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九章
回去的时候,喜冬她们几个还在原地候着,见了她,纷纷围上来,簇拥着辜月回了院子。
一上午无事,辜月鲜少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从前她在伯母家,每日要做许多事,采药割草洗衣裳,或是出门替人做工,总之一刻也不能闲着,否则就要听风凉话。
王府里有许多下人,别说干活了,辜月只需要伸一伸手,婢女们便会上来听候吩咐。
辜月第一次做千金小姐,还不太能适应这种无所事事的清闲,几个婢女中,如意是最懂得察言观色的,她大概是看出来辜月的无聊,笑着提议道:“今日天气甚好,北园子的花都开了,小姐若无他事,不如过去逛一逛,赏花散心。”
左右无事,辜月答应下来,喜冬很高兴地道:“那小姐先行一步,奴婢去准备准备。”
辜月有些疑惑,看个花而已,走过去就是了,还要准备什么?
难不成还得抬个轿子去?
如意适时解释道:“奴婢们备些茶水点心之类的,小姐赏花的时候,或饿了或渴了,也能休息休息。”
辜月呆住,有些迷糊地道:“不是才吃过早饭么,难道这园子比个山头还要大?”
她平日上山采药,一整个上午,连饼子也没带一张呢,只是逛个园子看看花,还能看饿了?
听了她的话,喜冬几个皆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恰逢陈嬷嬷进门听见,轻斥道:“笑什么?没规矩。”
婢女们连忙垂下头,不敢造次,见她们老实了,陈嬷嬷方才转向辜月,笑着向她解释道:“小姐去了只管尽兴,旁的事情不需要多想,您若渴了累了,只消吩咐一句,底下人自会安排好,若是有哪里不妥帖的,您只管打骂,不必留情。”
辜月觉得倒没这么严重,她看得出几个婢女的笑,并没有多少恶意在里面,但见陈嬷嬷神色如此郑重,她便也答应了。
陈嬷嬷又吩咐如意道:“你先陪着小姐去罢。”
如意恭敬应下,陪着辜月出去了,室内安静下来,陈嬷嬷看着剩下三个婢女,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几人都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过了一会儿,陈嬷嬷才开了腔,不紧不慢道:“我原是看着你们机灵性子好,做事利索,不似旁人尖酸刁钻,才把你们安排在小姐身边的,今日一看,倒叫我十分失望,很是愧对王妃娘娘了。”
“你们都是家生子,自幼在王府里长大的,爹和老子娘也在府里做事,王妃和王爷都是性情仁厚之人,待下不薄,逢年过节皆有赏赐,从不吝啬,这样的主子,在外面打着灯笼都难找,你们过得比寻常人家的奴仆好了不止百倍,可是小姐呢?”
陈嬷嬷一个一个看过去,语气痛惜:“小姐流落在外多年,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欺负,说不定过得还没有你们舒服,你们不知怜惜她,不知感念王爷王妃的恩情,如今反倒笑起小姐来了?”
寻香与拾翠皆是面露愧色,安静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一声啜泣,却是年纪最小的喜冬,已忍不住哭起来了,她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嬷嬷,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呜……以后一定……一定好好伺候小姐呜……”
寻香也红了眼圈,向陈嬷嬷道:“嬷嬷教训得是,奴婢今日实在不该那样,请嬷嬷责罚。”
拾翠已深拜下去:“请嬷嬷责罚。”
陈嬷嬷看着她们,道:“这是头一次,责罚就算了,你们心里记着就成,不要再有下回,须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若是主子叫人看轻,外头人还能高看你们一眼不成?”
三人齐应道:“是,奴婢明白了。”
……
春日的阳光很好,确实是赏景的好时候,王府花园里的花卉众多,迎春碧桃,芍药牡丹,各式各样的,有的快谢了,有的才刚刚到花期,引来蜂飞蝶舞,很是热闹。
辜月也算是大开了一次眼界,看什么都新奇,但是因为之前出糗的缘故,她便有所克制,以免自己问出什么惹人发笑的蠢问题来。
好在如意为人细心,性情温柔,她似察觉到辜月的顾忌,便会主动解释,园中的花木草石,她都说得头头是道,如此,时间很快就打发过去了,等辜月回去,已是日上中天,主院派了人来,说王妃醒了,请她过去坐一坐。
辜月自是答应,去了主院正房,才一进门,就听见王妃的声音自内传来:“这个颜色还行,先挑出来两匹,再有那个软烟罗,过阵子就要入夏了,先预备好夏衣,多裁几身。”
“是。”
几名婢女侍立在一侧,手中都捧了各色绫罗布匹,样式不一,王妃坐在软榻上,正挑拣着,见辜月来,她面上立时有了笑意,招手道:“来,正给你挑缎子呢,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辜月的目光扫过那些布匹,一看就是极名贵的料子,她甚至都叫不上名字来,只好道:“都很漂亮。”
王妃便笑了,眉目舒展开来,眼角漾起美丽的细纹,她亲手取过一匹布,对辜月道:“这是绸,上面织了云纹暗花,喏,瞧见没有?”
