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陷
第33章失陷
琅园里一个小小仆从,自然是拦不住自小娇惯、在皇宫中都畅通无阻的征阳公主。
原本隔着房门的骄扈声音,很快就随着砰然的推门声破入。自楼阁外门,再过一道影壁与珠帘,便是落着床榻的暖阁。而榻上,谢清晏长发垂泻,衣衫半敞,看似任戚白商按在她身下,左手却又握住了她的手腕,叫她退不开半点距离。
“清宴哥哥?”
征阳公主的脚步声跨过外门,越来越近。
戚白商的余光里,甚至亲眼看着她的裙角都从影壁后露出一截。若是被征阳公主看到这一幕……
莫说后患无穷,一旦传扬出去,就算她浑身上下都长了嘴,也解释不清了!最后刹那,戚白商情绪所急,眼尾都沁了红,她咬唇将声音逼到一线,恼恨至极地陵着身下的谢清晏。
“谢琅…!!”
谢清晏眼睫一颤,连带着光裸的修长颈项上,冷白色的筋骨脉络蓦地绷紧,他喉结沉滚,牵得胸膛随之剧烈地起伏。那一刻仿佛错觉,戚白商竞觉着他似笑了。而同一瞬,他垂手拍过二人身外的榻侧,不知什么机关下,榻侧骤起了道暗匣。长剑出鞘,那人单手反握而剑锋轻旋,剑尖便在床尾挂起的半帘金钩上一挑。“刷一一”
随着断开的金钩细索,最后半帘床帏无声跌下,将两人身影一同掩在了帷幔后的床榻内。
同一刹那,征阳公主的嵌珠锦履踏过了影壁。“清宴哥哥!你怎么不应我呀?”
珠帘拨出清脆声响,征阳的声音在窗幔外,入了内间。戚白商快要窒息的那口气缓缓吐出。
而她下方,谢清晏长睫轻挑,温文儒雅又孱弱无害地望着她。戚白商”
什么病美人?分明是披着美人画皮、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猛兽!“清宴哥哥!”
帘外,征阳恼得跺脚。
谢清晏乌眉皱起几分薄凉意,长睫瞥低了些。他将剑放回暗匣中,低哑着声,疏淡应道:“听到了。”
戚白商侧眸望着,那只榻侧的暗匣将要人命的寒芒长剑敛藏回去,归于无痕。
她收回眼神,望着身下人,唇线微动。
“谢侯也好梦中杀人?’
一一难怪一副孱弱可欺的病美人模样,还那般放心解衣,任她金针施为。原来是早有防备。
谢清晏凝她未语。
床帏外,征阳尚浑然不觉说着:“清宴哥哥,我听说重阳宴那日后你便生了病,接连三日未见好呢,如今如何了?我还带来了宫中的宋太医和秦太医,者都在琅园外呢,你让他们把人放进来…”
一帘之隔,戚白商撑在谢清晏上方,不敢稍动。只能木着脸俯视着他。
征阳将声腔放得低软,和方才进来前隔着门呵斥奴仆的语气判若两人。谢清晏漫不经心听罢,末尾才道:“不必了。殿下带人回去吧。”“清宴哥哥,你怎么对征阳如此冷淡了?"征阳公主语气委屈地问。帘内。
戚白商略带嫌弃地撇开眸,唇形微动。
风流债。’
“?〃
谢清晏扣着她手腕的指骨松开。
忽然没了另一侧的外力支撑,戚白商晃了晃,险些跌到他身上去。她微咬唇,恼然陵回来。
征阳公主在床帏外走近了步,又停住:“清宴哥哥,你是不是为在挽风苑遇到那个蠢奴的事误会我了?”
谢清晏无声承着戚白商的恼怒,薄唇微勾。只是再开口时,他声线却凉淡,透着拒人千里的疏冷。“是否误会,殿下当我如此好愚弄?”
