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耗
第129章内耗
密室的空气仿佛沸腾了,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出幽冷的光,照得凌南笙那张因暴怒扭曲的脸阴森可怖。他灵力翻涌,透过法阵将室内染成不祥的暗青色。
“两千零二十六年!我从她净境初期就开始培养,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多少心血?!”
他宛如被激怒的野兽,疯狂咆哮,震得四周墙壁簌簌落灰,法阵在他汹涌的灵力波动下乍明乍暗,仿佛随时会熄灭,如同他濒临崩溃的理智。慕天歌像风暴中的磐石泰定地坐在对面,任凭凌南笙的情绪如何肆虐都巍然不动。
她平静如水地注视着几近癫狂的男人,轻声说道:“阿笙,冷静点,别惊动了道祖。”
凌南笙极度抓狂,瞪着血红的眼睛嘶吼:“你叫我怎么冷静?那是我养了两千多年的炉鼎啊!等我随道祖出关,吞噬完她的内丹就能突破至真魔境,成为人界第一强者,现在全完了!”
除了慕天歌,再无人知晓他对唐映雪的真实看法。即便是唐映雪也绝想不到,这个在她面前温柔体贴的枕边人一直拿她当牲畜豢养。
自凌南笙认识她的那天起便打起如意算盘,她的金水木三灵根正适合他所修炼的魔功,并且灵根力量还很均衡,正是得天独厚的绝佳炉鼎。他像勤恳的农夫精心心培育唐映雪,倾注了海量的心血,漫长的时间,耗费无数资源,只为那最终的收获。不曾想到头来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该死的夏老贼,我定要杀了他!”
他激动得嘴歪鼻斜,哪怕用尽世间最残酷的方法折磨夏炎都难解心头之恨。慕天歌说:“目前还不确定是不是夏炎干的,你在我面前发泄一下无妨,见了其他人还得稳重。唐师妹死了正好替你揽下摄魂珠的事,你先想好说辞,到时便于应对。”
凌南笙亦知发火无用,试图尽可能地挽回损失,恳求道:“师姐,你去找找映雪的尸体,若能寻回一些内丹碎片,炼成丹药也可助我增进功力。”慕天歌点点头,转而问:“道祖近来可安好?”凌南笙听到这个问题,语气中满是不耐,一半是余怒所致,一半是对目前处境的深深厌烦:“我已整整三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只是每隔两个月和青师弟、曹师妹轮岗为他护法,每次都得耗尽法力。”慕天歌若有所思道:“当年我们轮值时,每个月只须一人护法,如今竞增至三人,看来道祖也遇到瓶颈了。”
凌南笙冷笑:“谁知道呢,当初你费尽心机让我加入离恨天,说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还不是仰人鼻息。动不动被拘在这小地方几十年,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还不如当个散修自在。”
“孽障!”
慕天歌腔调转为生冷,彻底抛弃了一贯的温柔客气,愠怒训斥:“我处处为你着想,付出这么多,到头来只换得一句怨言吗?这忘恩负义的德性跟你爹一模一样!″
凌南笙毛躁敷衍:“唉,你又来了,明知我正难受还斤斤计较,我也很寒心啊。”
世人绝对想不到,这二人的真实关系其实是母子。慕天歌早年曾是一位大魔修的侍妾,在即将沦为炉鼎时因意外怀孕免于一死。
最初,她对凌南笙毫无感情,甚至可以说成满腔怨恨,只将其视作赖以生存的工具。
随着凌南笙的成长,他的利用价值日益增多,替慕天歌做了不少事。而慕天歌也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心血栽培他。在这个过程中,凌南笙渐渐在她心中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尽管她依然憎恨他肮脏的血统,每当看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忆起曾经猪狗不如的卑贱生活,但终究对他形成了一份牵挂。这个与她血脉相连,见证她一生辛酸苦辣的人,已然与她建立起密不可分的羁绊。她像保护自己一样保护着他,即便很多时候内心并不情愿。“你去平复一下心情吧,记住我的话。”
慕天歌的声音溢出疲惫,感觉耐心消耗得比平时快十倍。凌南笙看她一眼,悄悄瘪了瘪嘴,尽量温和道:“知道了,你也快去帮我找师妹的内丹,我等你的好消息。”
说罢,二人各自转身,压抑着内心的真实情绪就此别过。他们都对这扭曲的共生关系感到厌倦,却无法摆脱对彼此的依赖。沙漠的夜出人意料的清透。天穹如海,缀满波光般的星子,每一颗都异常明亮,低垂得仿佛伸手可触。云朵圆润胖大,像是天空孕育的果实,缓慢地游移,在沙丘上投下淡薄的影子。
