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十米开外,江意衡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眼前这一幕。
简星沉被小混混死死揪住头发,虽然侧着身试图挣脱,但动作吃力,整个人处于下风。
“放开我!”他忿忿喊道。
对方却不为所动。
“像你这种分化不了的废物,上辈子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连老天都看不下去,才让我逮着。”
他像逗狗似的,对着少年啧了一声,“你说你一个人,要这么大的桶干什么?我石彪告诉你,你今天如果不解释得让我高兴,就别想走。”
江意衡这才确认,自己没听错。
那个自称石彪的小混混在羞辱简星沉,还骂他是个分化不了的废物。
可她明明记得少年说过,他是个Beta。
联系他之前的躲闪表现和抗拒姿态,她忽然明白,是他对她说了谎。
目光掠过少年惊慌失措的表情,江意衡抱起手臂,转而朝着石彪抬起下巴:“喂。”
石彪一回头,看到不远处的江意衡,神色有些意外。
但他很快就收拾好表情,重新扯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嘴脸,瞥了一眼被他揪住头发、摁在墙角的少年。
“看不出来,你小子,居然藏了人。”
他咧嘴笑了笑,脸上满是油腻的痞气,视线带着玩味,打量起江意衡。
个子比他还高,目光比他冷,周身莫名有种气场,让他心里忍不住发憷。
虽然穿着一身属于男人的旧衣裳,还裹着个土里土气的毯子,却是贫民窟里养不出的气质逼人。
单是脸上的骨相就贵气得很,总觉得像是报纸上的名流走错地方。
石彪来了兴致。
他瞄朝江意衡龇出一口半黄的牙:“你跟这小子,住在一起?”
江意衡挑眉,摆出一副“关你屁事”的表情。
“在我面前打人,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规矩?”
石彪乐了。
他不自觉地用舌头舔过后槽牙,弯腰凑近少年耳边,笑出声来:“你小子什么时候,给自己讨了个靠山?人高马大,脾气也不小。”
他还刻意把侮辱人的称呼念得清晰:“就你一个废物,怎么也敢痴心妄想?她看着,就不像你能攀上的人。”
简星沉拼命抬头,望向江意衡的目光带着惊恐。
石彪是贫民窟里人人避之不及的地痞流氓,刚才那些毫不留情的羞辱和谩骂,恐怕江意衡都听到了。
如今,她一定知道,自己在分化的事情上,对她说了谎。
他不敢想,江意衡会怎么看他。
可江意衡的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带着天然疏离,冷如腊月寒霜。
她迟迟未再上前一步,只是冷眼掂量着现状。
贫民窟的小混混,胆子还不小。
从她出声到现在这几分钟,石彪一直赖着不走,一点也不会看眼色。
江意衡歪过头,目光里的锐意像刀锋,毫不掩饰地逼向石彪。
“还不放人?”
简星沉没想过,她居然会站在他这边。
明明理亏的是他,心虚的也是他。
这样的他,甚至没有底气辩驳什么,一点也不值得她同情。
他不是唯一一个对此感到诧异的。
石彪也愣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像简星沉这样的人,居然还有人护着。
这小子很小的时候就没了双亲,跟姥姥相依为命,而当姥姥去世后,他就成了贫民窟里人尽皆知的受气包。
但这也怪不了别人。
少年那副躲躲藏藏、唯唯诺诺的样子,看着让人来气,天生就欠教训。
他石彪,好歹在这一带混出了名声,谁听到他的名字不得让他三分。
凭什么一个人高马大的外人,上来就气势汹汹让他放人?
她当她是这里的主人呢。
石彪瞅着江意衡,故意不屑地从牙缝里嗤出声音。
贫民窟里遍地是生活拮据的Beta,石彪几乎没见过Alpha,也不熟悉帝国政权。
他不知道,眼前这位人高马大的外来者,正是当今王室的顶级Alpha继承人。
不过,身为当地的地痞头子,他从不缺胆量,也不会在江意衡面前露出半点怯色。
“不放?”
