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两人一前一后在昏暗的楼道里行进。
鞋跟清脆地踏在大理石上,声控灯立刻闪了闪,黯淡的光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两人身上。
家属楼是老小区,没有安装电梯,上去全靠两条腿。学校安排给桑渺的住处在五楼,对于她这种全年不运动的人说,爬个一层已经气喘吁吁,喉咙开始冒烟。
桑渺拎着串钥匙吃力地走在后面,视线微抬,付念寒提着一袋她的东西走在四五节台阶上,走过一个转弯,他突然停住脚步,从上往下俯视她。
她不甘示弱,愣是多走了两步。
楼道忽的没了声,灯啪得暗下来,她的视野瞬间昏暗了一片,只有那一方小小的窗口,透过几缕明净的月光。
而这个世界仿佛也安静下来,四目相接,桑渺眨眨眼,对视这双浸在月光里的眼眸,胸口的跳动漏了一拍。
这楼的隔音效果似乎并不好,隔着一扇门板,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唤,仔细听,是妈妈在唤孩子别写作业了,快睡觉。
熄灭的声控灯啪得自动打开,楼梯转瞬间恢复光明。
他迅速移开视线,若无其事地回正身子继续往上走。
还有两层楼梯,桑渺甩了甩头,慢慢地跟着爬楼。
短短的两层楼,她爬了足足有五分钟,中午爬到五楼,她顾不得已等在门口的付念寒,像是解脱了一般靠在外墙上大喘气。
“你把东西放地上就行,谢谢啊。”桑渺抬手示意,表示自己会拿进去。
付念寒像没听懂她的话,依旧提着袋子,等她休息完。
桑渺没办法,弯腰从植物盆下翻出一把钥匙。
她懒得带钥匙出门,避免被拿走钥匙,她几乎每天都要换地方藏钥匙。
刚开一条缝,旁边倏地伸过来一个手掌,用力地拍在金属防盗门上,门又关上了。
桑渺吓了一跳,颤颤巍巍地问:“又怎么……怎么了?”
他不说话,一双眼眸清澈见底,紧紧盯着她的脸,像是她脸上长了什么,一眼都不错开。
她以为他不会开口,眼眸左转右转,正想挪开他的手,他开了口:“我比较好奇,当年明明是你提的分手,如今我们再见面,为什么你对我反而像阶级敌人?”
低沉的嗓音悄然钻入她的耳膜,痒痒的,“你对裴晗他们,比对我要友善。”
他的表情好像是真的很疑惑,桑渺垂下眼睫,轻微地颤了又颤。
声控灯长久没有接收到动静,倏地熄灭陷入一片沉默的黑夜,周围十分安静,只余两道轻浅轻缓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慢慢地似越来越急促。
桑渺别开头,定了定神说:“没有的事,你想多了。”
付念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玩着她的一缕头发,含笑,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些年在国外,有没有找男朋友?”
桑渺想躲,但也没有躲开,只是别开头看向那一方小小的窗口。
她隐约感觉到付念寒的意思。
自重遇以来,三番两次的见面,他有意无意的言语举止,令她思绪紊乱,心神恍惚。
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在分手还当好朋友?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见她不说话,他挑了挑眉,反问:“怎么?还真找了?”
