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十三)
第23章风又起(十三)
“我有心上人,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爱你。”
沉甸甸的三个字落下时,周世臣的尾音已经夹杂着一丝轻颤。不甘、委屈。
在认识乔惟之前,周世臣从未将这四个字联系到自己身上。将这句话说出口,周世臣完全没有迎来意料中如释重负的快感。相反,他不敢抬头。
他不敢去看乔惟的反应。
怀中的身体不再挣扎,任由他困在怀里。
梅香在他鼻腔肆意,梦中无数次拥抱过的身体在这一刻变得真实,周世臣才后知后觉梦里的自己多么浅薄。
乔惟,比他想象中好抱一万倍。
就在乔惟要将他推出去联姻的那一刻,什么怕做不成朋友、怕被拒绝都被周世臣抛之脑后。
那点子武将的热血忽然翻涌。
直到夜风再一次席卷过他周身,热血冷却,他就像个死到临头的罪人,等待着乔惟的宣判。
既然都要宣判了……
周世臣拥住乔惟的双臂又紧了两寸。
“你呢?"他哑着声音,颤抖着问。
“我不求你爱我、心悦我。"周世臣垂眼,脑袋靠在乔惟的颈窝埋得更深,“只求你,看看我。”
将视线从祁华的视线转移分毫便可。
日久生情,他不比他差的。
可乔惟还是没有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周世臣忍着心颤抬起头时,还抱有一丝期待。毕竞,她心软。
周世臣站直身子,垂眼。
对上的却是一双沁了寒意的眸子。
远比上次要冷淡无数倍的,宛若看个陌生人般的眼神。乔惟薄唇轻启:
“你疯了?”
几乎是周世臣松手的刹那,乔惟猛地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狂风从二人中间侵袭而过,乔惟忽笑道:“周大人吃醉了酒就拿在下消遣,应当不是君子做派。”
笑归笑,眼里的寒意没有减弱半分。
乔惟此刻心底是有些厌恶的。
那些她费力拉扯隐瞒忽视不见的情感被人直白地点破,并不会让乔惟为这份真诚打动分毫。
正相反。
她厌恶极了这样脱离掌控的感觉。
粉饰太平相安无事不好么?
她不是没有给过周世臣机会的。
“乔惟,我……“周世臣唇瓣微颤,显然不曾想到会是这番情形,下意识就要解释什么。
换来的却是乔惟拂袖离去。
以及鼻尖留不住的梅香。
这夜,周世臣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站在皇宫花园天水池边。
冬日的洛京鲜少有那样阳光明媚的天气。池面平静无波,虽不及盛夏生机,但也偶有几条小鱼来往。
江裴站在他的身侧,两个人贴得很近,行走间肩膀会不经意地撞到一起,换来下次某人故意更大力的一击。
他唇瓣张合,似在说什么。
是什么呢……
“世臣,你初来京中有所不知。旁的贵族子弟你都可以不搭理不交往,唯独有一位,你最好是知晓一二。”
“太子殿下伴读,乔太傅的独子,乔惟。”十九岁的周世臣眉头微蹙,不大赞成道:“京中那些公子多是酒囊饭袋之辈,你知我不喜这些。”
江裴笑着摇首道:“诶,咱们这位乔公子可不大一样。你出去打听打听,满京城任谁提她不夸一句世家表率、君子如玉。你现在嘴硬,说不定真见了她也是赞不绝口。”
“呵。"周世臣冷笑,“不过是借着父亲与殿下狐假虎威、装腔作势罢了,难道非得人人夸她不成?”
江裴不语,只是一味地笑。
周世臣见他笑得古怪,没来由想给他一拳:“有话说话,少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结果江裴抬手接住他的拳头,突然朝斜前方努努嘴:“喏,快看。”
“到底好不好,还是眼见为实。”
周世臣不屑一顾,顺着江裴的视线猛一抬眼。能是什么人间尤物。
就见天水池亭中正立着两人,一人身着玄袍侧坐于石椅上背对着他们,微微仰着下巴,目光显然投射在身侧之人上。而那人静立在那儿,着一身竹青色锦衣,眸光注视着湖面,墨发披散在身后,独一缕低垂下来,衬得那张脸似生华光。就见她微微俯身,袖摆自然垂荡,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纤长的指节微曲,正给池中摇尾的鱼儿投喂鱼食。
江裴拉着周世臣快步上前,停在亭外拱手道:“臣江裴参见太子殿下。”周世臣从那一眼回过神,忙道:“臣周世臣参见太子殿下。”玄衣少年扭过头,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似笑非笑:“早听闻江小将军有一个挚交好友,是如妃娘娘的亲弟弟。今日一见,便是这位周小将军了吧?”周世臣与江裴还保持着拱手的姿势,没有应声。这时,一道清冽如泉的声音响起:“你明知故问,想人家怎么答你?”“……头次见面,本宫问问还不行了。“少年话里话外虽有些不悦,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怪罪,“喂了半天鱼,手都被风吹冷了吧?本宫这儿有手炉,快抱着。”
“殿下。“那声音长叹一声,显然没接手炉的茬,柔声细语转道,“二位小将军快起身,要不要来亭中坐坐?”
