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容貌
玩偶山庄。死气沉沉。
自从住进了这个鬼地方,就觉得这里寂静得让人心惊胆颤。
沈璧君望着坐在床边的连城璧,面无表情。
连城璧不敢抬头,说准确一点,是不敢望向她的额际。
——那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还有她那惊痛的表情,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撕扯着他的内心。
心想,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办法保护她!
他温柔地用指腹轻轻划过她的额头,好似在忏悔,“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沈璧君的身子微微动了动,“你不要太自责,只不过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别这样。”
连城璧的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小伤?”
——可你的脸?
沈璧君扯出一个扎的人心发慌的笑容,“我知道,毁了就毁了吧。”
再好看的皮相又有什么用?不过是镜花水月,浮生虚梦,十几年后总归是一场空。
世人艳羡沈璧君,皆因这副皮相,可真正在乎她的人又岂会因此而改变,至少,现在的连城璧不也还和以前一样在乎着她吗?
连城璧侧过身去,不敢再面对她,“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沈璧君在他面前受了如此大的委屈,让他还怎么心无挂碍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呢!
她脸上在笑心却在滴血的感觉,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了。只有他最清楚在她身上发生了多少事情,却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笑着,那是一种莫大的勇气。
就连他都开始有些佩服这样的沈璧君了!
沈璧君有些黯然。
其实心里难过的也不止他一个。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貌无异于她的第二生命一样重要。代表了全部的自信和希望。
一旦容貌有了瑕疵,那就离美貌无缘了。教她又怎能真的全然不在乎!
但还是不想教他为难,随便找着借口:
“我想喝水。”
“好,你等等,我去帮你倒水。”
等到连城璧走出房门,沈璧君才从床上踉踉跄跄地走到一旁的梳妆台前。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用指腹轻轻摸着额头微微泛红带着丝丝血迹的地方,她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一股烫烫的水止不住地从眼中流出。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满不在乎,可是当真的见到这样子的瑕疵出现在了她的脸上,又觉得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心想,她这个样子,就算连城璧他不介意,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再做连家的少夫人呢?他又岂能容忍一个不再完美的女人继续做他妻子呢!
连城璧环视着屋里的人,见她对着镜子发愣。
一颗心倏地惊了一下。
心想,她说不难过是假的,是怕他自责才会如此安慰他的。
这一刻他甚至希望受伤的那个人,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他,那沈璧君就不用这样委屈自己了。
他靠着墙,深深地叹着气。
当一个女人失去引以为傲的美貌,会给她带来多大的打击,不言而喻。
那一双带着痛蒙着泪的眼睛,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就这样,屋里屋外的两颗心不约而同地痛到了一处。
连家堡。
连城瑾和司马惠宁已在连家静静守了好几日,可连城璧两人就像从这世上消失了似的。
无论派去多少探子,得到的都是一样的答案。
音讯全无。
连城瑾不免有些坐不住了,“惠宁,大哥被抓走,难道我们就只能坐在这里等吗?”
司马惠宁依旧沉着冷静,“城瑾,不要冲动!”
“你要我怎么冷静!他是我大哥,他现在生死未卜,你让我整天坐在这里等消息,万一他和嫂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一世不安的!”连城瑾看到他一副稳如泰山的样子,更恼了。
司马惠宁的目光盯着远处,“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连城瑾眼睛一转,“你是说萧十一郎?”
“只要他肯去救人,连兄一定没事!”司马惠宁极其肯定的回答。
连城瑾不由得松了口气。心想,那人如果知道沈璧君出事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以他好管闲事的性格,也势必会去趟这趟浑水。
耸入云天的千佛山在明朗的晨曦下,格外的令人生畏。
寒风凛冽,吹在萧十一郎的脸上只觉得心里的寒意更浓。双手早已冻得没有一丝温度,就像他的心一样冰寒。
清冷无比的眉宇间带着丝丝冷漠,让人无法靠近。
看到萧十一郎独自一人伫立在冷风中,雨乔甚至能读懂他此刻眼里深藏的那种落寞。每次他有心事,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不过,他要做的事向来无人能够阻止。
“你当真就为了一个沈璧君就谁都不顾,谁都不管了吗?”
雨乔紧盯着他的目光,甚至期待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是在乎自己的。甚至是为了她而改变主意。
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他为了另一个女人去冒险。
萧十一郎没有回答,只是远远凝望着山脚的方向,深邃而痛苦的眸子折射出燃烧般的光芒。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目光才从遥远的地方逐渐摸索回来,他轻轻把手抬至心口处,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这颗心,始终因她而跳动!”
雨乔怔住了,就像心被针扎过一样的刺痛,她一直知道萧十一郎心里的人是谁,可等他真的说出来了,竟还是让人那么难受!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远了,雨乔大声喊住了他:“逞匹夫之勇不但救不了她,也只会送死!”
萧十一郎回望着她,“你不要拦着我,她现在渺无音讯,不知道是生是死,我要去玩偶山庄,我要去找她!”
“我知道你都要急疯了,可是她有连城璧在她身边,她不会有事的!”
