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难
须臾，德妃的身影绕过屏风由远及近，在满室寂静中朝着上首的贵妃下拜问安。
贵妃面色从容，在人下拜之时眼底划过轻蔑，德妃一直对她的拉拢视而不见，如今她失势倒是巴巴地来看笑话。
“妹妹起来吧，不必多礼。”
侍女端来绣墩，德妃起身谢过随即施施然坐下，面含柔顺的笑意。
乾德殿的宫女颇有眼力见，德妃坐稳不足半刻，眼前已然出现氲着热气的新茶。
贵妃抬腕将茶盏触到唇边，清醇的香气叫她眼角眉梢吊着满意，语气暗含炫耀：“贡茶院新来的茶，蓬莱殿可不一定喝得到，妹妹尝尝。”
德妃出身高贵又怎样，贡品难得，即便要给也只会给如今执掌后宫的人。
恍若不曾听出她的得意，德妃容色未改给了三分颜面，端茶浅尝一口装作无意道：“这紫笋茶当真的茶中极品，今日臣妾也算是有口福了。”
贵妃唇角的笑意倏尔僵住，这紫笋茶昨日圣上才赏，宫里除她之外不曾有任何人喝过，德妃如何知道的？
德妃清润的目光挪到她的脸上，贵妃秉着端庄，语气有些勉强：“妹妹舌头好灵，这紫笋茶昨日才到乾德殿，本宫今日也是第一次喝，倒是不曾想陛下先给了妹妹。”
“陛下疼爱四殿下，特意着人将这茶送到了长明殿，妹妹也是昨日寻陛下下棋才得知此事。”
仿若无意，德妃手执团扇挡住了唇边柔婉的笑意，言语之中都是对定元帝疼爱亲子的艳羡。
语意微顿，德妃的声音宛若夜晚给五皇子讲述话本一般低柔：“说来，到底是豫王德才兼备，若景煜也能如此，妹妹也算心安了。”
闻言，贵妃用力将茶盏搁回茶盘，冷笑道：“豫王出自正嫡，五皇子不过是庶子，妹妹可别想岔了。”
嫡庶尊卑是高若芙的心病，她对定元帝情根深种，谁知先帝景横插一脚将裴晚毓指给了他，她便成了盛王府的侧妃。
怪就怪当年高家式微，她父亲后院更是妾室遍地，即便高若芙是家中嫡长女，那群小娘养的姐妹也不曾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德妃自知触她霉头，压下心底的冷笑，起身低眉顺眼致歉：“姐姐恕罪，臣妾并无此意。”
“你当然无此意，本宫素日里唤你叙话，妹妹总是推三阻四。如今乾德殿不似往日风光，难为你来拜访本宫。”
说到最后，高贵妃的嗓音里的冷然竟是藏也藏不住，德妃经这一顿嘲讽容色依旧不曾改变，态度依旧恭顺得让人挑不出错处。
她当然知道高若芙想将她扯入阵营，三妃之中除贵妃外便是淑妃最得盛宠，又因淑妃格外豁达的作风，后宫人对她无不赞叹。
高若芙心有危机感，几次三番对德妃抛出橄榄枝，奈何她不愿掺和后宫争斗，这才屡次拒绝。
德妃：“大朝会操办事宜众多，贵妃娘娘得了清闲正好可以歇歇，这是妹妹特意为您求的佛珠。”
说罢，芸枝递上白玉佛珠呈到贵妃眼底。
贵妃最是厌烦她这番装腔作势的模样，调整了坐姿，嘴角携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淑妃不过是第一次操办，值得你如此贴上去吗？”
左右德妃不愿接受她的好意，那也就别在她跟前充作慈悲心肠。
德妃心知贵妃失了权心中愤懑，既已将佛珠送达，她也不必在此继续受人嘲讽。
离了乾德殿，德妃一行人在宫道上缓行，过路的女官奴仆纷纷跪拜问安。
芸枝搀着她的胳膊，低声道：“娘娘，贵妃如此不待见您，咱也不必去乾德殿受此屈辱。”
德妃手中捻着佛珠，心底不以为然。
高家如今今非昔比，即便她对高若芙恨之入骨，郑家也不得不忍一时之气在高氏手中苟活。
当年的云家不就是个例子么，阖族尽数被灭，成了高氏登位问鼎的踏脚石。
沉沉呼出浊气，德妃心念阿弥陀佛，淡声解释：“豫王崭露头角，高若芙心中必定不痛快。她不想出手，本宫就逼她出手。”
若能借豫王牵扯出当年之事，高氏一族覆灭便是指日可待。
德妃：“对了，叫你给淑妃送去的东西，如何了？”
眼见淑妃如今成了后宫第一人，以高贵妃的心气自是不会允许有人踩在她头上。
届时大朝会能否顺利举行，这还得看高若芙的本事。
芸枝颔首：“您放心，淑妃还叫您和尚寝局协助一二呢。”
既有尚寝局，那必是有云锦书了。
之前德妃从旁敲打过云锦书，奈何她听罢过后没有任何动作，想必是心中有了戒心。
思忖须臾，德妃压低了声音：“父亲也快从边疆回来了，也不知他是否安好。”
德妃之父郑伯元位至兵部尚书，数月前边疆异动特意请旨去前线坐镇，如今大朝会且风波已定，定元帝便特意将他召了回来。
芸枝附和说道:“郑大人早先传话让你在宫中收养子，五皇子如今由您抚养，娘娘大可安心。”
郑伯元不似德妃般视储位于无物，郑家背靠太后将高氏视为眼中钉，必是不能容忍楚王登上太子之位。
