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带回一头野猪
苏妤不知道怎么劝慰,只能道:“这里往村头的方向,想必有人会来找,我们去相反的方向找吧。”
相反的的地方是竹院后面那片无人开垦居住的区域,在河流上游,一般人不会去那边。
顾大娘忙点点头:“我家牛爱吃河边草,我们沿着河走。”
两人急急忙忙沿着路边小道往下走,顾大娘边走边喊。
这条路苏妤走过一次,但她记得模糊,顾大娘走得快,苏妤又看不清路,额角渐渐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到了河边,那浅滩上还架着苏妤堆成一圈的石头,熟悉的地方让苏妤稍微安心了些,顾大娘的喊声离她越来越远。
苏妤用衣袖拭去汗水,正想去追,前方不远处忽然出现牛的叫声。
这个地方除了几亩田地和河滩的砂砾巨石,其他地方都是草地灌木,确实像牛喜欢的地方。
顾大娘在远处没听到,还在唤着小安这个名字。
苏妤向着声音处小跑过去,刚才传来牛叫的地方却再次安静了,耳边只有山间咕咕的泉声。
就在苏妤以为自己出现幻听的时候,耳边又出现一声牛叫,接着,一头牛从一个灌木背后优哉游哉地走出来,它嘴里咀嚼着新鲜的嫩草,尾巴驱赶着蚊蝇,自在得很。
它的背上,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缝着补丁的衣服,正翘着二郎腿。
他惬意地仰面睡在牛背上,嘴里嘀咕了句话,一串晶莹的口水就从嘴角流出来,滴在牛屁股上,就是不断。
牛的体型大,苏妤有点害怕,只好站在远处,扰人清梦:“小安,是小安吗?”
梦里正舔着糖葫芦的顾安虎虎的“喔”了一声,浑身一震,一睁眼就看见一个好看的姐姐在叫自己。
顾安挠了挠脖子,把口水擦掉,他那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珠从迷离道聚焦,在苏妤脸上转了又转,瞌睡一下就醒了。
“姐姐,你……就是我叶哥从冯爷爷那买来的婆娘,是不?”
这小孩不但不回答她,反而张口就猜出她是谁,但她可不是谁的婆娘。
确定了他就是小安,苏妤道:"别乱说,你娘正找你呢,快回家去吧。”
“我知道回家,哎呀姐姐,你先跟我说是不是嘛。”
“不是,我和叶大哥是朋友。”
顾安一听,这才满意地大声道:“耶!我就知道,我叶哥最喜欢的人是我,才不是你。”
话音刚落,一只手就给了他一个大逼斗。
“臭小子,大人面前不准胡说!”是顾大娘听到他们的声音赶回来了,此时她的眼眶都还是红的,语气却很凶,“全村人都在找你!放完牛不回家,在外面当野人啊?不知道回家吃饭?”
顾安一叉腰,竟不怕顾大娘骂他:“娘,明天大黄要去二狗家翻地,我不吃饱没关系,但大黄必须吃饱,吃饱才有力气干活拿工钱啊。”
牛是顾安的爹还在世时,举全家之力买来劳作的,现在顾家里没人能劳作的壮汉,顾大娘自己下地耕地的时间又少,所以日常时牛就会租给村里其他人,来给家里赚点收入。
等顾安的小嘴巴巴完,顾大娘还是生气,她继续道:“你就知道和我胡扯,说,为什么没按时回家,到底去哪里鬼混去了?”
见自己亲娘不买账,顾安不屑道:“鬼混有啥意思,二狗虎子他们太笨了,跟他们混没出息,我就是无聊,睡过头了。”
“你!”