“我怎么会愚弄你呢清宴哥哥!"征阳有些急了,更近两步。隔着不见多厚的床帏,戚白商几乎已经能够分辨出帘外隐约的身形轮廓。她呼吸一紧,连忙朝谢清晏微微摇头。
一一你激征阳做什么,糊弄走啊。
征阳再不走,她快要撑不住了。
谢清晏瞥过戚白商按在他肩上微微发颤的胳膊,眼尾扫落点笑色。征阳不见他答话,正急声解释:“我只是气你与戚婉儿被父皇赐了婚,才特意叫了凌永安去,想着吓唬她一遭。”
帘内,戚白商吃力地咬唇。
征阳与宋氏两边竞是打得一个主意,动辄拿闺名清誉祸害旁人,上京宫中这些手段当真污脏又歹毒。
“可是清宴哥哥你知道的呀,我那日被舅父关在府中,一整日都没能出去,连重阳宴都不曾露过面一一什么春什么兰,还有纯鱼羹的事情,与我半点干系都没有!”
“你谋害戚家人,已是触了我的底线。若殿下不想日后我见到你便掩鼻而退,就请尽早离去罢。”
谢清晏声线淡漠。
……"莫说征阳,连戚白商都叫近在咫尺这话的狠厉薄凉给弄怔住了。她不由地将眼神顺着他清挺的鼻骨掠下,落到他因病色而见淡的唇上。如此好看的一张脸,配着色薄而欲极的唇,怎能说出这样冰冷伤人的话来的?
“清…清宴哥哥……
征阳公主显然也惊住了,半晌才哭腔开口:“琅园那日戚婉儿差点死了,你都不曾与我说过重话的,如今却对我冷淡至极,究竞是为何啊?”“彼时我孤家寡人,如今,”
谢清晏散澹撩眼,便见上方竭力撑着身体的戚白商一副蹙眉咬唇颤栗难抑的模样,半点心思也没往他身上落。
他自嘲勾唇,漆眸凝钙着她。
“……心有所属,自是不同了。”
“?〃
戚白商支撑得胳膊都哆嗦的工夫里,也不忘抽空陵他一眼。别以为她没听出来,谢清晏分明是祸水东引,在给婉儿招恨呢。“不过是一道赐婚圣旨!我也可以去求父皇啊!”征阳哭腔愈浓。
戚白商额头都见了薄汗,当真是再撑不住一点,咬牙切齿地陵着谢清晏,艰难地朝他动了动唇。
“快、点!’
谢清晏眼神微晃,他忽然微微紧了腰腹,朝上弓身。那人低声覆在她耳边:“撑不住了?”
声音温柔似水。
只是再温柔,落入幔帐里外两人耳中,也犹如惊雷。戚白商当时就手一抖,惊骇之下,最后一丝气力耗尽。由谢清晏接了满怀。
而征阳回神,不可置信:“你帐中有人?!”“谢清晏你…”
刚支起身,戚白商快要咬碎贝齿的恼恨话音就被征阳的盖了过去。谢清晏却低眸,轻声而温和地笑了:“是你叫我快一些的。”“‖″
“你、你们竞然!”
帐外,征阳气得欲绝,“里面是不是戚婉儿?!我就知道一-那日,你就听说她也去挽风苑这才答应去的!!”
戚白商从谢清晏身上爬起来,躲到床榻最角落。闻声她欲言,又被理智阻止,最后只剩气恼地睦着谢清晏。“戚婉儿,枉你才名盛誉,竟是如此不知廉耻!你和清宴哥哥还未成婚,竞不要脸地爬他的榻一一”
戚白商刚凉了眸色。
“谢瑶。”
谢清晏兀地冷沉了声。
“一一”帘外一滞。
戚白商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谢瑶应是征阳公主的闺名。自古谓“君臣有别",而被谢清晏如此直呼名讳,这位在皇宫中最得圣上盛宠的征阳公主,竞是一言都未敢发。
戚白商对谢清晏的权势之重又多了两分明晰。…的确招惹不得。
帘外死寂后,便是几声抽泣,征阳这下当真是气哭了。“谢清晏,你也不怕我掀了你们的床帏!”戚白商顿时变了脸色。
他怕不怕未必,但她怕死了。
不敢言语,戚白商忙抬足尖,踢了踢谢清晏。谢清晏坐起身,修长凌厉的指骨懒慢疏慵地向下一压,扣住了戚白商的足踝。
戚白商:“?”