江意衡见他迟迟不配合,伸手把毯子丢到地上,大步向前。
“有本事就试试。”
石彪搓着手掌,迫不及待想活动活动筋骨。
他打过不少架,揍人不眨眼,练出一身野蛮招式,自认还有两下子。
这一次,也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跋扈的外人。
只是,江意衡的体能在Alpha中本就出类拔萃,还在军中着重训练过近身格斗。
石彪一拳还没挥出,就被她抬肘反击,锁住手腕。
擒住少年的那只手发出关节脱臼的咔响,石彪当即惨叫着摔倒在地。
江意衡把人踩在脚下,故意模仿他方才的姿态,微微弯腰,近乎威胁般压低声音警告:“有多远,就滚多远。”
她刚抬脚,石彪就连滚带爬从地上蹿了起来。
他捂着脸上被踩出的鞋印,明明腿都吓软了,嘴上却不肯服输:“别以为这就算了!老子,老子还会回来的!”
说完,慌不择路地拔腿狂奔而去。
地上只留下一张被踩皱的小报。
平日里习惯了无纸化办公,江意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印满油墨的报纸了。
她提起折起的纸页边角,在墙上拍去灰尘,好奇地翻看起来。
是《F区晨报》,没什么大名气的本地报纸。
版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毫无新意的的日常通报。
诸如哪里又开设新的垃圾场,F区的税收政策有什么调整,还有政府对特定回收物加强管控,中心区派人前来视察等等。
报纸专门为帝国王室留了两大版。
江意衡一眼扫过,只见一派安好无虞,仿佛她仍在王储的位置上处理公务,没有遭遇飞船失事,更没有流落到贫民窟。
遇事不声张,正是父亲的一贯做派。
不过她心里有数,近卫队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所谓的“中心区派人来F区视察”,多半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
江意衡合起报纸时,简星沉才在地上挪了挪手脚。
他用手肘撑着地,试图起身,指尖反复抓紧又松开的样子,分明有些吃力。
“能起来吗?”
少年点点头,刘海凌乱地遮住眼睛,两只脚在地上圾拉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爬起来。
他的呼吸还未平复,江意衡已经捡起毯子,转身回去了。
简星沉抬起手背,仔细拂去脸上的灰,望着她的背影,有些失落。
可他又庆幸,江意衡不用看到他现在这副狼狈的表情。
明明半个钟头前才刚泡过澡,换了干净衣服,身上却又沾满了灰泥。
可比起这些,被撞破谎言的事情,才最让他难堪。
简星沉拖着空荡荡的泡澡桶回了屋,又给自己接了凉水,打湿毛巾,一点点擦拭脸上的痕迹,始终没出声。
江意衡靠在床头,膝上垫着一本书,手里握着他的黑色水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简星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为了刚才的事情向她表示感激。
江意衡却先问他:“之前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是Beta?”
少年坐在他往日里擦澡用的小板凳上,身旁是一盆没有丝毫热汽的凉水。
水波摇晃,而他倒映在其中的侧脸也随之摇晃。
他不回答,江意衡又问:“是因为你觉得没分化很丢脸,才假装自己是Beta?”
简星沉没有否认,也没承认,指尖却在衣角上缓缓攥住。
“我的姥姥是Beta,我认识的人几乎都是Beta。我只是,不想引人注意而已。”
常人在十八岁成年以前就会完成分化,拥有自己的腺体和信息素。
而他经历整个青春期,活到十九岁,却迟迟没有一丝分化的迹象。
除了遭人厌弃、排斥,他并不知道,不能分化的人,到底在社会上处于什么境地。
就连江意衡自己,如果不是在十五岁时,刚好分化成令父亲满意的顶级Alpha,恐怕这王储的位置,还说不准呢。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分化的重要性。
而少年,偏偏是一个不能分化的人。
别说他只是个攒学费的穷小子,就算他有点积蓄,相貌和头脑堪比帝国顶流,也注定会在这个国度寸步难行。
没人会接纳先天不足的异类,上流社会不会对他敞开大门,底层人士同样会瞧不起他。
他连正常生活都会很困难,更遑论什么理想和抱负。
空气静默了许久,简星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因为我说谎的事情,惹你不高兴了?”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
江意衡笑着看他,笑意却不达眼底,“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因为受伤,暂时借住在这里的人而已。你是不是Beta,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她几乎觉得,自己是在安慰他了。
然而简星沉听着,只觉得分外难受。
一脸新伤叠着旧伤,衬得他脸色煞白。
江意衡挪开目光:“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的这些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她顺手折起膝上的纸张,塞进一个旧信封里,神色如常地递给他。
“反正,我很快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