顾大娘一时语塞,又准备一个大逼斗敲去。
到底是个小孩,在外人面前两次被打,顾安自尊心受不了,他蹲在地上抱住头,小嘴一瘪一瘪的,没了刚才那股傲骨劲儿。
苏妤见状赶紧阻止顾大娘,道:“顾大娘,好在人找到了,小安也知错了,饶过他吧,他中午没吃饭,想必肚子还饿着呢,先让他回去吃饭吧。”
打是真打,心疼也是真心疼,听罢,顾大娘放下手,对顾安严厉道。
“我不是怕你饿着,我是怕牛走丢了,出来找牛的,你现在就把牛牵回去,去门口给我跪着。”
眼见顾大娘停手了,顾安那股皮劲儿又冒出来:“娘,我把我兰姐给我的包送给你,你就不要生我气了嘛。”
说着,把肩上斜肩挎着的布包拿下来递给顾大娘,顾大娘一看,气笑了:“你兰姐?你哪个兰姐?别想用你大哥从京城寄回来的好东西搪塞你娘。”
苏妤看了看那布包,她看不清包的材质,但在阳光下那包的表面波光粼粼,只这布料就不是农家人用得起的,而且上面似乎还用青色的线绣了图案。
“娘最好了。”
“滚回去吃饭。”
“哎!好嘞。”
顾大娘笑骂着把顾安赶走,转头对苏妤道:“今日真是要感谢姑娘,刚才那皮猴儿说的话纯粹是童言无忌,请姑娘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苏妤摇摇头,顾安也没说太过分的话,而且她倒是觉得顾安非常天真率直,挺可爱的,想起他在牛背上打鼾流口水的样子,苏妤低头笑了笑。
“叫我苏妤就好,既然找到小安了,我也回去了。”苏妤温和道。
顾大娘点头说道:“苏姑娘,我送你。”
顾大娘回家会和她走一段共同的路,苏妤原以为到了分叉路口,顾大娘就回去了,没想到她硬是要把苏妤送到竹院门口。
“苏姑娘,其实说来惭愧,自打你进了咱雾霭村,村里的闲言碎语不少,我也受了不少影响,以为你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甚至那天还劝叶沉洲把她送走,别管闲事。
路上,顾大娘惭愧地对苏妤吐露心声。
至于他们说的那样是哪样,顾大娘没在她面前说。
她本就是被卖到这里的,村里人觉得她低人一等,并且排斥外来人是很正常的事情。
现在她已经有了住所,安定下来,与村民接触也不多,所以苏妤不打算往心里去,她只想自己活得舒心。
“顾大娘,今天其实是我离开家后,第一次和叶大哥以外的人这么和平地相处,如今没人逼我,没人害我,我已经很满足了,声誉固然重要,但那是能吃饱穿暖、手里有钱的人去关心的,我现在还欠着叶大哥钱,没心思去在意别人的看法。”
顾大娘疑惑道:“那天我见你骑在逐城的背上,还以为你已经跟了叶猎户了呢,毕竟叶猎户来村里三年,只有我家小安能坐他的马。”
“我和叶大哥没有那种关系,那天是我身子不大好,叶大哥照顾我,才准许我骑在逐城身上。”苏妤忙解释道。
“叶猎户家就一间屋子,那你俩咋睡觉?”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苏妤双颊绯红:“你别误会,我睡外面的,他睡屋里,我也就帮叶大哥做衣服、做做活儿还债,他只是救命恩人,如果你……如果叶大哥有喜欢的姑娘,我必定是要立马搬走的。”
顾大娘觉得不应该。
苏妤长着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丹凤眼明明带着点妖娆,偏偏眼神单纯怯生,再加上精致的秀鼻和樱红的朱唇,难怪听说冯老头那日回去后骂了叶沉洲半宿。
再看她虽只着粗布衣裳,却依旧看得出曼妙身姿,要是她是个男人,指不定也会生出一点邪恶的想法。
这都不心动?顾大娘干笑两声,说道:“叶猎户也真是……有原则。”
苏妤认同地点头。
顾大娘看着苏妤,语重心长地道:“可是即使是在咱们乡下,名声能捧高一个人,也能毁掉一个人,你真的不在意?”
或多或少还是会在意的,苏妤觉得只是没有再遇到能冲击她的事件,她一时也答不上来。
“我不知道,但我坚定清者自清,只要是白的就不能说成黑的,只要我问心无愧,真相会替我解释的。”
“这个世界哪是非黑即白的,唉,既然你坚持,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瞧你还识字,想来家里条件不错,还对你很重视,没想过回家吗?”
在雾霭村,识字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除了村长和顾大娘进京赶考的大儿子,也就只有叶沉洲了,没想到现在还多了个苏妤。
在村民心里,识字的人就是文化人,是需要好生招待的。
家里有点余钱的人家,都会把孩子送去镇上找夫子学文化,学成了,接一家老小搬去镇上谋生过好日子,全家走出雾霭村的不过寥寥二三户。
还有就是顾大娘的大儿子顾柏。
如今已经去到京城,在天子脚下考试,不论他最后功名几许,都是雾霭村的骄傲。
苏妤沉默地摇头。
家里人对她重视不假,至少给她订婚前,她也以为虽然父亲不关心她,继母不喜欢她,但该学的礼仪和才艺,该花的钱,一样都没少她的。
颜和钱她都有,虽然她不争不抢,却是一众名媛闺秀嫉妒的对象。
而娘还在世的时候,只要求她一心为善、快乐地长大。
“回不去了。”苏妤在笑,笑容却未达眼底。
顾大娘以为苏妤家里遭遇了变故,安慰道:“姑娘一切都要向前看,小安他爹走的时候,小安才两岁,我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还不是挺过来了。”
“现在好了,柏儿考上了会元,小安也长大了,能帮我干活儿,挺过最苦的那段时间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就算在大城里,中了个贡士都是要焚香祭祖的大事,更别说是这穷乡僻壤,而且还是会试的第一名。
顾大娘提起自己的大儿子,眼中全是自豪。
苏妤浅笑道:“嗯,会好起来的。”
如果说顾安和顾柏是顾大娘的精神支柱,那叶沉洲就是她黑暗中的那道光。
“还有,除了冯老头,你是不是还得罪了谁?”否则村里那些传闻不至于把她贬低成像是另一个人完全挨不着边的人。
苏妤不用细想,便知道是那个在大路上抓住她的手而被她咬了一口的妇人,于是点头道:“是有一个,嘴角长了一颗痣的大娘。”
顾大娘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说道:“应该就是那魏季芳,村里人都喊她魏大娘,她家和冯老头家挨得近,关系好,村里就数她心气儿高,还最爱嚼舌根。”
既然知道了是谁,苏妤更加打算对魏大娘敬而远之,安生过好自己的日子。
把苏妤送回去后顾大娘便离开了,院子里和她出去前没有区别,留下的字迹也还在,苏妤呼出一口气,把“鱼,逆流”和另外的字擦掉。
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苏妤继续缝制衣服,没过一会儿,叶沉洲就带着一头猪和一只鸡走回来。
“叶大哥,你回来啦。”
苏妤倒了一碗凉水给叶沉洲送去,顺便看看猪,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野猪。
那野猪已经失血而亡,苏妤凑近了些去看,它的毛发又硬又长,两个獠牙从嘴缝里伸出来,模样狰狞得让苏妤退后两步。
“它已经死了。”叶沉洲把推车停放在门边。
死了也吓人呀,她一个小女子,怕野猪不丢人。
苏妤强装镇定地笑笑,道:“要拿去镇上卖吗?”
