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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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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半掩起的帷帽皂纱,庆国公府那庄严巍峨的门牌匾额清晰可见。

烈日之下,金字像浸了血色,灼得人眼疼。

戚白商不再去看,低回了眸。

帷帽帽纱层叠垂下,将她视线遮去大半——这就是她不习惯戴帷帽的原因,比之雪色云纱,皂纱厚重不便,又难视物毫厘。

只可惜一两云纱一两金,而她仅有的那块,昨夜不幸被人一剑两断,替她先赴黄泉去了。

这般想着,戚白商抬手,指尖轻点过帷帽遮掩住了的颈侧——

虽上了药,但红痕尚在。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让旁人瞧见了,难免闲话。

只能靠这帷帽遮掩了。

“哎…”

听得身侧姑娘幽幽一叹,连翘刚抬起要扶上来的手就顿了下。

“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诊金,还折了块云纱……赔大了呀。”

习惯了自家姑娘时不时劈叉到天边的思绪,连翘权当刚刚自己没问:“姑娘稍候,我这就去叫门。”

戚白商手指徐抬:“你……”不等她嘱出半句,连翘已经风风火火地冲上石阶了。

去得快,回来得更快。

戚白商听着那府门开了不过须臾,连翘刚说了来处,就听晒得长街阒寂的日头底下,撂下了一句尖酸刻薄的冷笑。

“什么乡野村姑也肖想踏国公府的正门了,去偏门入府!”

说完咣当一声,大门又合上了。

“姑娘!这门房欺人太甚!”连翘拍门半天,无功而返,气得火冒三丈。

“紫苏。”

“是。”紫苏应声,将停马的缰绳递给连翘,便陪同戚白商走上踏跺。

到了府门前,戚白商徐勾在身前的指尖撩起,不紧不慢地一起三落。

紫苏会意,握住门上的铺首衔环。

叩门声一长三短,说急不急,说缓不缓。尤其是摆足了长阵的势头,像是扰人的铜钟,响起来便没个尽头。

这样持续了几十息,莫说门内不堪其扰,便是身后长街上,亦有好奇的过路行客纷纷停下脚步,望着这景象生奇,凑首议论起来。

难免有胆大的,见连翘在阶下看马,上前询问缘由。

于是就听小丫鬟恼火地对那路人道:“我家姑娘是国公府中的长房大姑娘,久未归家,如今受召跋涉入京,却被这门房拦着不让进,岂不是恶仆欺主?”

“竟有这等事?”

“大姑娘?只听说庆国公府有个享上京第一才女之名的戚婉儿,还有个貌美如花的妹妹,叫戚妍容,怎么没听说府里还有什么大姑娘呢?”

“没听那丫鬟的话吗,多半是被送到乡下庄子去了。”

“我想起了!莫非这大姑娘归府,是为前些日子坊间传闻里,平阳王府代嫡次子上门求亲之事?”

院墙隔不断长街议论。没一会儿,府门就再次打开了。

方才的门房面色难看,恶声恶气道:“大姑娘久居乡野,我等不识,自然做不了主,还是请到偏门入府后再行查验——”

话音未落,紫苏已经揪住了他领子,把人薅出府门:“你想死吗。”

“你!”

“紫苏。”

帷帽皂纱下抬起只纤白的手,托着半块阴阳玉,声缓而清,“我有信物可证。你做不得主,便叫做得主的人来。”

门房被松开领口,脸色铁青地整理衣襟,看都未看那阴阳玉一眼:“公爷今日入宫,尚未还府。”

“婉儿呢?”

“两房女眷今日随老夫人去护国寺上香了,管家嬷嬷们随行伺候,都不在。”

“那戚世…长兄可在?”

门房鄙夷地一瞥那黢黑的帷帽皂纱:“长公子今任大理寺正,受圣上赏识,主理蕲州旧案,已是几日不曾归府,哪有时间搭理这等私事?”

“……”

戚白商垂手,收起了阴阳玉。

她哪里还看不出,这门房分明是有人指使有备而来,要借着府中贵人皆不在的时候,给她个下马威尝尝。

走正门还是偏门这种事,戚白商并不在乎。

可若入府第一日,就在个作恶门房面前退让,那怕是之后府里随便什么人都能踩到她头上作威作福了。

今日敲打恶仆麻烦,来日桩桩件件上门更麻烦……

左右都躲不掉,想想就烦。

戚白商还在不紧不慢地权衡度量时,身后长街上,聚堆的路人都已翻了两倍还多了。

“这大姑娘也奇怪,干嘛戴个皂纱帷帽,遮得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自然是丑,只怕还是貌似无盐、能止小儿夜啼那种!”

