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封
鼓声起,声声入耳敲至人心,琵琶紧随其后,弦声铿锵。
李乐绮静置大殿中央,一双潋滟含情眼遮于鎏面具之下,更显出几分张扬高贵之气。
鼓声渐急,弦乐也透出难以抵挡的兵戈之气,李乐绮舞姿愈加繁复,叫人看不真切。
琉璃宫灯折射出璀璨华丽的光晕,仿若将高长恭伟岸的前半生再度呈现。
《兰陵王入阵曲》是为纪念高长恭亲率精骑溃重围、败周军而作的赞美之舞,其力度与情感并不是一般宫廷舞可比拟的。
除却悲壮雄浑,却又需要舞出兰陵王“指麾击刺”的英姿。它的高难度动作,则对舞者的要求更为严苛。
云锦书隐在帷帐后将宾客反应尽收眼底,李乐绮的舞姿自是让人惊艳,但总是缺了点悲壮与哀怨。
高长恭虽战功赫赫,可却因为声威日显招致君王忌恨,最终落得个被鸩杀的下场。
李乐绮只是一介深宫女子,怎能真正参透枭雄陨落背后的无奈与酸涩。
舞至后半程,正值最高峰。
云锦书着人将场上宫灯灭掉几盏,以求与转哀的弦乐相符。
艳丽的舞衣在空中划出痴缠的弧度,兰陵王终是为他传奇的一生画上了句点。
一舞毕,大殿陷入死寂,众人眼瞳晕起波澜,仿若都在对英雄早逝感到悲哀。
“好!吾儿此舞甚妙!”
定元帝最先抽身,待反应过来之后便不吝惜夸赞,连带看向贵妃的眼眸也满含笑意。
贵妃也十分欢喜,视线不经意触及淑妃,随即划过一丝十分明显的得意与嘲讽。
她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谁才是大颂最出色的公主。
淑妃接受到她挑衅的眼神,面色未改随即端起酒盏,遥遥地敬了一杯酒给她。
德妃察觉到二人的硝烟,转过视线随着众人给予李乐绮掌声,做足了事不关己的姿态。
李乐绮平稳好气息,盈盈下跪,掷地有声道:“儿臣愿借此《兰陵王入阵曲》祝我大颂百年昌盛,令四海番邦心悦诚服!”
“好!好!朕重重有赏!”
定元帝龙颜大悦,殿内坐着的官员也压抑不住心底的激荡,纷纷俯身叩拜,山呼万岁。
在座的使臣即便心里再有不服,此刻也不得不臣服与大颂繁华之中。
“诸卿平身,你我君臣同乐!”
待纷乱过去,李乐绮自行下去更衣,暂歇的笙箫之声便复而响起。
定元帝高坐明堂,唇边笑意未退:“今日宴会很是成功,淑妃有心了,朕自会论功行赏。”
贵妃唇边的笑容忽地就凝了下去。
若今年操办阙楼宴的还是她,定元帝所有的赞赏便之后给她们母女。
淑妃不敢居功,柔声细语说道:“臣妾可不敢居功,陛下若要赏,六局二十四司人人都有份。”
话语微顿,淑妃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陛下难道不觉得,今日的宫灯格外绚丽?”
定元帝转而打量起高悬的宫灯,思绪被拉回方才搭配舞曲的灯光,本就愉悦的心情更是舒畅。
“果真特别,不知是谁的主意?”
淑妃眸中闪过势在必得,望向贵妃有些警惕的神色,视线掺了丝嘲弄。
下一刻,淑妃的声音便清晰响在大殿。
“自然是尚寝局司灯,云锦书。”
李景晏端酒的手腕微顿,他坐的位置不远,自然能将上头几人的谈论收入耳中。
听到云锦书的名字,他的心底莫名闪过不安。
云锦书被点了名忙不迭从帷帐后绕到殿中央,此刻人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几乎一瞬间让她成为了焦点。
或不屑、或试探、或好奇。
定元帝听见“尚寝局”三字,目光骤然一凝,望向云锦书的视线也变得富有深意。
云锦书不敢直面天子,恭恭敬敬跪下见礼。
“下官尚寝局司灯云锦书,拜见陛下。”
贵妃面色很是难看,扣住布料的力气愈发加大,刻意维持的高贵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除了德妃与淑妃,高台上其他人面色各有异常。
久久等不到起身的指令,云锦书也不敢擅自行动,只得挺直腰板,跪得端正。
须臾,帝王威严的嗓音才从上方传来。
“平身,抬起头来。”
云锦书起身往前挪了两步,脖颈微微上扬,宁和的视线便对上了帝王那双颇具压迫感的眼瞳。
贵妃的余光一直落在定元帝身上,发觉他目光中的百感交集,骤然冷然道:“直面天子是为不敬,你在宫中当值这么久,连这点规矩都不明白吗。”
思绪被打断,定元帝迅速恢复到平和的状态,有些不满地眄了一眼高若芙绯红的身影。
云锦书垂下视线,不卑不亢:“下官不敢。”
贵妃气焰依旧,云锦书也做好了被她公然为难的心理准备,面色仍是淡定。
只那双放置在腹部前的手微微颤抖,出卖了她此时的不安。
遽然,帝王低沉却和蔼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像是特意为她解围。
“朕记得你。”
高贵妃妆容精致的面色僵住,随即有些不甘心地望向定元帝,可后者却并未给她一记安心的眼神。
“之前迎接高句丽使者的宴会,宫灯很是别出心裁,朕一直记得。”
那已是小半年之前的事情了,云锦书挺身而出,落实了李美人的罪过。
只是她不曾想到,就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定元帝这样日理万机的人竟也会记住。
德妃从最初便一直保持着缄默的态度,这会儿却适时插话道:“陛下,云司灯做事干练,人也机灵,臣妾也觉得她很是不错。”
“我还从没有见过像刚刚那么精彩的舞蹈,果然是大颂啊!”
