胸口,接着乱指罪魁祸首,“肯定是那个丑八怪,他嫉妒!”骂完,心情就好了。他摸摸相册外表的硬壳,然后眼睛弯弯地凑到纪安旁边,说:
“我的照片比他多,我也比他先来。”
说话间,电梯终于到了。
这一层和楼下那层完全不同,迎面就是一条白色的,长长的走廊。没有楼下那种陈旧腐朽的气息,反而带着刚修建没多久的崭新感,以及,莫名的压抑感纪安走出来:“跟着我,别乱跑。”
她在跟他说话。祁洄抿了抿唇,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伸手去牵她衣摆,跟在她身后。
好久没有这样了。他想。
纪安放低脚步声,一面走,一面观察周边的环境。墙壁、地面都干净无尘,说明经常打扫过。这一层,有人生活的可能。纪安不由更警惕。出了走廊,先见到一个宽阔的大厅,正对面还有一个房门。门上有一个不小的透明窗囗。
纪安小声靠近,先是听,里面没有动静;再贴着墙壁,透过窗口往里探看,内部装修得很华丽,到处是白白的水晶饰品,亮闪闪的。再接着看,看到床边时,纪安就拧住了眉。床上,躺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昏睡着,被锁链缚着。
他光头,头型尖尖的,接近三角形,头顶正中央还凸起一张鱼嘴;床尾,还有半扇破破烂烂的尾鳍探出来。这里面,是个畸变人。“又是一个丑八怪。"祁洄也看到,皱起眉,然而,目光扫过他的耳朵时,忽然一滞。
他不禁睁大眼,仔细地看。
床上那家伙的耳后,靠着下颌骨的位置,很隐蔽地长着一片小小的金闪闪的鳞。
是他吃过无数次的金鳞。他不会认错。
“金鳞,是用一种怪物长的。”
洪昕的话,时隔许久,终于在这时候,在祁洄的耳边响起。怪物,是指里面床上的那个家伙吗?
长得奇形怪状,和那个沈念安一样。
难道,那个沈念安也是怪物了?
“你在我这拿走的金鳞,是他的。”
纪安曾经的话,也在这时候,被祁洄回忆起来。她说,那些金鳞,曾经属于沈念安。
祁洄的目光慢慢变得幽深,他看向站在他前面的、纪安的背影,嘴角也渐渐挂上了一点得胜的笑。
他大概知道,金鳞是怎么来的了。
那个沈念安,他可以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