征阳以为威胁见效,上前一步,攥住了半面帘子。“戚婉儿,你再不滚出来,我立刻掀了一一”谢清晏不拦,淡声道:“殿下若想看,尽看好了。”说着,谢清晏温柔含笑地望向了戚白商。
“不怕,我藏着你。”
明明隔着帐内最远的距离,戚白商却觉着两人间的空气,像是被谢清晏的话音和眼神一瞬压迫到了宣纸似的一线。
戚白商:“?”
征阳公主:“!”
顾不得和谢清晏计较,戚白商惊绝地望向了帘子上攥得发抖的那只手。数息后。
那只手一甩,脚凳被人狠狠一瑞:“戚婉儿!你给我等着!”比来时更急切、近乎逃跑的脚步声飞快远离。珠帘拂响,门扉扇动。
到了廊下不知遇上哪个倒霉奴仆,被征阳厉声呵斥:“滚开!刁奴!”至此,声音方彻底消失了。
确定房内无人后,戚白商迫不及待地从谢清晏的床榻上逃了下来。一面整理衣裙,她一面脸色绯红而没表情地陵向谢清晏:“你就不怕她真掀开?″
“她不会。”
侧靠在雕栏床围上,谢清晏长发披身,神闲而气静。“谢侯当真了解自己的表妹。“戚白商没表情地嘲弄他,“可她若声张出去,婉儿的清誉怎么办?”
谢清晏微微摇头:“上京之中,除了三皇子与安家之外,谢瑶是最怕坐实这桩婚事之人。若传出去,便连退婚的可能也不存了。她更不会。”“即便她会,安家与三皇子也不会放任不管?"戚白商顺着往下想了想,“谢侯摆弄人心的手段,娴熟了得。”
谢清晏微微侧眸,像是有些伤感:“你不喜欢?”………戚白商:“?”
关她何事?
窗牖外天色见暗,屋内没点几盏烛火,也显得那人神色昏昧不清。戚白商隐约觉着危险:“时候不早了。谢侯既然见好,那我便告辞归府了。”
谢清晏停了两息,忽皱起眉,抬手要覆住胸口。“…谢清晏,你方才扣住我时,可半分病人模样都不存。”谢清晏停住,也松了眉峰。
他温润如玉地含笑抬眸:“我并无恶意,只是身体不适,望戚姑娘医者仁心,在琅园多留一夜。”
戚白商蹙眉:“可你已经好……
“否则,若我今夜死了,岂不是砸了上京医仙的招牌?”戚白商微微咬牙:"你都不知避谶吗,谢侯爷?”“镇北军内身经百战,性命由天。谢某早见惯了生死,何须避谶?”见灯火下,长发衬得清瘦孱弱的病美人斜倚着床围,明明是最残忍可怖的言语,他道来却温柔又静水流深。
戚白商心里竟生出了一丝不忍。
也难怪,他背后那样长而深的一道刀伤,那日在护国寺她为他缝伤,他竟能谈笑自若,半分不显。
…好吧。”
戚白商再一次放回了药箱,“只此一夜,明日我还有事,不能再做耽搁。”谢清晏似乎怔住了。
戚白商并未觉察:“刚好我去看一下,董其伤给你煎得药如何了,你先静.…….
话音顿了下,“你为何这般看我?”
