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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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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醋意

“你不是昨日还在社稷坛进爵受封,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儿”戚白商尚沉浸在惊愕里。

于是也慢了好几息,她才反应过来谢清晏方才话里的“新欢”指向。戚白商抬起左手,接走了右手的药剪,以免伤着人,这才用力挣了下右手手腕,从谢清晏的指骨钳制中脱身出来。

消了惊,女子懒眉耷眼地转回身,重新点起烛火,吹熄了火折:“忍冬不过十五六岁,谢公胡言什么。”

亮起的烛火驱散了柴房中的昏味。

戚白商心安地转过身,却见谢清晏像是厌恶地皱了下眉,微微侧身,避过了那处烛火之光。

她柳眉轻挑,扫了眼自己手里的火折:“你与我记忆里的一个幼时玩伴,真的很像。”

谢清晏原本的情绪叫这一句尽数扫空。

他低垂着眸,扣在束腰革带上的指骨不明显地颤了下,像随口问:“哦?什么玩伴。”

“恩…”

戚白商回忆了下脑海里那张早已模糊了的面孔,漫不经心答,“一位长得很好看的姐姐。”

藏在恶鬼面下,某人清隽容颜上,那道确实好看也凌厉的眉难以克制地抽跳了下。

他冷哂着捏断了指骨间拈起的药草。

“哎…!”

戚白商余光扫见,伸手要拦他,可惜晚了一步,那支八棱麻已经被谢清晏拦腰折断了。

她恼火地扭头,陵向谢清晏。

那人漆黑眸子也清凌凌地落下,停在她脸上。烛火融融,叫那双漆眸竞也融了冰似的。

戚白商有些不自在地转开眼,拿走了谢清晏手中的药草:“从上京到此地,便是快马轮换,也要将近两日的行程。谢公再这般折腾下去,身后的伤别想好了。”

那人却反手扣住了她手腕,折腰俯下来:“你又把我当作谢清晏?”戚白商仰着脸儿,定定望着那双恶鬼面下幽深的眼眸。几息后,她轻垂了睫:“你确实不像。”

不待他作声,她又续言道:“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长公主独子又何止千金?你若是他,我便是一万个想不通一-这世上究竟有什么,能教你如此不惜性命?”

“谁说我不惜命?”

恶鬼面甲下荡出那人一声低哂,嘲弄冷淡。他到底还是克制地根根松开了指骨,放下她手腕:“先为不败,再谋可胜一一我向来如此,与你大不相同。”“?“戚白商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恶鬼面轻嗤了声,上前,迫人的威势逼得她情不自禁往后退了步:“你置自己于万丈悬崖之侧,稍有不慎便要摔个粉身碎骨,却还问我为何不惜命?”“我何时……”

戚白商本能脱口的下一刻,就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此次兆南之行。

略带理亏的心虚之下,戚白商挪开眼眸,又往后退了一两步:“兄长危难,我怎能不顾。况且究其根底,是我将此案账本带入京中,也是我想查安家之事,自护国寺一行后彻底将他卷入。”

谢清晏似笑,眼神却愈冷了。

“戚世隐是为你么?戚白商,你未免太自作多情了。”戚白商蹙眉望回。

“即便没有你,戚世隐早便卷入蕲州案中;账本名单,他在护国寺一行前便已拿到了。”

谢清晏缓停住身。

几步下来,他已将她逼到煮着药的灶台前,再退无可退。“至于安家的杀意……

谢清晏临睨着戚白商,慢慢俯身,双手指骨搭上了灶台边沿,将她迫于身刖。

隔着恶鬼面甲,那一字一句近乎冰凉。

“戚家自己要作谢聪手里的冲阵刀,与安家为敌。刀碎阵前,那是他们自己选的命一一与你又有何干?”

戚白商冷淡着神色反驳:“戚家是戚家,我兄长从未有意站队争储。”“世家门庭倾轧之下,涉足之人皆危若累卵,他一句无意便逃得脱了么?”戚白商叫谢清晏压得无可辩驳,也愈发有些恼了:“你既看得如此利害分明,隔岸观火便是,又何必卷入其中?”

谢清晏眼神蓦地一颤。

他死死盯着她,眼睛里像是随时要扑出什么噬人的凶兽。直至某个刹那,谢清晏气笑了似的。

“是,"他缓声慢调地直起身,“我心甘情愿,自讨苦吃。”戚白商心弦叫什么拨得微颤了下。

只是转瞬就被她自己压平,她咬唇,迟疑地问:“难道,婉儿也来了?”谢清晏转身之势一停。

那人回眸,隔着恶鬼面那一眼,透着懒恹的不虞与冷意:“你倒是与她心有灵犀。”

果然。

戚白商暗道。

若非为了婉儿,他本也不会卷入争储。更不会赶在封典之后,便不顾伤病,匆忙驾马南下,还这般不要命地快马赶来了。戚白商觉着自己方才提起的那颗心,又无声坠了下去,不知因由,她也无暇去分辨因由。

“婉儿随你一同入山了?”

