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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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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暗度

燕云楼,二楼,天字号房。

四方幔帐间,丝竹之音靡靡绕梁,焚香起雾袅袅萦阁。陈恒坐在桌案后,眼前楚腰纤细,环佩叮当,歌舞升平,极尽奢靡之象。他一边拿金樽往嘴里喂酒,一边眯眼瞧着满堂美娇娘,只觉着恍若身在瑶池一一

戏本里的仙界也不过如此了吧。

江南富庶子弟,过得果真是神仙日子。

“大人,请,请。"掌柜陪在一旁,见陈恒放下的酒盏空了,忙斟上去。陈恒哼了声:“酒不错。怎么,不见贵客,也不见你拿出来往我府中送呢?”“哎哟,大人折煞我了,若有这等美物,我哪会私藏呢?”掌柜趁着斟酒,朝他这儿低了低头:“这是董公子随行带的,此酒名为天子醉,那可是上京城中的湛清楼里都难得一见的,一日仅供小小几盏一-这位董公子,随行备了好几坛呢!”

“哦?"陈恒捋着须髯,瞥向首座,“再富也不过是一介商贾,真有这等实力?”“瞧您说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大人。譬如上京宋家,从宋太师起就打着清廉克己的名号,不还是靠着江南一些豪商富户,这才维系得住高门贵第那流水似的花销吗?”

“也是。”

陈恒眯了眯眼,将盏中美酒豪饮而尽,放下杯,示意掌柜再斟一杯。他自己则遥遥望着首座后一一

黑檀木长案后。

谢清晏懒支着额,半张彩绘掐丝云羽纹面具下,玉骨似的下颌轻抬,他斜斜睨着借鹤氅披身而推抵着他的戚白商。

“斟酒。”

戚白商垂着眸,金丝玉带流苏面纱覆在她琼鼻下,藏匿过她隐忍得微咬住的唇。

“………是,公子。”

等出了酒楼,她要把谢清晏按进酒缸里,灌死他算了。随着沉甸甸的镶玉金壶下,替换了的清水潺潺流入盏中。戚白商拎得手酸:“金镶玉,红宝翡翠绿,公子当真好品味。”“是么,"谢清晏淡淡一笑,从后托住她手腕,像是不察觉女子细腻的皮肤在他掌心一颤,“你家公子富庶一方,为祸三代,风流纨绔,自然便是这个品味。”

戚白商”

说不过他,好不要脸。

谢清晏扫落回睫,不经意瞥见女子轻抬的皓腕前,左手指根处那一圈犹未褪尽的红痕,他一停,不由低眸笑了。

那人为了替她托着,从后低身,靠得极近,连这一声轻哑撩拨的笑都销魂蚀骨似的。

戚白商拎壶的手指微颤了下,险些将酒溅出一滴。她连忙放下金壶,要从他怀里退出去。

没来得及。

“拿起酒,”

谢清晏松开她皓腕,侧身斜倚向另一旁,却又一扬袍袖,懒搭在榻上于她腰后支起的膝前:

“喂我。”

“?“戚白商实在没忍住,扭头给了他一个眼神。眼神交战,一个倦懒散漫,一个抑着薄恼,这般拉锯僵持了数息。面具下薄唇轻勾,他像漫不经心倾身,指骨微覆过她长垂遮耳的青丝乌发,勾起一缕,轻绕挂过她耳后。

而他倾身覆上去,像极了一个亲密暖昧至极的吻。“陈恒尚且看着,再不配合,不想救你的兄长了?”戚白商…”

喝。

喝死他算了。

戚白商尽管恼着,但余光瞥见,进来后客套两句便不接茬了的那位兆南节度使,确实正打量着这边。

她只得假作娇羞地低了头,拿起杯盏,往谢清晏唇前送。从女子唇间悄然溢出的细音,清婉又温柔,听得人骨酥一一“大人,喝药了。”

……咳,咳。”

谢清晏被看似温柔实则硬灌的清水呛了口,轻咳了几声,却一边咳着一边低下眼去,哑声笑得愉悦。

戚白商眼神凉凉地放下杯子。

看,她就说他有病吧?