“莫非是为这个才被送去乡下?”

“难怪啊。”

“她嫡妹可是上京第一才女,怎么到她就……”

“戚二姑娘今年十七,大姑娘少说也有十八九了,拖到这般年纪还未定人家——可见,若不是丑极,国公府的贵女怎会许给凌永安那等纨绔!”

“一个风流一个丑,凌永安往日眠花宿柳欺男霸女,如今这是要遭报应了啊哈哈……”

听着那些议论愈发不堪入耳,紫苏面沉如水,手已摸上腰间短匕。

“大姑娘,”门房压低了声音,皮笑肉不笑道,“再这样拖延下去,对你闺誉可不妙。”

“是么。”

帷帽下,女声清缓如初外,竟还多了一两分愉意,“我为何不觉着。”

紫苏皱眉:“姑娘。”

戚白商手腕一抬,压住了紫苏的话,不疾不徐地转向门房:“你方才说,长兄如今在大理寺任职,是吗?”

“是又怎样?”

“既如此,我便不辞辛劳,陪你去大理寺走一趟,见一见长兄,如何。”

门房脸色微变,色厉内荏道:“长公子公事繁忙,哪有空闲被这等小事烦扰!何况大姑娘你久居乡野,长公子又如何识得?!”

“那便是你无知了。”

“你——”

“我幼年归府,便是长兄领我踏过此门,这些年长居乡下,他还曾去看过我,”戚白商微微前倾,皂纱叫风拂起,低声压着三两分药草清香,“你猜,到了大理寺,他帮你、还是帮我?”

门房脸色白了下来。

戚白商直身,把玩着指间软玉,缓缓压下最后一句:“世隐长兄最不喜蝇苟之事,又疼爱婉儿,若知你今日所为,污了公府姑娘名声,那他可会轻饶你?”

“……!”

帷帽下,戚白商看得分明:这恶仆腿脚都哆嗦了下,显然是吓得不轻。

也不知道她那位与她多年不见的长兄如今是长成了什么脾性,搬出来竟有如此效果。

不过,好用就行——

“这等小事,怎敢叨扰长公子。既是如此了解府内,定是大姑娘无疑,还有您身边这二位,”门房捏着鼻子忍了,“请入府吧。”

“……”

直等到那主仆三人入了府门,背影绕过了影壁,往垂花门去,门房才恶狠狠地收回了视线。

“看什么看!还不都散了!?”

挥退门口那些看热闹的,门房抬手,召来了个小厮:“你找人去护国寺告知大夫人,就说今日之事未能成,这大姑娘气焰嚣张…………”

压低声音后,门房表情不善地吩咐了几句,这才直起身。

小厮刚要走。

“等等,”门房又招人回来,“凌家二公子今日在何处?”

小厮道:“论时辰,定是在那西市销魂窟的招月楼里喝花酒呢。”

“那便安排人去招月楼,传戚家大姑娘今日入京回府的消息——就说她帷帽遮脸,丑到极处,貌似无盐,骇人至极!记着,定要叫他们传到凌永安耳中去!”

“这……大夫人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哼,大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刚入京就在府门前闹这样一出,传到凌永安耳中也是迟早的事。”

门房表情扭曲地看了眼早已无人的影壁前。

“我们不过是帮她一把,怕什么!”

——

“怕什么。”戚白商隔着皂纱,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我哪能不怕啊,姑娘您扯谎都不眨眼的,”连翘惊魂甫定地跟在戚白商身侧,“长公子何曾来庄子里看过您?我连他一面都未曾见的!”

“嗯……”

见戚白商一副淡然自若口吻,连翘有些起疑:“莫非是在我还未到姑娘身边伺候时——”

“他确实不曾来过。”

“……”

连翘只觉胸口一梗,险些背过气去。

戚白商施施然走着,语句慢吞吞地往外拖:“幼时他领我回府,也就,见过那一面吧。如今便是当面,我也认不出他了。”

连翘吸气:“那您还敢说得那般亲密?”