叶沉洲把随身工具放到灶房,打水洗手道:“不,留着过冬。”
苏妤只吃过熟肉,知道冰窖可以储存食物,可这几天她也没见过竹院有冰窖,不明白肉要怎么保存一个冬天。
而且现在才刚入秋,这么大一只猪,他们三两天吃不完,搁置到冬天不会腐坏吗?
叶沉洲把屠刀从灶房拿出来后,二话不多说,把野猪运到院坝边上,倒吊起来后就开始处理它。
落刀干脆利落,看起来就很熟练,不过也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把一整头野猪宰好。
而这一个时辰里,苏妤就负责烧开水,烧好后倒进桶里,由叶沉洲提过去。
中途苏妤本来想在一旁围观,但现场的血迹太多,混着热水流了一地,叶沉洲身上也沾染了血渍,一身戾气十分骇人,苏妤只好溜回去烧水,不敢再多看一眼。
一部分猪肉被切成条状做腊肉,肥肉则被切成小块,在两人草草吃过晚饭后全倒入锅里煮。
按照叶沉洲的说法,这一锅得全部熬成油,足够用上一年。
苏妤恍然大悟,心里又赞叹道叶沉洲太厉害了。
正熬煮时,叶沉洲已经冲完澡,换了身衣服出来,除去血腥气的他又恢复到清冷严肃的样子。
顾安提着一大篮子菜从院外跑进来,看见叶沉洲在院子里,他高兴地跑进来:“叶哥!”
然后又招呼了马棚里的逐城,逐城动了动耳朵,继续吃草。
此时苏妤正在灶房里头添柴,顾安没看到她。
叶沉洲的神情未变:“当心脚下。”
顾安就金鸡独立的姿势站着,奇怪地看向地上,那里有两滴猪血,把土染成了赤色。
顾安龇牙咧嘴地赶紧跳开,躲到叶沉洲身后,想了想,又道:“叶哥,你受伤了吗?”
受伤了?苏妤听到这句话,不由得起身走出来。
“是猪血。”叶沉洲用水把血迹冲散,把篮子里的菜都拿出来,然后把一块鲜肉放进竹篮里,“跟你娘说,不用总送菜过来,自己留着吃。”
顾安哎呀一声说道:“你们大人真麻烦,我娘也老说不让你拿肉去我家,你不是也照样送了嘛,我知道这个词,这叫礼尚往来。”
顾安重重地哎了一声,指着篮子里的肉道:“你看嘛,回去我娘又得训我了。”
叶沉洲的表情柔和下来:“是该训训你了。”
“我才被骂了呢。”顾安看到苏妤,大眼溜溜一转,道:“叶哥,那个姐姐说她不是你婆娘,那她为什么要住你家啊?我都没住过,你是不是喜欢她不喜欢我了啊?”
后面那句话还带上了委屈。
顾安说出这句话时,苏妤在一边听着,便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塞进灶里。
叶沉洲避开了他的提问,道:“你们见过?”
“嘿嘿,今儿在河边见过,姐姐和我娘去找我来着,哎呀你快回答我嘛,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叶沉洲的表情又严肃了,他知道顾安调皮,以前也和顾大娘一起找过他一次。
叶沉洲又拿了块肉放进顾安手上的篮子里:“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快回去,别让你娘担心。”
顾安嘟着嘴,嫉妒地看了苏妤一眼,冲她叫道:“我还会再来的!叶哥是我的!”
然后心不甘情不愿地提着篮子离开了,来的时候脚步多欢快,走的时候就多沉重。
这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苏妤无奈地走出来,道:“是有人造谣,让他听了去,不过,小安不舒服吗?怎么看起来路都走不稳?”
当然是因为篮子里的两块肉太重,他一个八岁小孩拿着费力,如果抄近路走田坎小路,走回家也得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当做他不听话的惩罚。
“他太瘦了,没气力,得补补。”
看吧,叶沉洲真的是个冷面热心的人。
他又道:“你也是。”
苏妤怔住。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