“她为何会随我一一”

谢清晏缓停住,像是察觉了什么。

他低眸睨过她几息,若有所思地转开了脸,“前日你离开后,我叫云侵月带人追来兆南,她是在城门拦了他,跟着来的。”戚白商愕然:“婉儿何时与云三公子认识的?”谢清晏这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更复杂,甚至有几分似笑非笑:“你不知?”戚白商有些懵了。

前些日子她不是查胡姬投毒之事,便是意图安家,间或忧心兄长南下与医馆开设,确实未有什么闲暇心思放在婉儿身上。似乎看穿她反应,谢清晏低笑了声,懒搭着腰剑,靠在梁柱前轻睨过她:“看来你对你的婉儿妹妹倾心以待,她却未必。”戚白商”

谢清晏这话里醋味为何如此之重。

他挑拨她与婉儿做什么?

“总之,他们近些日子相熟得很,"谢清晏道,“你的婉儿妹妹,大约是没什么时间想起你这个阿姐了。”

“?”

戚白商迟疑问道:“你是在为婉儿与云公子走得太近而不悦么?”谢清晏挑眉,回眸:“什么。”

“云公子性情名声虽风流了些,但并不轻浮,更不是什么坏人,夺人所爱之事,他应当是做不出的。”

戚白商想了想:“我记得,云三公子是当朝太子太傅之幺孙,自小以聪慧闻名上京,许是两人才情相投,引为知己,这才走得近了些。”谢清晏低声凉笑:“哦,如今你又这般了解云侵月了?”戚白商”

不管是谢清晏还是谢琅,这人脑子多半还是有什么问题。定是她医术粗浅才没诊出来。

病入膏肓,追着她咬,改日一定让老师给他看看才行。一面腹诽着,戚白商一面背过身去,看过药炉里的情况。还须小半个时辰。

来得及。

戚白商想着,走向搁在柴房另一侧桌上的药箱,慵声懒调:“劳驾。”谢清晏望来。

戚白商正停在桌旁,一边摆弄她那个瓶瓶罐罐层层叠叠的药箱,一边轻撩左手,随意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雪白指根处,一点小痣血色似的,盈盈晃晃。勾得人心烦意乱。

拒绝之语在唇舌间转过,最后又随着滚动的喉结一并咽下。谢清晏像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一一

那无形之线的另一头,大约就在女子纤细白皙的手指间绕着。他停在她身畔,略作迟疑,坐在了那条粗陋的长凳上。戚白商有些意外。

这般听话得近乖巧,还全不设防地将后颈与肩背朝向她……的确不像谢清晏的性子。

“解去外袍,我为你施针。“戚白商轻言道。不见迟疑,那人垂首,修长冷白的指骨便搭上腰间清束的革带。片刻后,外袍便褪去了。

戚白商隔着他中衣定穴,捻金针而落,无声寂然里,只听得到两人气息交叠。

直至最后一根金针松开。

戚白商长松了口气,拿起手绢拭去额间薄汗,这才绕去桌对面,到另一根长凳上坐下。

凉了的药茶叫她在烛火旁微微灼过。啜了两口,戚白商轻声似自语地问:"婉儿随着云公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呢。”那人阖目养息,轻描淡写:“会。”

“?〃

戚白商抬起茶盏的手腕顿时停在半空。

“他们扮作了你与戚世隐,如今正在引着兆南中安家势力向西,假意绕行归京。”

戚白商脑海里下意识勾勒出兆南地图。

按方位,大石村居于兆南偏东,西向绕行,便是为他们调虎离山。只是…

“婉儿不通武艺,如何自保?"戚白商声音略有些急切。“董其伤在,他二人无忧。”

戚白商闻言,眉心一松。

那位在谢清晏身边神出鬼没的护卫,她虽见得不多,但也印象深刻了。不过……

戚白商拈着茶盏,颇有些意外地看向谢清晏。一一她倒是不曾料想,婉儿对谢清晏已是如此至关重要。为她追来兆南不提,竞连身边最厉害的贴身护卫都不留在身边,而是一并叫她带走了。不惜性命,自讨苦吃,也心甘情愿么。

戚白商侧过视线,望着窗外,夜色中孤零零的悬在枝上的那轮清月。秋夜生凉,也无端生出几分孑然孤寂来。

她轻弯唇角,落回眼:“这两日讯息不通,不知山外如何了?”房内无声。

戚白商不解抬眸,却对上谢清晏的视线,似乎正衔在……顺着他眼神,她无意识放下撑着脸颊的左手。那人眼神微动,抬眸,似是醒回神:.昨日,兆南节度使陈恒接到密信。信中称薛宏忠叛逃,奔赴上京,欲作证状告安仲德与安贵妃收受贿银,卖官鬻爵。”

“安贵妃也参与了?”

