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5）
两军交战后的第五日，景州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驾华丽的双驾马车停在北城门口。
马车通体采用乌木材质，四面装饰着花鸟鱼虫的浮雕，一层桐油将木头刷得透亮，马车车顶上也涂着桐油，中间用金漆勾勒花纹。马车檐的四角坠着青色流苏，车窗里覆盖着一层青纱帘布，极尽奢华。
“车里什么人？”守城侍卫将马车拦下。
“我家主人是京城第一乐坊止焉楼的无渊公子，前来景州拜访友人。”驾车的小厮回答道。
“这是我家主人的通关文书。”小厮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守卫。
“近日我军与池西正在战时，还请公子下车，配合检查。”
“你这守卫！进城前明明只说要通关文书，怎的又要我家主人下车！”小厮急道。
“无妨。”车内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如同溪涧清澈的流水，又如山头初升的暖阳。
语罢，华丽马车的车门被打开，身穿一袭白衣头戴帷帽的男子从车里出来，他身材高瘦，露出的手背雪白，浑身散发着文雅的气息，气质出尘。
“可否容我进车检查。”守城侍卫再进一步。
“你这人怎么这样得寸进尺，我家主人都已经下车了，你竟然还要上车查验！”小厮叫嚷着，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还请先生体谅，前几日城中混进了细作，所以凡事马车轿撵都得仔细查验。”守卫领队走过来解释道。
“无妨。军爷要查便查吧，只是车上放了一把上好的七弦琴，还请军爷小心些，不要伤了这把琴。”白衣男子平静说道。
守卫听完上车轻手轻脚搜查一番，并无收获，随即放行。
主仆二人并不张扬，在城中普通的客栈住下，但京城止焉楼最红的乐师无渊来了景州城的消息却似长了脚一般，飞速在全城传播了出去。
宋荔崔惩等五人正巧来到城里最大的酒楼打牙祭。
因是在战时，城内物资进出困难，酒楼的菜色也没有多好，但相比于宋荔只会做的粥和西红柿炒蛋以及无穷无尽的存货馕饼要好得多。
由于崔惩的将军身份在景州城里人尽皆知，于是五人在雅间就坐。
这个雅间正对着酒楼大堂，一扇装着纱帘的窗户将雅间内的情况全部隔绝起来，但里面的人却能将大堂里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楼下说书人正在讲那止焉楼无渊公子的故事。
“要说这位京城第一乐师，止焉楼的无渊公子，那可是天人之姿，众星捧月呐，弹得一手好琴。
据说当今圣上也曾请他入宫做御用乐官，可他愣是没同意，至于他为何不愿入宫为乐官，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坊间有几个他的传闻，将无渊公子的琴技传得是神乎其神。
还有人专门为无渊公子作了首诗，是这样说的：
‘福呈音起病骨消，一曲愁去万金遥。红尘辗转守清骨，不折江湖权贵腰。’
这诗中，福呈是无渊公子最钟爱的一把七弦琴，也是他最常用的一把琴。
据说无渊公子的琴房里收藏了名琴无数，有些是请他去弹琴的主家送的，有的是他专用的制琴大师做的。
而福呈就是这位不知名也不愿出山的制琴大师亲手为无渊公子定做的。
传言呐，无渊公子用这把福呈能治愈疾病安抚伤痛。
京城往东百里之地，有一座尚城，城里有户世代清流的书香世家，这户人家的大少爷刚过六岁生辰就被人贩子掳去，报了官遍寻无果，大少爷的娘亲，也是这家的当家主母太太悲痛万分，肚中麟儿不幸落胎，从此是卧床不起。
起初当家主母还能张罗些许事情，可到后来因思成疾，整日昏昏成成，眼见着就要不行了。
这家老爷请了当地的名医，都治不好夫人的病，于是远赴京城去请京城的名医前来救治。
可是京城的名医听了病情，都说这是心病，药石无解。
老爷悲痛万分之时，有人提点说止焉楼的乐师无渊的琴音能治百病，活死人。
这位老爷就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去止焉楼请无渊公子赴尚城给夫人治病。
结果，无渊公子一去，在外室给当家主母弹了一曲《愁去》，那家的夫人竟然病就好了，当场能坐起来说话了。
你说这邪不邪门，可人家无渊公子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这位无渊公子的琴技真的这么神奇？”宋荔充满好奇。
“本事真的有，但故事夸大的成分居多。”杜策说道，“哪有人弹个琴就能让人起死回生的。”
