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如蝗
第115章瓦如蝗
黑衣人铆足了劲缀在笑面人身后,大起大落地跳过千重屋檐,连喘气的功夫都没倒出来,还是跟那老东西差了一大截距离。此刻连钊刚替听风知压制住逆乱的经脉,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刚松口气,就听门外响起拔剑的声音。
林木声音发紧地唤了声:“师兄!”
连钊蓦地推开门,当即头皮一紧,只见昨夜那个笑面人负手立于三重楼宇的檐脊之上,衣袂随风飘摆,风姿出尘,可在一众少年眼里,好似讨命的阎罗。追上来的黑衣人识趣地落在旁侧低矮的屋瓦上,让那老东西"一枝独秀”去,可能修仙问道的大多数人都有个爱当显眼包的癖好。甭管在哪儿,老东西绝对会选个最高点立足,以便展示他自以为翩然出尘的大仙儿风范。实则像根插在屋顶上的旗杆,串着那身袍子迎风招展,状似魂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鬼里鬼气的味儿,一看便知走偏了路线。且看那几名少年见鬼的表情就知道,他这扮相邪乎得很。黑衣人忍不住翻白眼,心谤腹非:装货。
装货一言不发地显摆够了,从屋脊上一跃而下,直逼客栈。几名少年如临大敌,纷纷提剑应战。
“挡我者……“笑面人一只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旁观的黑衣人太熟悉他这招式了,知道他又要放“挡我者,一律打死"的厥词,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全部打死。
黑衣人心知肚明,此话并非虚言,倘若换作自己,绝对退避三舍。但那四名少年却不知利害,还敢正面硬刚,齐力挑出如虹剑气,直击迫近的危机。
笑面人那只手抬到一半时忽而顿住,微张的指尖改主意似的合拢:“算了,都是孩子,饶你们不死。”
四把长剑刺向笑面人的瞬间陡然滞住,少年们面色一变,就听笑面人平静地道出一声“让开罢”,一股强劲而雄厚的气流猛地荡开,将他们尽数震飞出去的同时,撞开了客栈的门窗。
笑面人毫无阻碍地闯进屋,一眼便看到了卧榻上的人和伞。就在他即将抓住报死伞的瞬间,一道凌厉的风刃陡地削来,几乎要劈掉他半个手掌!
笑面人迅疾收手,掌心还是被风刃划开一道浅长的血痕。周雅人捞住报死伞护在身后,瞬息间掀起数道风刃杀向来者,接连击穿屋内的桌椅和门窗。
笑面人擦着风刀劈向周雅人命门,后者闪避间硬生生接下一记掌风,接着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塌了客栈房门,狠狠砸在院墙上。“听风知!”
周雅人浑身经脉被创得剧痛难忍,他咬紧牙关,齿间鲜血淋漓,扶住墙体撑起身。
四名少年提剑而至,去挡袭向听风知的笑面人,他们都清楚,此举不过以卵击石,而笑面人的目的是那把报死伞。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会杀个回马枪,而听风知身负重伤,根本不是笑面人的对手。
“听风知,"连钊大喊,“快走!”
然而拼尽全力,几个少年也只能拖住对方一息。一阵长风刮地起,撞开意图阻拦的黑衣人,托起周雅人跃过高墙,慌不择路地疾行。
膝处的贯穿伤钻心似的疼,周雅人借风力穿梭陋巷,时不时扬扇阻击紧追而至的笑面人。
笑面人急奔间左闪右避,腾空一旋,身形轻盈敏锐,数十道凌风擦着他的面具和周身扫过去,青砖墙石留下的痕迹如同刀刻。两人追逐间,卷起的迅猛气劲直接掀倒了沿途路人。笑面人盯着地上斑斑血点,语焉含笑:“伤了腿还跑这么快,不疼吗?何必费这个气力,再跑腿就该废了。你把报死伞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鲜血浸透了裤管,膝头的剧痛让周雅人咬紧牙关,根本张不开口。笑面人又说:“听风知皎皎君子,光风霁月,瞎了已令京中无数闺中女子遗憾,若是今日再瘸条腿,可就真不好看了。”瞎了瘸了又如何,外表从来不是他看重的东西。周雅人置若罔闻,一门心思想要摆脱他。
“何必呢,一把伞而已。"能让其这么不顾伤腿和性命相护,必然和自己预料担忧得差不离,是个后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看来必须斩草除根。他眼看就要追上周雅人,报死伞近在咫尺,已是唾手可得。奈何他刚伸出手,该死的厉风便迎面劈来。
那把掀动风云的扇面上落了几滴血,正是从周雅人的嘴角滴下的。哼,强弩之末,你还能撑几时?
“前面没路了,“笑面人有的是余力,气定神闲开了口,“你能跑到哪儿去?城中四处都是民宅和百姓,周雅人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御风,因为暴风的破坏力极强一-微风尚且承托花瓣叶片,若要承托一个成人的重量,便是不可小觑的狂风。
但事急从权,周雅人被堵进一条断头路,加诸腿伤难行,他别无选择。手中扇面掀地,狂风乍起,周雅人凭风借力,扶摇直上。带起的劲风摧草折木,飞沙走石,屋顶瓦片皆飞,惊得沿途百姓惊叫连连,有人惊恐地搂住差点被风刮上半空的幼童,吓得小孩哇哇大哭。正在茅房蹲坑的人忽觉头顶敞亮,一仰头,盖屋顶的三重茅被整个掀开,厕纸漫天飞舞。没等他嚎,一只大鸟,哦不,一只戴面具的鸟人从头顶飞了过去鸟人正巧低头,猝不及防瞧见茅坑中撅着个大腕,他道了句“非礼勿视",顺手将一张掀上天的被褥扯过来盖在茅房上遮掩,充当临时屋顶。且听一名老妇人在庭院中大叫:“我的被褥!”接二连三地嚷嚷不绝于耳:“我的书稿!”“我的蓑衣!我的簸箕!”
