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
前朝发生的插曲很快过去，内廷中人虽有微词但也谨守本分，不敢对政事过多置喙。
六局二十四司更甚，阙楼宴就是今夜，他们已没有空暇议论这等事情。
云锦书才与阮尚寝核对完晚宴流程，途径乾德殿便看见流水似的宫人端着锦衣华服东西六宫去。
脚步微顿，眼前出现一道极其眼熟的身影。
翠微叫停路过的宫人，点了点齐整的锦衣:“这是乾德殿的?”
小黄门躬身称是，翠微掀开防尘布，作势检查了一遍送往乾德殿的袍服。
须臾，她拍拍手，示意道:“行了端进去吧，娘娘和公主等着呢。”
待他走后，翠微却并不着急入殿伺候主子更衣，反而将目光投向了另外一支送衣的队伍。
“这是哪个宫里的?”
小太监将托盘举高，恭敬回复:“是送去贤灵宫给二公主和淑妃娘娘的。”
翠微上前两步掀开防尘布，作势吩咐道:“我一并检查了。”
“那便劳烦翠微姐姐了。”
翠微装模作样摸了摸布料上的金丝银线，面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行了，送去给淑妃娘娘吧。”
……
二人不知交头接耳了什么，云锦书听不太清，但这也足够了。
眼见那位小太监远去的背影，云锦书转身吩咐琥珀:“跑一趟贤灵宫，去告诉淑妃。”
琥珀称是，很快便消失在了宫廊尽头。
解决完这桩事，云锦书却不着急返回尚寝局，只身便往反方向而去。
今日阙楼宴，开国公府女眷想必已经入宫，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蔡淑兰的女儿，蔡柳月。
云锦书从未见过她，但也不甘心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准会收获意外之喜
世家小姐入宫素来会安置在西宫，今日是正旦，御花园也对外开放，是以格外热闹。
绕庭穿廊，云锦书本想低调行事，可无奈那身官袍太过惹眼，没走几步就会遇见问路的贵女。
抬手指了方向，目送那群世家小姐远去，云锦书呼出浊气，继续往前查看。
“姝姐姐对皇宫如此熟悉，肯定是经常入宫吧。”
“这贵妃娘娘的亲侄女就是不一样呢。”
喧闹钻入耳廓，云锦书站在远处打量着不远处的锦绣堆，两位仙姿佚貌的二八淑女被围在中央，想来应是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被恭维的其中一名女子抚摸着披风上的狐狸毛，言语之中多是得意：“我姑母可是最得宠的贵妃，我爹爹说还有可能做皇后呢。”
众人一阵艳羡，她们既羡慕高家女的高贵出身，却又对此嫉妒不已。
坊间传闻，得高家女得天下。
这高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高调作风，在宫中这等地方也不知收敛，云锦书兀自暗嗤。
不过她已经找到了高家的小姐，又为何不见蔡柳月呢？
云锦书将目光绕着那群小姐看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心中疑窦渐升。
正要放弃之时，忽然看见高落姝身后闪过一抹鹅黄色。
贵女们正靠在一起闲谈，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呀，那不是跟着落姝姐姐入宫的表小姐吗，怎么在那儿。”
高落姝循声回望，看见蔡柳月怯生生的模样眼中闪过不耐，但碍于这么多人在场，只得压下嫌弃装作亲昵。
“柳月妹妹，来和我们一起说说话吧。”
在场的人都是京城中有头有脸的贵族小姐，虽不知蔡柳月的真实身份，但她们也不愿意自降身份去和这样一位身份低微的小姐说话。
在她们眼中，蔡柳月出身小门小户，即便是高家的表亲，那也不值得她们浪费时间去结交。
这一来二去的，蔡柳月就莫名其妙被她们排挤在外，只能一个人无措地站在旁边。
蔡柳月倏地一抖，今冬料峭，她身上这件去岁裁制的衣裳并不足以抵挡御花园凛冽的寒风。
听见高落姝的邀请，蔡柳月闷不吭声，只垂头摆了摆，将拒绝的模样做得明白。
高家人素来不待见她，她就算上去也只会成为众人奚落嘲笑的对象。
高落姝被拂了面子心中骤然不快，但她却压下了情绪，有些抱歉地对贵女们解释：“我这个表妹性子含蓄，怕是不大喜欢这样的场合。”
“什么含蓄啊，分明是小家子气登不上台面。
人群中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听清。
此言正中高落姝下怀，偏偏在人群面前还得装出一副善解人意的形象：“别这么说，柳月妹妹只是不习惯。”
蔡柳月接连成为众人的嘲讽对象，一时之间只觉得臊得慌，但她又明白自己对这群人来说就是玩乐取笑的物件儿。
云锦书站在远处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蔡柳月无助的模样让她觉得刺眼，心底莫名涌上冲动想要上去维护。
甫一迈步，官袍的袖口不知被谁拽住。
云锦书有些不耐地回头去看，小宫女有些畏惧地缩了缩下巴，低声道：“司灯，咱们该回去了，不然迟了宴会...”