“或许他的琴音动人，真的能让那夫人心结消解呢？”宋荔争辩道。
“即使真有这本事，也不可能听了一曲就能心结尽解，立刻活蹦乱跳的。”张有为说道。
他们五人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说书人讲故事，吃得是津津有味。
眼前的盘盏已经空了，五人也都吃饱了肚子，却迟迟不愿离去，还想听这说书人的后话。
“夫人的病治好了，这位老爷很高兴，于是重金酬谢无渊公子。
这户人家本也是书香门第，世代清流人家，家中金银却也有限。
可这位老爷直接拿出了一万两白银酬谢无渊公子，并专门派了马车和护卫护送无渊回京。
这就是一曲无愁值万金的意思。
除了这家的当家主母，还有各种疾病的人请他弹琴治病。
据一位断了腿的病患描述，只是远远听到了无渊公子的琴声，腿伤的伤口都没有那么疼了。
由此可见，无渊公子的琴技之高超。
再说这另外一句，‘红尘辗转守清骨，不折江湖权贵腰。’
这就要说到无渊公子的另一件奇事。
这止焉楼是京城乃至全天下最大的乐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座的各位想必也听说过。
止焉楼的规矩，三等乐师驻楼每日登台献曲，二等乐师每十日登台一次，而一等乐师从不上台，只能向止焉楼预约乐师时间。
而止焉楼的乐师不常出门，若是要出门献曲，除了谈好的价钱和赏金外还得包来回车马住宿。
即使是这样苛刻的条件，想请无渊过府献曲的人也不在少数，达官显贵更是数不胜数。甚至曾经有权贵为了争一个请无渊过府献曲的名额大打出手，最后闹出了人命。
于是，止焉楼又多加了一条规矩，凡请一等乐师的，需要提前十日向止焉楼提交请帖，由止焉楼筛选后再请乐师自定，每旬外出献曲不超过三次。
就是这样，止焉楼收到的请帖每天都能堆成一座小山。
而无渊公子作为一等乐师之首，几乎每天都有十几封请帖是请他的。
再后来，人们根据无渊公子接受的弹琴邀约，渐渐发现了他的选择规律：
他有两种人的请帖不接，一是打打杀杀手沾鲜血的江湖中人，二是沉迷享乐的权贵。
江湖中人听了容易走火入魔，功亏一篑。
权贵听了……权贵听不懂那琴音的故事，附庸风雅，对牛谈情，无渊公子不屑去做。
有一次，江湖邪派残剑门的二长老练功走火入魔，听闻无渊公子琴声之妙，特地派人来请他弹琴。
无渊公子不肯去，那被派来的手下就偷偷潜入止焉楼，拿着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就范。
无渊公子宁死不从，后被止焉楼发现，才幸而阻止，否则今天就见不到这样传奇的人物了。”
楼下的说书人讲得是慷慨激昂。
观众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说书人离场，众人都还沉浸在氛围里没有出来。
雅间里。
“所以这个无渊公子还蛮有原则的。”宋荔总结道。
“听说，这位无渊公子今天进城了？”张有为问到，他作为镇远军六营营长，上午在军营中操练士兵，并没有亲眼见到本尊。
“嗯，据守城将士领队来报，今天确实有个自称无渊公子的人进城。”崔惩说。
“通关文书查了，马车内外都查了，没有什么异常。”他补充道。
“奇了怪了，这个时间节点，这样一位金贵的主儿，为什么要来景州城。难道是有人请他来的？”狄忠问道。
“不应该啊，景州城正值战乱，城中百姓都吃不饱穿不暖的，哪里有富户有这个财力请他来弹琴的。”宋荔说道。
“若是真有，我必让此人吐出些银子来，刚好城府粮草兵器都已短缺。”崔惩说道。
“按照时间推测，若是要请得动他，按照说书人的说法，起码是半个月前就去京城提交拜帖的，不论是书信还是差人去请，应当城防守卫都有记录。”张有为说道，“还请惩哥想法子从军中登记册里找找线索。”
“好。”崔惩应道。
“可知道这位无渊公子下榻了哪家客栈？”杜策问道。
“良辰客栈。”崔惩答，“我已经命人盯着点良辰客栈，他有什么动静都在掌握之中。”
“惩哥想得周到。”张有为称赞道。
“你们说，这位无渊公子的琴声这么神奇，会不会他也是玩家之一，具有用琴声治愈的能力？”宋荔沉思片刻后说道。
“不太可能吧，这些故事听起来已经传了很久了，而我们进入这个游戏也才十几天。”杜策说道。
“我认为，关于无渊公子的这些传说故事，多少都有夸张的成分，传来传去就变成了这样逆天的版本”，他继续说。
“有道理。”宋荔附和，是她想得过于简单。
“不论怎样，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位无渊公子的来访疑点颇多，或许也是战斗的一个突破口。”崔惩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