“一一啧,真看不下去。”

本来是打量的陈恒嫌弃地收回眼神,同旁边点头哈腰的掌柜鄙夷道:“看着也及冠了,还在外面风流浪荡,连酒都要美人喂掌柜的赔笑:“纨绔子弟嘛,家中又有无数钱财挥霍,自然比不得大人您英明神武。”

“有什么用?哪及他,年纪轻轻就被酒色亏空了身子,文不成武不就,看着便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一个,偏投胎的工夫一流!”陈恒冷笑着,又将盏中的天子醉饮尽。

“是是,"掌柜的应着声,一边再斟酒,一边问道,“大人进来也有一会儿了,当真还不跟董公子聊一聊吗?”

“你急什么。"陈恒斜他。

“我不是急,是怕再叫美人哄下去,董公子喝得不省人事,怕是大人再张口都没人应着了。”

陈恒眉峰跳了跳,忍下:“再等等。”

话声落后,不足盏茶。

一道亲兵身影入了阁内,快步走到陈恒身旁,跪下去附耳道:“大人,查探过了。雍州等地确有过这样一位公子,在各地娶亲时都闹了不少动静。”陈恒郁结的眉峰一松,他摆摆手:“好了,你下去吧。”“是。”

亲兵退向外。

与此同时,陈恒也给了掌柜一个眼神,跟着起身,他拿着酒杯,捧起朗然笑容,朝首座那位锦衣玉带的华服公子:

“董公子,初来蕲州,是陈某招待不周,有失远迎了………”歌舞纷纷,觥筹交错。

一番客套后,笑得老脸都僵了的陈恒终于在某杯酒后,刻意低声:“听刘掌柜说,董公子仁心善念,有意襄助兆南灾地?”“我与陈大人一见如故,何必虚言?”

挥袖遣退了美人们的贵公子似醉眼迷离,含笑望来,“董某自少时便体弱多病,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连小小游春马都驭不得。故而董某生平最景仰的,便是如节度使这般武举出身、威武了得、志在封疆卫国的大丈夫……

“哎,哪里哪里。”

陈恒这回笑得发自内心,声音都豪爽了不少,“董公子谬赞,谬赞了。”年轻公子摆手道:“故而这笔襄助之资,绝非为兆南灾地,而是为了向节度使,聊表我敬慕之心。”

“喔?"陈恒朗声大笑着,与掌柜的对视了眼,又推辞一番后,这才躬身敬酒,“既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只是不知,董公子可有什么难处,需要我帮着解决一二呢?”

“难处谈不上,不过是为了结交陈大人这位了不得的朋友,"年轻公子顿了下,衔勾着金樽的指骨掀起,懒懒点了点他冷白的额角,“定要说的话,最多便是劳烦陈大人为我寻一处府邸,让我能暂用一夜。”“府邸?”

陈恒有些懵。

填窟窿的钱够在兆南这等穷乡僻壤买无数块宅邸了,何况是区区一夜?“是阿……”

年轻公子粲然一笑,竟有几分眸若星辰,晃得陈恒都愣了下。“陈大人应当听说,我要在贵地迎娶我第十八房美妾的事了?”……“陈恒嘴角一抽,登时从恍惚里醒回神,暗骂了句风流败类,他强笑着点头,“自然,自然是听说过了。”

“那陈大人便知我苦处了。”

“嗯?从何说来?”

陈恒咬着牙强笑着。

十八房美妾呢,可苦死你了。

年轻公子轻叹:“美人虽好,却极易吃味。我说蕲州灾乱,寻不到什么像样楼阁办起婚宴,可美人却不饶我。道是前面十七位有的,她也都要有一一还要更兴盛、场面更大些。”

“这,这确实是个难事。”

陈恒愣着神,想了一圈无果,看向了燕云楼掌柜的。兆南本便远不及江南富庶,多虫蚁走兽,阴湿潮热,达官贵人们最不爱来此地。而蕲州等地经了灾荒,流民生乱,如今就更是满目疮痍。燕云楼已然是蕲州最繁华之地,但显然,这位公子是不太放在眼里。掌柜眼珠急转了好几圈,忽想到什么,躬身附耳:“大人,让他去您府上暂用一晚,腾个贵客阁楼给他作新房,不就是了?”“这怎么一一”

陈恒刚要发怒,就瞥见掌柜的给他比划的亏空数字。他咬牙,强笑:“行!必须行!”

“嗯?行什么?"年轻公子不解问。

陈恒扭过身去,哈哈大笑:“董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便去我府上暂住一夜一一婚宴嘛,定是给弟妹…额,十八弟妹,办得隆重兴盛,叫整个蕲州、不,叫整个兆南都知晓此事!如何!”