迟了宴会那就是渎职的后果。
挣扎半刻，云锦眼最后望了一眼蔡柳月，咬咬牙从小路离开。
她和蔡淑兰中间隔着姑姑，但看见无辜的蔡柳月，云锦书总归是不太忍心。
罢了，待她寻到机会尽快让蔡淑兰母女相见。
*
云锦书抵达太极殿之时，一水宫人等在后殿，各个面色焦急。
“怎么回事？”
赵司乐被围在中央，看样子也是焦头烂额，刚刚前殿传消息说二公主抱恙，今日献舞怕是不能再来。
可《兰陵王入阵曲》很早之前就已确定了人数，二公主又是兰陵王，若她不在这支舞根本没有办法展现。
云锦书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继而拉住赵司乐问道：“除了二公主，便没有旁人可以跳这支舞了么？”
赵司乐仔细思索了一番，随即为难道：“大公主也能舞，但要论精髓和姿容，自然是二公主为兰陵王的首选。”
云锦书唇瓣动了动，正思索着如何让赵司乐同意让李乐绮上去跳舞，偏生她自个儿撞了上来。
人群一阵骚乱，李乐绮站在喧闹之外，娇艳明丽的面庞妆容精致，就连身上所穿的衣物，也是独属于兰陵王的舞衣。
这一看便知道李乐绮早有准备，只等上去献舞。
“赵司乐，不知这兰陵王，本公主可否担得？”
喧嚷逐渐安静，李乐绮缓缓走来，余光扫到云锦书平静的面庞，唇瓣扯开讥笑。
“大公主，您愿意上去献舞？”须臾，赵司乐不确定的问道。
李乐绮：“乐棠不在，我这个做皇姐的自是要替姐妹分担，这舞便由本公主替她跳。”
发觉赵司乐有些迟疑，李乐绮眉梢一扬，态度登时改变。
“赵司乐，你难道不相信本公主么？”
赵司乐自然是不敢赌的。
先不论《兰陵王入阵曲》本身的难度，其他伴舞的舞女都已经和李乐棠磨合过多次。
如今换了主舞，磨合不当也会让舞蹈的呈现效果大打折扣。
赵司乐亲眼见过李乐绮起舞的模样，美则美矣，但却舞不出兰陵王刚柔并济的模样，更缺了一种大气磅礴。
可现下除了在场的大公主李乐绮，无人可以将这支舞蹈记住。
挣扎须臾，赵司乐终归是妥协：“既如此，便要多谢大公主替下官解忧了。”
说罢，赵司乐便吩咐人将兰陵王遮面的面具递来，李乐绮扬起得意的笑容，将那覆面的物件接过。
前殿喧嚣之中渐盛，细听便知君王和各国使臣已然到场，开场舞不能再拖。
赵司乐：“公主稍等片刻，待陛下宣告宴会开始，您就可以去前殿了。”
李乐绮不以为然，转而询问道：“舞蹈所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赵司乐自是说准备齐全。
须臾，前殿伺候的宫人便气喘吁吁地跑来，示意开场舞可以开始。
李乐绮收起漫不经心地姿态，转而换上一幅矜持的模样，跟随宫人走向暗道。
她的背影越缩越小，云锦书凝望着眼前的黑点，踅身对琥珀说道：“走吧，我们也去前殿准备着。”
为了让此次宴会更加特别，早在筹备之初尚宫局便让六局协作，就算是舞蹈，那也不再是以往单调的舞。
舞与曲结合，辅以宫灯的点缀，给人造就如亲见兰陵王的感觉。
云锦书便是负责这次宴会所有歌舞的灯光调度。
一路行至大殿，隔着遥远的距离，云锦书看不清御座之上的九五至尊，但却能一眼攫住那抹深紫色的颀长身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李景晏穿除白以外的颜色。
紫色尊贵，愈发将李景晏衬托得端方高贵，遥不可及。
李景晏才到不久，坐在了距离天子不近不远的席面之上，维持着他作为嫡出皇子应有的气派与尺度。
二人目光陡然相撞，明明中间隔着重叠的人群，但他们眼中仅有彼此，容不得他人插足。
不约而同的，李景晏和云锦书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笃定。
好似已经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所有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