辜月借着窗外的天光,果然看见上面有细密的花纹,精致整齐,王妃解释道:“因为有这暗花,故而又叫暗花绸,你摸一摸,感觉怎么样?”
她耐心得好像在哄小孩子,辜月依言照做,触感柔软,质地紧密,有些许厚度。
她实话回答了,王妃便笑道:“正是了,这种布料细密,又不那么厚实,正适合眼下这时节穿,你素日里喜欢什么颜色?”
辜月想了想,道:“紫色。”
王妃看向青芜,道:“我记得去年宫里赏下来的料子,有几匹是凤信紫的,拿过来看看。”
青芜去了,不多时回返,手里捧着几匹布,她笑道:“只找到这些,您瞧瞧?若是不满意,奴婢现让人去布庄看。”
王妃翻看着,一边道:“这缎子厚了些,提花绡倒是很不错。”
说着,又向辜月介绍什么是绡,什么是提花,她的语气不紧不慢,仔细而耐心,辜月听着听着,恍然意识到,王妃是在教导她一些生活常识。
这些理应是由母亲教给她的东西,直到如今,辜月才以另一种身份听到。
一时间,她既觉得酸楚,又心虚,辜月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一个卑劣的小偷,窃取了别人宝贵的东西。
似察觉到辜月的情绪不对,王妃立即停下话头,轻声道:“怎么了?可是觉得为娘啰嗦了?”
辜月连连摇首,眼圈微红,她勉力笑道:“没有,只是觉得……有娘真好。”
王妃一下顿住了,细细地望着她,眼眶也泛起了泪,片刻后,她伸手摸了摸辜月的头,很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
“娘能再见到你,实是上天垂怜,从此往后,我们母女再不分开了。”
王妃身上的暖香很好闻,辜月只悄悄地嗅了嗅,却没敢点头,心底涌起了莫大的愧疚,几乎将她整个淹没。
她昏头昏脑地想,如果王妃真是她的娘,该多好?
人性总是这样的贪婪,有了一点,就想要更多,辜月也不能幸免。
待挑好料子,王妃又亲自替辜月量身,细细叮嘱青芜道:“她正在长个子,夏衣可再宽松一些,不必太多,半寸便可,先做三套,等入了夏另裁新的,再让人打些新首饰,一样配一套,我那里还有一些好玉和南珠,你一并送过去,务必要最好的匠人做。”
青芜笑吟吟道:“是,奴婢省得了。”
正说着话,有人进来禀道:“王爷回府了。”
时值晌午,宁王已下了朝,先过来正院看王妃,见辜月也在,笑道:“你娘身子不好,你若无事,多过来陪她说说话。”
辜月应下,有下人奉茶上来,宁王接了,王妃问他:“近日可还忙?”
宁王笑答道:“我不过一闲散王爷,哪怕忙也轮不着我,仍旧是按时点卯上下朝罢了。”
他说着,又想起什么,道:“不过今日下朝,皇上叫住我,问起了姝儿的事。”
王妃皱起眉:“皇上问姝儿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宁王连忙将茶盏放下,温声安抚她道:“当年姝儿走失,我不是入宫去求了谕旨?皇上连夜派出禁军搜寻,如今姝儿已回来了,是该去面圣谢恩,再者,皇上是她的亲伯父,于情于理,也是要入宫拜见一二的。”
听了这话,王妃的眉头却依然不见舒展,她沉吟片刻,道:“姝儿才回来,许多事情都不懂,不如我陪着她一道入宫吧。”
“也好,”宁王又有些不放心,道:“只是你的身子怕是撑不住……”
王妃笑了:“我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