“陈大人竞如此慷慨,"年轻公子微微俯身,含笑折腰,“那便依大人所言,明日婚宴,定奉大人为我夫妻二人座上之宾。”“明日?"陈恒一愣。

年轻公子微皱眉:“不方便么。”

“哦,方便,只是婚亲大事……”

陈恒说到一半,想起这等大事,对面年轻人已经办过十七回了。他抽着嘴角,强笑:“既如此,我今日回府便安排宴席。”“不敢劳烦大人出资。”

年轻公子直起身,垂手轻叩长案。

屏风后流苏珠帘掀起,由两名壮汉吃力才抬上来的一只硕大箱子便砰然落地。

谢清晏拿起金樽,眼神一垂,示下。

那两人会意打开。

“砰一一”

陈恒失态地将酒杯砸在桌上,虎目圆瞪,死死盯着那满满一箱璀璨的金银珠宝。

“这,这些是,是………

“婚宴筹办之资,若有余下,且先作投效大人之定金。”陈恒粗喘了口气,很是努力地把自己的眼神从那一整箱华光里撕出来。他眼神激动地看向身旁年轻公子:

“放心吧!贤弟!”

谢清晏闲散拈着金樽的指骨停顿,原本漫不经心外落向珠帘后那一角鹅黄裙角的眼神也收了回来。

他似笑非笑地勾唇,轻抬金樽。

“那便,谢过陈兄。”

陈恒一仰脖,将酒饮尽,只差上去勾肩搭背了:“贤弟明日迎娶的那位美娇娘,村居何处?我让我的府兵去,亲自为你迎回来!”“山野村落,难寻得很。”

年轻公子略作思索,“似乎是叫大,大山村?”陈恒被酒意和财气熏得茫然,眨了眨眼,扭头问掌柜:“蕲州有个地方叫大山村吗?”

掌柜也懵,几息后,他一拍巴掌:“是大石村吧!”“哦,原是我记错了。家中妻妾太多,实难记得清准,还请陈兄谅解,我自罚一杯。”

年轻公子垂眸,不以为意地笑了。

“确是大石村。”

翌日清晨,大石村。

临时借居的村中院落内,停着一驾红装华裹,镶金嵌玉,纱幔流苏层层堆叠的十六抬喜轿。

而此刻,穿着加大嫁娘喜服的“新嫁娘”,正面无表情地拄着拐,被强压着嘴角的连翘扶入喜轿内。

“长公子。”

艰难忍笑的连翘弯腰进去,把同样加大了一整圈的红盖头给戚世隐盖上。“委屈您了……噗。”

再憋不住,连翘连忙逃出喜轿,放下层层叠叠的帘子。她跑去院外,将抬轿的人招呼进来一一

“吉时已到。”

“新娘,起轿喽!”

是夜。

蕲州,节度使府。

大红灯笼高悬在府门之外,耀目晃眼,一连串铺过墙,映得天边都发红发冗o

兆南蛮夷之地,不比京中,宵禁并不严苛。偶尔过往归家的两三行人路过商户茶摊,都忍不住驻足回望。也有胆子大些的,在茶铺中悄然议论起来。“节度使府中要办喜事?”

“不能啊,节度使夫人不就只生了一儿一女,都还不到十岁呢。”“莫非,陈大人要纳妾?”

“得了吧,节度使惧内之名名扬兆南,我左邻家中的狗都知道……茶摊掌柜收摊,一边擦桌一边道。

“弄错了,不是节度使纳妾,是节度使那个义弟!”“义弟?"众人惊讶。

“江南来的,听说家中富甲一方,这都是他第十八房小妾一一喏,那不来了吗?”

话声未落。

吹吹打打的喜轿便远远从长街尽头过来了,轿辇华美,幔帐垂地,一路还撒着花。

“啐!和狗官沉瀣一气的东西!”

“嘘嘘嘘,你不要命了我们还要呢,小点声。”“你们就看着吧,今夜这番吵闹,怕是不得安宁咯!”围观的百姓很快散了。

喜轿也在吹打声中,近了节度使府的车马门。守卫的府兵将人拦下,问道:“不是西时入门吗?为何戌时方至?”“回大人,轿夫中有人摔了一下,险些伤着新嫁娘,这才临时休整,耽搁了时辰。”

连翘上前解释。

府兵迟疑打量着喜轿队伍:“没出什么旁的纰漏吧?”“自然,大人放心。”

府兵还要继续盘问。

喜轿内,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拂过流苏纱幔,细白指根处,缀着一点盈盈的红色小痣。

女子慵懒音色间几分嗔怪:“小连,为何还不入府?”“姑娘,并非我等不入,而是这位…“连翘一顿,望向府兵,“大人如何称呼?”