而立储的最佳人选，自是如今寄养在德妃膝下的五皇子李景煜。
德妃沉沉叹出一口气:“当年若非高斌上奏请求先帝，如今的皇位还轮不到当今圣上来坐。”
一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廊之上，御园伫立的菩提树簌簌作响，树干后闪出颀长的人影。
李景晏自树后现身，眼眸里笼罩着精明与算计。
郑伯元么。
*
贤灵宫。
云锦书双手交叠置于腹前，静候上首的淑妃审完朝会所需的物件。
少顷，淑妃合上文册，眼角眉梢遍布满意之色:“锦书做事妥帖，本宫很放心。”
秋彤将文册递回，云锦书微微颔首，柔声交代了几句尚寝局目前的筹备。
淑妃听罢，而后微微蹙眉:“大朝会的琉璃宴是头等大事，那群外来族人最喜攀比。尚寝局的宫灯务必拿出全新的样式，勿要让我大颂被比了下去。”
“是。”
云锦书跨过门槛，沿着宫道朝着尚寝局去，甫一转角，眼前闪过锦绣如意纹的妃色裙摆。
“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大公主！”
心下凛然，云锦书倒退两步恭谨俯身道:“拜见大公主。”
李乐绮面色不善，锦书心中兀自打着鼓，金秋宫宴那日她坏了这小公主的好事，今日算是冤家路窄。
果真不出锦书所料，李乐绮自中秋后便被贵妃勒令在乾德殿修身养性，憋了这么些天，她心中对云锦书自是格外记恨。
若不是云锦书坏了她的好事，她也不必被贵妃当着众宫人的面掌掴。
接收到李乐绮的眼神，贴身侍女雪见福至心灵，上前喝道:“见到公主竟不称奴婢，你可知罪！”
云锦书是六品女官，本就不是寻常宫女，大公主此番果真是找茬来的。
心气儿渐渐上涌，锦书直起腰微笑道:“回禀公主，下官不是宫女，自然不必称奴婢。”
身前骤然涌上两位宫婢，用力钳制住云锦书的胳膊往下摁。
“老实点！”
锦书吃疼跪倒在地，入眼便是大公主目空一切的高傲。
是了，她是贵妃之女，即便云锦书已经坐到了女官位置，在她眼中依旧与贱婢无甚区别。
云锦书摁下眸底的森然，深吸一口气忍住胳膊传来的酥麻:“依大颂律令，拿人问罪需要证据，大公主此番是私自用刑！”
李乐绮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双手环臂，唇角扯开讥讽的轻笑。
“这张嘴倒是很会说，可惜本公主不爱听。来人，掌嘴。”
雪见得令，抬起手掌冲她脸颊狠狠刮过。
云锦书被她的力道打得跪不住，腿脚一软便要往旁栽倒。
身后的婢女松开钳制由她跌落，脸颊痛感剧烈，也不知是否红肿。
胸前不知何时散开，塞在里头的文册坠下，云锦书顾不得伤痕正欲上手去拿。
甫一抬手，眼前映入鞋履，狠狠将她的手踩在冰冷的地砖之上。
锦书本是低垂着头，李乐绮上前挑起她的下颚，神情很是不屑:“那日中秋你不是很会说吗，如今怎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心中本就堆积着怨气，李乐绮跋扈嚣张那是贵妃教女无方。
若是因为这蠢货让她没法交差，云锦书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生出与李乐绮一了百了的想法。
雪见拾起地上那本文册递到李乐绮跟前，云锦书的下颚被猛地甩开。大公主垂眸阅读着文字，不自觉眼球上翻。
“大朝会原本是我母妃操办，如今淑妃得了便宜就别卖乖。你们这群人是得好好协助她，毕竟这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
语气怎么拈酸怎么来，要不说李乐绮是真的蠢，这话要是传到定元帝耳中，她也不怕自己和贵妃被治上一个争风吃醋的罪名。
见云锦书并不答话，李乐绮将手中的文册扔到她眼前，轻蔑道:“刚刚你牙尖嘴利，现在一言不发，本公主今日倒是要教教你什么叫尊卑。”
“呵。”
细微冷笑没有逃过李乐绮的眼睛，云锦书抬眸逼视着她，眼底翻涌着绝不服输的桀骜。
李乐绮被她这幅看似恭顺实则倨傲的模样激怒，用力掐住她的脖颈，神情扭曲:“你和你那姑姑一样让人生厌！”
姑姑？
云锦书眼中划过难以置信，被钳制的臂膀恍若一瞬间被注入了气力，促使着她使劲挣扎要向李乐绮问个明白。
李乐绮见她奋力挣扎的模样心中只觉畅快，云锦书就应该这样，在她脚边求饶、告罪。
追影躲在暗处，看见云锦书被刁难正欲出手协助，李景晏交代了护着她，再不出手只怕就晚了。
手执弹弓瞄准几人的方向，追影来不及出手，忽闻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