江裴与周世臣这才直起身。
周世臣一抬头,方才远远瞧不真切的容颜一下清晰起来。那是一双极漂亮的柳叶眼,缀在一张清冷但不拒人千里的脸上,便构成眼前见之忘俗的人。
周世臣从不信一见钟情的。
从不。
乔惟要走。
这下同“周世臣"三个字有关的一切住处,国公府也好私宅也罢,她都住不下去了。
可真要想个落脚的地方,又有点试与天比高的难度。她还不能离开洛京一一刘敬远与胡充未除,伍大壮父母的仇未报。可这偌大的洛京略一思索,却连她的安身之地都没有。回京郊么?
可以住在伍家废弃的小院里,她并不忌讳这些。但这个念头在乔惟脑中甚至没留下值得分析的印象便匆匆略过。刘敬远是个喜欢反复回到作案现场的顶级蠢蛋。她若真住在那儿,除非是做好了与他一换一的打算。乔惟坐在床上,从漆夜坐到天明,想得一阵头疼也只想出两条路。要么放下小包裹权当无事发生,心安理得接着住在周世臣这儿,忍到此事完了一一
可惜她不是个脸皮厚的。
既做不到舔着脸接着住下,又不觉得能够再与周世臣合作扳倒胡充。别看周世臣平日里被江裴作弄也没脾气般,其实乔惟清楚,做武将的总有些铮铮铁骨在里头。
被她这般折辱,哪里会再帮她。
第二条路便是去寻祁娆。
很混蛋的选项。
乔惟开口,祁娆没有不应的。
可且不说公主府里大多是旧日宫里的人。祁娆与江裴昨日刚成婚,正是新婚燕尔蜜里调油的时候,她若杵过去……
明日江大人的靶头可是有了。
乔惟越想着,心中越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这个周世臣……
可情绪涌上,乔惟却早没有那一刹的抗拒与怨火。早些说啊。
她仰头望向窗外,明月落,朝阳起。
早些说,她就不招惹他了……吧。
怎么又想起他了。
乔惟慌忙晃头,忙将脑中关于周世臣的事情全晃出去,逼着自己接着算后头的路该怎么走。
若真论近期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祁华撤了她那些人鬼难辨的通缉令。许是觉得这样的法子捉不住她。
又或,真信她死了罢。
等外头渐响起动静,天已大亮,她已经没时间再思考万全之策。先出门。
走出去了,自然知道要去哪儿了。
秉着这样的心思,乔惟背起那个上回就整理出的小小的包裹,推开了门。木门发出“咯吱”一声响,天光倾泄照在眼前逆光而立的人身上,照得乔惟微眯了眯眼,才看清来者是谁。
“墨痕?"她有些意外。
墨痕朝她颔首,目光扫过她肩上的小包袱,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问:“云姑娘决定好了吗?”
“将军他……对许多人来说,是个良配。”乔惟定定看着眼前貌似无波无澜的墨痕。看他低眉顺目,将自己打理得足够有风韵,恭敬地掩盖掉那些心思。
她忽然笑道,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我还没有问过你,如何知道昨日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墨痕连呼吸都没乱一寸,道:“换作姑娘亦会猜到的。”“公主大婚,谁都不敢出错的日子,费尽心思要害那位琴师又栽赃于我,总有些目的的。”
乔惟笑着摇头:“可她只有一个人。害那位琴师腹泻不得上场替换了她即可,何必栽赃你?”
“云姑娘这是何意?"墨痕抬起头。
人如其名,墨痕有双如清水染浓墨的眸子,叫人看不清,又想陷入。“是觉得我有意害姑娘吗?”
分明是与寻常无二的语气,却又听出三分的委屈与心酸。若是定力差些的,恐怕已经摇摇欲坠,想哄美人入怀了。乔惟却只道:“我只是觉得,墨公子或许要给我几分交代,才好抵我昨日替你见那般血腥场面。”
墨痕闻言微怔,很快反应过来:“姑娘想要什么交代?”“自然不让你难做。"乔惟缓步走到他跟前,卸下肩上包裹轻巧地塞进墨痕手心,凑近道,“你在此地等我,不也为着这个吗?”“想办法带我离开周世臣身边,安置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