“我听婉儿提起,世隐长兄性子冷酷,严苛,刚正不阿。想来,他们不敢为这点小事去向他求证。”

“万、一、呢!”

“他是国公府嫡系养子,严格意义上,与我非亲非故,八竿子打不着,”戚白商不在意地摆摆手,“以后在府中也未必能见几面,不怕哦。”

“……”

被自家姑娘摸小狗似的撸了两把,小丫鬟只能鼓着嘴巴,避过不提。

“哦,对,”怕连翘继续念叨,叫她头晕,戚白商假意才想起什么,“马车里医典良多,你亲自搬来,顺便监督他们,别遗落了什么。”

“是,姑娘。”

等连翘离开,戚白商与紫苏跟着那领她们去住处院里的府内嬷嬷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府内西跨院,临近角门的一处破败小院里。

绕进了门廊下,站在能积灰已久的廊柱旁,那位冷面冷心的嬷嬷转回身来:“大夫人说了,姑娘用不了多久就会嫁入平阳王府,不必费力腾新院子,便在此处凑合住些时日吧。”

戚白商不意外,也懒得计较:“谢过嬷嬷。”

见帷帽下从始至终竟是没半点过激反应,那嬷嬷眼底掠过点异色,最后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没了外人,戚白商终于不必再忍受这帷帽遮挡,将它摘了下来。

紫苏接过去,抬眼便见戚白商懒眯着眸,唇角清浅若勾。

有所察觉,但紫苏还是意外:“姑娘心情不错?”

“是啊。”

戚白商绕过这小院,走到不知何人留下的那处秋千上,拍去上面的浮灰,也连带着拂走了望见秋千时勾回的幼时记忆。

她坐上去,轻缓荡起。

紫苏百思未解,神色肃问:“门房刁难,有何愉悦。”

“门房与我不识,刁难我的不是他,”戚白商轻荡秋千,“想也是大夫人,宋氏吧。”

紫苏皱眉:“宋太师之女,皇后胞妹。姑娘如何斗得过。”

“是啊,如今朝中,能与二皇子背后的宋家相抗的,也就只有……安家与三皇子了。”

戚白商消去了音,秋千也慢慢停住。

她垂眸望向手中这柄母亲旧日所用的翎扇。

在它的扇尾,刻着一个不起眼的褪色了的小字。

——安。

安家。

母亲……

“姑娘要查安家,它们更不能为助力,”紫苏叹,“府中如此步履维艰,姑娘方才还笑得出?”

“因为在府外时,我忽想通了一件事。”

“何事?”

“流连花楼者,自然喜欢美人,”戚白商依在秋千藤蔓上,乖慵抬眸,“你说,凌永安若听了今日府门前的流言,会作何反应?”

紫苏皱眉,片刻后摇头:“不知。”

戚白商莞尔。

“兴许,这桩婚事,最该忧心的不是我们了。”

“……?”

-

上京西市,招月楼。

滟滟斜阳融于天际,向下流淌,如薄纱飘荡在上京城内。东西千楼红日映入眼底,又一笔迤逦,点作招月楼檐下那一盏迎风拂动的铜铃。

铜铃轻响,摇碎了扶光,拓在雪白华服、玉冠束发的公子身上。

此地便是西市最有名的销魂窟,上京纨绔最喜的花酒地——招月楼。

二楼雅阁内,有人临窗而跪坐,长影如玉山。指骨鹤衔着温润黑子,暮光泻身,眉眼峻雅,渊懿端方。

直至门扉叩开,屋内沉香摇曳。

董其伤入内,隔着屏风低声恭禀:“公子,人到了。”

窗畔,长指如玉,轻声落子后,华服公子方抬眸,朝屋内回身而起。

一身青衣的戚世隐,此刻冷眉踏入房内,绕过屏风:“公子随从自称有蕲州旧案线索,何不呈到大理寺,还要邀我来此——”

在他转过屏风时,话声戛然而止。

“戚大人。”

华服公子掠起广袖,声色清润。

灯火烫过他含笑眉眼,如春山落拓,却化不开眸底霜寒。

“请坐。”

“……”

戚世隐僵在这满屋烛火里,默然良久,他冷然一哂。

“谢侯爷尊驾归京,自有百官相迎。难能拨冗离宫,不去见两位对您翘首以盼的皇子殿下,却来见我一个小小的大理寺正——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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