戚白商一惊,连那点疑惑都忘了:“蕲州刺史真叛了安家?他怎么会?”谢清晏缓眸漫声道:“他是不会。”

“?〃

“薛宏忠确实′逃′了,不过并非自愿。”戚白商眼皮一跳:“……你的人?”

恶鬼面下无声垂着眸,修长指骨懒叩过桌案,却并未否认。几息后,他语气散淡道:“今时安家之兆南,与两军对战敌后无异,你们一行本便是自投罗网,群狼环伺。若非引他们内相疑乱,再借云侵月一行声东击西,你与戚世隐皆是插翅难逃。”

戚白商略作思索:“可薛宏忠一家都靠安家庇佑提携,才得如今位置,陈恒能信么?”

“密信是他亲信所发。”

谢清晏一顿,还是尽数相告,“安贵妃之事,本是隐秘。安家如今步步生疑,安惟演心狠手毒,安仲德等人上行下效。便是只见这一句,他们宁错杀也不会放过。”

戚白商刚想赞两句谢清晏不愧为镇北军统帅,用"兵”娴熟。便见那人淡淡撩眸:“何况疑人之计,解一时燃眉之急便足以。还是说,你本打算与戚世隐和你的忍冬弟弟,在山中长相厮守了?”戚白商微微咬住茶盏杯沿,险些没咬碎了,这才忍下。她回以温吞无害的一笑:“谢公智计无双,可惜文采稍逊一一譬如,长相厮守这词,并不是如此用的。”

说罢,不给谢清晏反驳机会,戚白商放下杯盏,起身走到他身畔。“息声,静气,我要起针了。”

谢清晏微垂了睫,眼神凝落在她扶着腿折腰下来的左手上。叫那颗小痣晃得神似难属时,他终于想起差别。一一往日在京中,她一身高门贵女长袖襦裙,鹤氅加身,如今扮得村中素衣简朴,袖子极短,一双细白柔夷尽数敞露在外。谢清晏眼神微暗。

若来日洗了裴家满门之冤,在此山中,长相厮守,该是一场多么叫他寤寐思求的美梦?

…好了。”

戚白商起了最后一根金针,刚直起身,便见极近处,恶鬼面下那人长睫低颤,垂在桌上的指骨更是捏紧。

她一时紧张:“弄疼你了?不应该……”

话声未落。

戚白商手腕上一紧,拉力传来,几乎就要将她掀入那人怀中。只是同样在这一瞬。

“砰。”

柴房的门叫人推开。

许忍冬拿着一根竹子,眉眼熠熠地张口:“戚姑娘,我找到竹一-”声音停住。

戚白商回神,对上许忍冬愕然盯来的视线,她连忙将手腕从谢清晏掌心中挣脱。

“他是,来救我们的。”

少年站在背光门外,眼神一黯,原本踏入柴房的腿又收了回去。“我将竹子放在外面…戚姑娘,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休息了。”“嗯。”

戚白商应过声,等到少年离开后,才稍松了口气。跟着,她有些疑惑起来一一

她为何紧张来着?

不过不等她想通,身侧,谢清晏已经重新拢起外袍,系上束腰革带。不知为何,戚白商看了他一眼,就觉着恶鬼面下,那人心情此刻极好。…怪胎。

戚白商腹诽了句,想起什么,转身走向药炉:“药快煎好了,我等下给兄长送去。你今夜便宿在他那间屋子吧。”

谢清晏系上革带的指骨一停:“你睡在何处。”“对面的耳房。”

戚白商一边查看着药汁情况,一边漫不经心地抬手,指了下。谢清晏:“许忍冬呢。”

“好像是借宿在里正家里。”

身后某人眼底煞气如潮水褪去。

戚白商并无察觉,她微微弯腰,隔着布握住药炉,将药汁倾倒到旁边的汤盆中。

“好了,走吧。”

戚白商端起汤盆,向外,经过柴房门口时,她停了下,望着门旁倚着墙的那根修挺笔直、节节分明的竹子。

“月下看,还挺漂亮的,像玉一样。”

谢清晏擦肩,随手从她手中接走了汤盆。束腰下的玄色长袍拂起月华,更将他背影衬得肩宽而腰窄腿长。

“你不是最厌竹子么。”

戚白商回神,再一瞥竹子,暗道了句还真像。她跟上去:“最近没那么讨厌了。”

恶鬼面下,那人冷淡地哼了声笑。他入了屋内,余声模糊。“还不是一样要折在你手里。”

翌日,清晨。

天未亮透,戚白商就被大石村里,不知哪家养的公鸡打鸣声给叫醒了。连续数日辛劳,戚白商只觉眼皮都格外沉,直往下坠,要将她拖回周公梦里。

可惜不行。

戚白商只得艰难地撑起身。

嘶。”

像是碰到了什么伤处,戚白商轻吸了口气,顿时意识清醒过来。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左手,翻看了圈。

跟着,戚白商一怔,迟疑地将手转回一一

只见她拇指根处,绕着左手小痣,赫然多了一圈牙印似的红痕。戚白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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