“没什么。”
谢清晏低了睫,遮去眼底波澜。
直到戚白商细致轻缓地嘱咐完,转身出去,身后榻上那人方缓抬回眼。…他只是怕。
她心心软至此,而他遇上她便难以克制,得寸进尺,将来她终归会被他逼得退无可退,兵线四溃而由他长驱。
到了那时,也不知谁会先死在谁手里。
许是那夜琴声长伴的缘故,谢清晏虽夜里又起低热,却并未梦魇缠身。戚白商在药方里特意加了静神安眠的药,叫谢清晏那一夜睡得极沉,也极长。
再睁眼时,窗牖外,日影已过中天。
谢清晏无声起身,任长发垂泻,他眼神掠过珠帘里外的屋舍,终究薄淡下来。
最后停在了东侧的长案后。
云侵月伏于案上,正对着地图模样的东西研究着。“她何时离开的。“谢清晏哑声问道。
…嗯?”
云侵月堪堪回神,“你醒了?”
谢清晏不语。
“大约,三个时辰前吧。“云侵月扯了下唇,似乎想笑,但没能笑出来。谢清晏有所察觉,掀被下榻:“出何事了。”云侵月捏着折扇:“你大病初愈……
“直言。”
“……行吧,“云侵月摆手,“两件事。第一,戚世隐在兆南蒙山出了事,是贼匪还是马惊,尚且不明,总之下落不明已有三日。”谢清晏刚提起靴,正披上外袍,身影忽停顿住。他皱眉斜过去:“她知晓了?”
“今晨刚来的消息,戚姑娘听到后,立刻上路了。”谢清晏眼神顿沉,束上玉带便转身向外。
“哎等等!"云侵月忙不迭爬起来,追上去,“你还没听第二件事呢!”“不重要。”
谢清晏束发向外,“董其伤。”
“公子。”屋外身影掠动。
“命人沿途备马,即刻随我赴兆南。”
董其伤皱眉:“公子,你的身体还夫…”
谢清晏蓦地抬眼扫过去,冷眸如刃,寒冽至极。董其伤一顿,应声退下。
趁此间隙,云侵月总算追出来:“宫中刚来了人,说陛下为你正式晋封镇国公的圣旨已经过完了章印,半个时辰内就送来琅园,叫你做好接旨准一一”“圣旨到!”
太监的尖声越过琅园海河楼前的庭院,拂得楼外湖上残荷摇曳。云侵月无奈抹了把脸:“我说什么,这就来了吧?你还不……”他回头一看,身旁没人了。
云侵月:“?”
传旨太监笑眯眯地步入院内,迎面见定北侯大步而来,不由更喜笑颜开:“恭喜镇国公。谢公大病未愈,不必礼数周全。圣上说了,您在榻上接旨亦可…话音未尽。
“辛苦内侍,“谢清晏长身而过,“谢某有事,须先行一步。”拿着圣旨的太监僵住笑:“???”
廊下,云侵月急了:“谢琰之你一一”
“放肆。”
一道温婉轻声,蓦然荡平了楼外低声燥议。谢清晏迎面,视野中转入一道半臂长披,华服雍容的女子身影。他蓦地停身。
…母亲?”
院中一寂,跟着,除了谢清晏与手握圣旨的太监外,所有人慌忙挽袍折膝,纷纷跪将下去。
“长公主殿下千岁。”
“免礼。”
长公主缓步入院,穿过一众宫中来的侍卫与琅园仆从,到了谢清晏身前。她少有神容肃然,眼神屏退左右。
连传旨太监都自觉向一旁暂避。
长公主这才转仰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这还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她见他如此情绪外显,竞连玉冠都未束起。“您为何忽然来了。“谢清晏微皱眉。
“今日宣旨,明日便是进爵封典,你如此匆忙,连圣旨都不接了,是要去哪儿?”
长公主面色清冷。
似想透了什么,谢清晏眼神微沉:“征阳去寻您了?”长公主一直压抑隐藏的情绪,像是叫一根极细的针挑破了。她眼神见了薄怒,声音却更轻:“征阳将所见所闻尽数与我说了一一但我见过婉儿,知她性子不会如此。”
谢清晏乌眉微抬。
长公主蹙眉,上前半步,以最低声逼问:“晏儿,昨日在你床榻之上的女子,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