“如果连城璧真的可以保护她,她就不会被抓走了!”
“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为今之计只有你去拿割鹿刀然后召集司马山庄和连家的人马一起去救人。”
“割鹿刀?这…”萧十一郎有些迟疑。好似猜到了她要做些什么。
雨乔看他发愣,忍不住追问:“你还犹豫什么?难不成你要看着她死吗?”
“不,我一个人去,不需要这么多人陪着我去白白送死!”
“不行,你单枪匹马,是对付不了逍遥候的,逍遥候的手下多如过江之鲫,恐怕你还没有见到沈璧君就落入他的陷阱里了。”
“没什么不行的,我不能连累你,更不能让你们都搭上自己的性命,雨乔,你知道的,为了她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雨乔被他那种不顾一切的眼神震住了。
雨乔深知萧十一郎什么都不怕,不怕背黑锅,不怕被误会。可唯独是对那一个人例外,哪怕是为她去死,也绝不皱一下眉。
她突然觉得自己在他身边活得像个笑话。
心想,无论自己为他做过多少事,再怎么同生共死,却都比不上你沈璧君对他哭一下笑一下。
沈园。一片哗然。
徐姥姥不知道为什么抱着沈璧君回来的人竟然是萧十一郎。也不知道为什么连城璧是那样错愕地望着他怀里的沈璧君。
他们三人的关系,让她越来越看不懂了。不过,这几个孩子既然不肯说,总有他们的理由,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过问了。
“姥姥,你在看什么?”
丝萝的小声提醒,让徐姥姥的目光从屋外收回。
“没什么,我们去里屋瞧瞧璧君吧。”
眼下,沈璧君的安危才是她最该关心的了。
萧十一郎和连城璧两个人的目光看似瞧着不同的地方,谁也不瞧谁一眼。各自安安静静地垂手站着。
但两个人的心中,却想的是同一件事!
——沈璧君。
要不是之前他和沈璧君也曾在玩偶山庄被逍遥侯来来去去地折腾过好几次,萧十一郎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把人顺利给救出来。
“你怎么不进去看看她?”萧十一郎忍不住问他。
连城璧没有回答。仍旧垂手而立,连眼睛都没有转一下。
“连城璧,是不是因为她不再有往日的容颜,你介意她的脸…?”
连城璧虽然没有吱声。
——不过他又怎么会介意?即便是她的脸毁了,他也要她!
萧十一郎见他不吭声,知道他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你要记着,那事不是牵扯着你一个人的。以后你只要对她好点就行!”
他这话让连城璧的心里好像压了块石头。依旧堵着。
仅仅只是对她好,又怎么能弥补呢!
遭受如此大的打击,沈璧君嘴上说没什么,可要她以后怎么接受,他不敢想下去。
“寻常女子把自己的容貌看得无比重要,可璧君她不同,她很坚强,绝不会在人前示弱的,你既然根本不介意她的容貌已毁,那…你应该多给她一点信心的,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你应该比以前更疼她,她才能更快的好起来。”
萧十一郎话里话外都充满同情。
连城璧在他身上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一样地不计得失毫无指望地这样爱着一个人。
他们本是互相敌对的关系,却总是因为沈璧君而变得‘齐心协力’起来。
因为想要为她遮风挡雨的心是如出一辙的。
他们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做人做事的方法也不一样。
可是他们却爱上了相同的女人。
这不得不说是他们的失败。因为直到现在,他们之间也并未在沈璧君心里分出真正的胜负。
听到屋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个人流转有神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
却听到她喊了声连城璧的名字。
萧十一郎的心沉了下去。
胸口如受重击。
原来这世上是没有绝对的公平的。她心里的天平早就不自觉地倒向了连城璧那边。
自己马不停蹄地赶来,为她风里来雨里去,她心心念念那人却是别人,这种不被心爱的人在乎的感觉实在有些不好受。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沈璧君第几次为了连城璧而伤他心了。
这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好像在无形中已经有了结果,他是该退出了。
想也不想就向大门走去。
刚一走到门口就被等在那里的侍从叫住。那人把马牵给他就匆匆走了。
连城璧何时对他这么好了,连上路的马匹都早已替他备好。
突然觉得这样子的连城璧,他反而不习惯了。
一个一向敌对的一方突然对你周到了起来,这样的周到也不会让你感到舒服的。只会让你想到他还会怎样不择手段地继续利用你。毕竟他算计自己一向是无处不在的。
心想,他们还是针锋相对的时候比较适合。
看连城璧不放心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萧十一郎笑了笑,“这辈子我做戏比不上你,不过我做人好过你一些。连城璧,好好待她吧!”
他豁然一笑的样子,悲辛无尽。
谁也不知道他这笑容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无奈和酸楚。
连城璧笑而不语,反正他就要走了,任他损两句又有何不可。
这次救沈璧君出来,他可以说是尽心尽力。
他对沈璧君不计得失的这种付出。
给连城璧的内心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也让他更加下定决心。
——现在,只待她好起来加倍待她好,一生一世永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