“老天爷,刮大风了,房顶都被掀飞啦!”周雅人被笑面人咬得太紧,已然顾不上别的,只能将风力破坏的范围缩降到最小。
听见动静的李流云从县衙出来,只见不远处两个人飞檐走壁,打打杀杀,所过之处劲风扫荡,瓦片如蝗。
若换作平常,听风知不会闹到掀居民屋顶的地步,但他左膝被利箭贯穿,李流云亲自处理包扎的伤口,恐怕连走路都困难,所以此刻他只能全凭风力而行,但是御风术已经致他元气大伤,重创经脉……李流云蹙起眉,盯着狼狈奔逃的听风知,紧握折扇的手掌也在淌血。鲜血滴落之际,周雅人忙不迭挪开报死伞,那一滴鲜血才没有滴在伞面上。笑面人身形快如鬼魅,穿梭在乍起的瓦片间,几个急闪便追至周雅人身后。而那滴飘在空中的血滴还未来得及落下,正中笑面人眉心。血滴好似利刀,劈开了那张虚假的笑面。
面具在脸上裂成两半,即将脱落的瞬间被他抬手扣住。与此同时,笑面人揽下几片乍起的青瓦直击周雅人后脑!
李流云觑准时机拔剑,剑鞘率先脱手钉出,击碎了周雅人脑后的青瓦,挑起的剑气悍然逼退笑面人数步。
“听风知先走。”
周雅人没犹豫,叮嘱李流云"当心",便头也不回地朝东去。笑面人将面具以青丝固定,重新扣稳在脸上,笑眯眯地歪了歪头:“李流ZA。
李流云持剑挡住他去路:“认得我?”
“天师京宗的亲传弟子,自当有所耳闻。“眼看周雅人御风而去,笑面人疾步绕道,“我此番只为取报死伞,无意与尔等结怨。”“取报死伞作甚?"李流云隐约猜到了对方目的。果然,笑面人说:“当然是一-斩草除根。”看来不止自己想到了报死伞就是白冤本源,笑面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此刻才会突然杀个回马枪,追着听风知赶尽杀绝。应该趁早送听风知离开风陵的,可惜他给忽略了,而今为时已晚。李流云长剑横扫而出,拼力拦住笑面人去路:“阁下清楚圣上密旨,即对赴河东道暗查的钦差了如指掌,又能左右盐引大案,在风陵渡胡作非为炮制冤案,又这般遮遮掩掩的戴着面具不敢示人,想必是从京城来的熟人。”因为见过他,更知道他的身份底细,才会说不想与他结怨。“哈?"笑面人蓦地闪身避让,没否认也没承认。若真是如此,李流云料定对方不敢轻易伤自己性命,否则朝廷与太行绝不会善罢甘休。笑面人显然不想给自己找这么大的麻烦,搞得往后终日不得安宁,他便能帮听风知争得一息脱身的机会。
那剑势凌厉披靡,无论笑面人闪至何处,剑气便会追击斩落。他落过脚的屋檐被削去一角,树枝被整齐斩断,砖墙被劈成两半……正如李流云所料,凌厉的剑气逼得笑面人连连退避!
此刻,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林木隔着两里地都忍不住大叫:“流云师兄,拦住他!”
笑面人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身后追赶而至的几名少年,叹了口气:“太行道何故多管闲事。"他本无意与李流云等人起正面冲突,奈何对方不懂得就坡下驴。“老夫连让数招,已然给足薄面,不要不识抬举。"笑面人蓦地一改方才作风,周身气势腾涌,竟携几分浩荡之气,强硬荡开李流云的剑势,徒手架住了剑尖,捏在二指之间,“刀剑无眼,若是玩过了头,伤及性命就不好了。“说罢,他手腕一转,反手带着剑刃抹向持剑之人的脖子。李流云猛地后仰。
笑面人顺势出掌将其推远:“让路。”
他可没闲工夫跟几个小兔崽子纠缠,耽误正事。这一掌不偏不倚拍在李流云胸口,劲力仿佛穿膛而过,震麻了脏腑。果然下一刻,这记穿膛而过的掌风打在了疾奔上前的连钊身上。李流云骇然色变,扭头看去,连钊抚胸跪地,蓦地吐了血。“连钊!”
李流云再反观自己,只是心肺有种震麻和闷痛,并未伤及脏腑。等他再抬头望去,笑面人已经跃出数十丈之外,追着听风知去了。经过方才几番交手,别说他们全部加起来都不是笑面人对手,哪怕全盛时期的听风知恐怕也对付不了。
如果笑面人今日必夺报死伞,听风知怕是凶多吉少。李流云心头一沉,没等几个师兄弟赶至,片刻不停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