“我找没找,很重要吗?”桑渺暗自叹了口气,她跺了跺脚,声控灯立马跳了出来。
整个楼道恢复明亮,她顺手捡起地上的袋子,开门进屋,换了拖鞋扭头看他。
“不会喝就少喝点酒,你也不想以后某一天我去医院探望你吧?”她说。
付念寒怔愣片刻,回道:“如果你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桑渺无语地看着他:……行吧,我多管闲事。”
随即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靠在门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还没说他为什么会出现在A大的家属楼。
桑渺屏息凝神听着门后的动静,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转过身从猫眼里瞧,刚好陷入一片漆黑。
——
次日一早,桑渺顶着一双黑眼圈出了门。
回来的这些日子,她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原本以为是好些年没有回国,水土不服,但接连一两个月都是起夜频繁还多梦。
路过楼下空荡荡的停车位,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她收回视线,快步走出小区。
桑渺上午满课,上完课中午回了趟办公室改作业,看了不到五份课题论文,被施潆文一个电话打过来催。
师姐约了她和贝熙去按摩。
自她回国后,她们仨还没真正一起聚上一回。
她紧赶慢赶收拾东西出办公室,施潆文帮她约的车已经停在学校正门口,催她快点过去。
桑渺刚走出行政楼,碰上隔壁院系的院长缓步走出,正与人边走边交谈。
她顿时停下脚步,看向那人,他的身上穿着还是昨天那套西装,黑色西服搭在手肘上,白衬衫挽起衣袖,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腕间戴着一块黑色的运动表。
他听得认真,偶尔开口说一句,说完不经意间转头瞥见她,面容淡淡地向她颔首。
桑渺看着他和隔壁院长慢慢地前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到一半被一个学生拦住去路,似乎是在请教问题。
施潆文的催命电话又来了,桑渺迅速地调转方向,往另一个方向快步走去。
地方是施潆文定的,私密性极强的按摩spa会所。
施潆文去年从地方台调到了省台,工作压力和强度急剧增加,是这家会所的vip常客了。
好不容易凑到三个人都休息,索性养生和聚会约一起。
桑渺趴在按摩床上,微微闭眼,耳边听见对面投影的催眠电影,睡意渐渐袭来。
肩部倏地被捏得巨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痛痛痛。”
按摩技师随即放轻了力道,从肩部挪到背部,她听得隔壁床,施潆文问她:“蔡诗君的婚礼,渺渺你去不?”
蔡诗君给她送请帖那天,她便在群里和她们说了。
桑渺思忖几秒,还沉浸在那股巨痛,闷闷地嗯了声:“去啊,她专门过来给我送请帖。师姐,你是不是也要去?”
“那咱们一起去,既然这样我帮你好好选个衣服,千万不能仗着你底子好,随便穿条运动裤过去。”
贝熙“扑哧”笑出了声。
这两人嘲笑她之前在高中同学的婚礼上穿得随便,然后她还碰上了付念寒和他的合伙人。
她故意不作声,装作睡着了。
隔壁施潆文接着说:“付念寒要当伴郎,听说小蔡的伴娘都挺漂亮的,万一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桑渺闻言,忍不住轻嗤了声。
“人家小付,哦不,是付总,给学院赞助一百万成立了一个创新奖。听说现在他们公司正和学院谈合作项目。”贝熙接过话头,说着转而问她,“我们渺渺老师,你什么想法?还喜欢人家不?裴晗和段书都说他这些年单着是在为你守身如玉。”
施潆文嗯了声,赞同道:“小付比市面上流通的那些男人可好太多了,你们能有机会复合,那自然是好的。”
桑渺闷头趴在按摩床上,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昨天晚上他在眼前的画面。
如同饮鸩止渴,想见他,却又惧怕见他。
害怕这一刻全然崩盘,克制的感情骤然决堤。
在国外的那些年,她拨出过多少次打不通的电话,发过无数条发不出的消息,甚至在生病烧得迷糊的时候一直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冲动只需要一刹那。
另外两人默契地没有再开口,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等三个技师按摩完毕离开房间,她从床上坐起来绑头发,顺手绑了个丸子头。
“你们知道我在感情方面比较被动,唯一主动的那次还是先提了分手。”她自嘲地笑了笑,边说着边从床上下来,倒了三杯柠檬水,“当年的情况你们也知道,我是不想再来一次他家里人轮番找我聊一聊,还是算了,我无福消受,实在吃不消啊。”
施潆文和贝熙互相看了一眼,施潆文立刻说:“算了,咱们姐妹独美,不理那些臭男人!”
那些?桑渺似乎发现了猫腻,很快抛却了自个儿的烦恼。
“师姐,你有情况了?”她问。
贝熙抢着答道:“她最近和一个弟弟打得火热,我没见过真人,只是听他们电视台的人说,这几个月,有人天天送花送下午茶给我们师姐。”
施潆文面露几分尴尬,“什么打得火热?用词精准一些,是人家追我,但我并不care,明白吗?”
桑渺不以为然,“虽然我有失败的经历,但我还是支持你谈弟弟,年轻弟弟可比大叔男好多了,加油,我给你当参谋。”
施潆文翻了个白眼说:“顾好你自己,小蔡婚礼你给我好好打扮。”
桑渺原以为她只是说笑的,没想到婚礼前一天晚上,施潆文给她送了三条裙子,一条比一条闪,大有抢新娘风头的趋势。
她选了第一条黑色的A字廓形连衣裙,腰部位置做了一个暗纹刺绣的设计,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