“是啊,不仅舞蹈惊艳,乐曲和宫灯搭配起来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
宴席上不知是哪方使臣叹了一句,紧连着便是不绝于耳的欢呼与赞美。
定元帝被满室的恭维说得心中舒坦,淑妃见此,笑着提议道:“陛下,云司灯接连几次得力,您该赏一赏她。”
贵妃不以为然:“女官当差是本分,怎的淑妃却以为这是什么值得嘉奖的事情?”
“这......”
淑妃被她一噎,神色赧然。
“自是要赏的。”
满室寂静之中,定元帝抚弄着拇指上的扳指,含笑着看向云锦书。
云锦书被蓦地一盯,却并不感到不自在,倒是对这位接连替她解围的帝王产生了丝丝好奇。
定元帝的眸子太深,深得让云锦书产生了些许幻觉。
仿佛他在透过她,看向其他人。
“尚寝局司灯云锦书,赏黄金百两,蜀锦十匹。”
只是很平常的赏赐,云锦书未感曾感到多么惊异,正欲跪拜谢恩。
“加封内舍人。”
词语一出,震惊四座。
高贵妃当即便有些急切:“陛下!”
那内舍人是什么身份,掌侍进奏,诏旨制敕,可谓是御前最受器重的官职。
云锦书只是一介内廷女官,这么不声不响地去到御前,谁能信服?!
不止高若芙心有不忿,就连在场的朝臣也多有议论。
李景晏将几声私语收入耳中,指尖落在桌案轻轻敲击,思索着背后深意。
这根本不像定元帝素来的作风。
云锦书被这旨意震得不知如何反应,还是淑妃好心提醒了她,她才有些恍惚地跪拜谢恩。
见贵妃还想说点什么,定元帝却只淡声说道:“朕意已决,不必再议。”
“陛...”
“宴会继续。”
随着君王一声令下,冷却多时的歌舞再度开始,堂内又恢复到初时的喧嚣。
云锦书低垂着头退向殿外,脑中却还在思索方才在大殿内发生的种种。
定元帝和她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为什么要如此厚待。
这样突如其来的好处,莫名让云锦书心中有些发怵。
“云司灯留步。”
马荣保不知何时出现将她拦住,云锦书拧眉询问,对方面色恭顺,很是和蔼。
“陛下说,司灯这几日辛苦,后日再去甘露殿也可。”
锦书踌躇道:“可我对御前事务并不熟稔。”
马荣保面色未改,仍是公事公办的姿态。
“这个您自然不用担心,您也并不是本朝第一位内舍人,到时候自会有人教导您规矩。”
云锦书心感奇怪,顺着话语往下问道:“不知第一位内舍人,是何人?”
“前任尚寝局司灯,徐婉。”
听罢,云锦书仿佛被定在了原地,瞳中闪过不可置信。
马荣保却也不再多说:“奴才还要赶着回去伺候陛下,先行告辞。”
目送他离开,云锦书踅身脚下一个踉跄,眼瞧着便要栽倒。
“小心足下。”
温热触感环上腰间,云锦书从思绪中抽身,遽然对上李景晏那双温静淡漠的凤眸之中。
云锦书直起身子,发现二人过于亲密的距离,有些慌乱地推开了他。
李景晏被挥开却也不恼,只淡淡地注视着云锦书此时的无措。
云锦书收拾好满心的混乱,抬眸问道:“你怎么出来了,殿内不要紧么?”
据她所知,李景晏如今代行太子之职,该是重要人物,怎能轻易离席。
李景晏并未告诉她,今日宴会只是开始,就算他提前离席,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真正要紧的是几日后的政议。
至于他为什么出来......
他刚刚坐在席间,明明是觥筹交错的热闹场景,李景晏脑中只惦记着云锦书。
人人都叹她举止大方,只有他注意到她离开时有些虚浮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