府兵忙从那只温香软玉似的柔夷上收回目光,暗道若因这点小事被节度使问了责,那可不晦气。

他摆摆手:“快进去吧。”

“谢过大人。”

连翘敷衍地一屈膝,抬手示意,就跟着喜轿,再次吹吹打打地进了府邸,直奔着节度使府内已安排好的后院厢房去。与此同时,前院。

节度使府内宴客的晓香雅舍内,歌舞之声久盛未绝,长案鳞次相列,来赴宴的宾客散乱席间,杯盘狼藉。

最当首的案桌后。

陈恒喝得满面通红,松开了弓箭,转身抱住叫他爱不释手的天子醉:“贤弟……贤弟你看!为兄此箭,射得如何?!”谢清晏一身大红婚服,玉簪冠发,卓然众人间。金丝团花纹缠起的玉带束腰,宽大的红袍尾摆自青年紧瘦束腰下散漫开,迤逦垂地。那人斜背倚在案后,长腿屈折得随意,下颌微仰,似笑非笑的眉眼叫酒色染得跌丽风流。

“听闻陈大人昔年武举骑射,一箭穿靶,赢得圣上赞誉,英武过人。若非后来听从师命,屈居此等蛮夷之地,想来依陈兄本心,早该在边关建功立业、名扬北境了。”

“知一一知我者,贤弟也!”

陈恒抱着酒坛,醉醺醺地拍了拍胸口,“为兄,为兄苦啊!可那是老师的话,老师他对我有恩呐……我,我不能不听…嗝!”席间有人击鼓当歌,身遭亦是吆五喝六,好不热闹。背靠在长案前,谢清晏懒垂下了肘抵着桌案的手,修长如竹玉的指骨间,金樽倒挂,落下清酒几滴。

他似也醉得厉害,声线清哑:“兄长肺腑之言,拳拳之心,感人至深。“可惜,我记得老师,老师可还记着我呢?“陈恒又打了个酒嗝,醉醺醺抬头,指着天,“兆南这鬼地方,我待了十年!十年啊!连长公主在春山养大的那个见不得光的独子,那个谢清晏!他都在边境建功立业了……我呢!我呢?!朝可还有人记得我陈某人啊?!”

“谢清晏算得什么,兄长也须为他介怀?不过一介黄毛小儿,仰仗家世,妄贪天功,侥幸博得一纸虚名罢了。”

谢清晏懒声慢调地转着金樽,说道:“兄长当年成名时,他尚无知幼童尔。若非兄长为师门大义,自弃前途,今日名扬北境的定是兄长。届时马踏西宁,绶靖十三州,哪里轮得到他贪天之功而冒幸?”“贤弟,贤弟啊………

陈恒醉里听得都险些感激涕零,踉跄着靠过来,勾肩搭背,老泪纵横:“千金易得,知己!知己他难求啊贤弟……嗝!”谢清晏指骨衔停了金樽,恰将它转正。

他拎起酒坛,眼眸含笑亦含醉地再为陈恒斟满:“兄长莫急,英雄自有成名时,明珠岂会长黯于椟木间?”

“不……不错!”

陈恒饮尽了盏中天子醉,仰天笑道:“来日,有兄弟你作军师…襄助我后、后勤之事,征战西北,马…马上封侯!”“来一一贤弟,再,再陪为兄,饮尽此,此杯…”“美酒不胜英雄饮。这坛尽了,我为陈兄再取一坛。”“好!"“陈恒睁不开眼,口中含含糊糊地一挥手,“再饮!再…再来!”谢清晏拨开陈恒勾肩搭背的手,扶案起身,似是不胜酒力,身影犹晃了晃。大红婚服袍影潋滟。

他停住身,窄腰微折,眉眼清绝,风流含笑地一揖:“还请诸位稍候。”

说罢,那人转身,背过了满院红烛辉映,踏入翳影。潋滟光色覆他眉眼唇梢间,同醉意与笑色,在他转身一瞬褪尽。薄凉疏慵透染了漆眸。

谢清晏袍袖一掀,指骨间勾着的金樽便随手掷了地。“咣当。”

身后,陈恒昏醉砸案的动静盖过了金樽落地声。谢清晏眉眼冷淡懒怠地垂了,低眸,拭去指间酒渍。对帘后密匝的暗卫丛影,他吩咐道。

“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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