白日灼人的热浪已经退去,细沙触感温暖,一株株高大的仙人掌散布其间,粗壮的躯干上绽放着宝石般亮泽的彩色花朵。沙面不时慈窣作响,钻出许多巴掌大的沙蜥蜴,它们迅捷追逐着夜行的甲虫与沙鼠,在沙地上留下细碎的爪痕,又被夜风悄然抚平。冉彤坐在沙丘上,双腿一前一后随意伸展着,右手肘搁在膝盖上,手掌支着下巴,眼珠随着忙碌的蜥蜴们来回转动。时不时便会回头看向不远处趺坐的夏炎。
他正瞑目调息,缓缓吸纳着四方灵气。
他们已在这荒凉的沙漠里度过了一昼夜。白天,夏炎都在全力以赴为她粉碎唐映雪的内丹。
当时她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恶战,通过那几乎耗尽灵力的神木牌便能想象战况是多么的凶险激烈。
她原想等他休养恢复后再处理内丹的事,可夏炎一刻不肯耽搁,比她本人更重视她的安全。
在他的努力下内丹终被成功粉碎,替她解除了死亡危机。他自身以及神木牌的灵力也都见底了。
神木牌是个死物,经过一段时间温养便能恢复如初。冉彤只心疼夏炎,看着他那疲惫的面容,内心满怀自责。夏炎为她受苦受累,拼尽全力,她却帮不上任何忙。
这种无力感与愧疚交叠着,令她苦闷不已。百无聊赖之际,她随手按住一只过路蜥蜴的尾巴。那蜥蜴受惊挣扎,尾巴断开了。
她吓一大跳,连忙抓住蜥蜴一个劲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掏出狐面玉佩,命令狐狸替她转达歉意。狐狸与蜥蜴进行了短暂交谈,蜥蜴停止挣扎,“吱吱"叫了几声。狐狸说:“它以为您要害它才断尾求生,这是它们的生存技能,尾巴要不了多久就会长出来。”
冉彤松了一口气,轻轻放开蜥蜴,目送它离去,暗道:“我无心的戏弄却害别人蒙受重大损失,龟妖如此,这只沙蜥蜴也是……还有唐映雪的丹片,当时我就不该赌气吞下去,直接捏碎就不会连累夏炎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还要强撑着为我碎丹。”
换成别人她不会内疚,夏炎不同,他为她付出太多,还那么无怨无悔,叫她不知如何报答。
“还是抓紧时间练功吧,我多一点成长,他就少一分负担。”她放下杂念,打坐修炼。入定后感官与外界隔绝,忘却了冷热交替,也感受不到狂风的吹拂与烈日曝晒。所有意识都聚焦体内,全力炼化双重的丹力。唐映雪修炼的功法着实诡异,丹力蕴含的金水木三种灵气一受触动便相互交战。
好在“潜机蛰息术”和“海纳百川决"能有效应对这一麻烦。她运转功法,以金生水,借水生木,再运用木灵力炼化自身的雷丹。这一番操作下来,修炼效率竞比平时提升了一倍。她不禁感叹那算命老太婆言之有理,莽人有莽福,她的确又撞上了大机缘。照此情形下去,不出三年定能突破至臻境。她行气四十九个周天,成功炼化了头发丝般细微的一点内丹。睁眼时夜幕再次笼罩沙漠。头顶不知何时长出一大片仙人掌,恰似巨手严严实实盖住她,为她遮挡日照。
除了夏炎没人会如此细致地照顾她。
她四下张望,在后方的沙丘之上看到他独立的身影。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袍,恰似一张在浩瀚沙海里孤独航行的船帆。他静静伫立,凝视远方,似乎陷入无边的沉思。她朝着他跑去,到了他身后又不敢出声。
夜风卷着细沙在二人之间盘旋出一道透明的纱幕。她望着他被月光勾勒的侧脸,那轮廓像被岁月打磨过的玉石,温润却带着难以靠近的清冷。她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掌心皱出凌乱的纹路,就像她此刻纠缠的心绪。夏炎缓缓转身看向她,静美的脸浮现若有似无的哀伤。“前辈恢复了?”
冉彤惴惴地开口问道。
夏炎低沉而温和地应了一声"嗯”。
“太好了!”她顿时欢笑,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被打断。“现在来详细说说那个搭救你的算命老太婆吧。”正事要紧,她认真将那老太婆的特征巨细靡遗地描述一遍。夏炎思来想去,找不出哪位故人与此人相符。冉彤见他面露困惑,提议:“她自称是您的爱慕者,您不妨想想以前有哪些女子心悦您,或许能从中筛查。”
夏炎尴尬道:“老夫从未留意过这些。”
她想想也是,一个苏芳已让他杯弓蛇影,他又怎会去关注儿女情长?“晚辈怀疑,一直暗中帮助我们的人就是她。虽说她这次使用的寒气和那玉清冰魄咒不一样,但同属性的功法往往逐类旁通。反正她比玉玲珑更像离恨天的内奸。因为唐映雪死前认出她了,虽然没说名字,但晚辈肯定她们相互很熟悉。”
夏炎听了她的分析,寻思离恨天精通寒气功法的除了玉玲珑便是雪千重,而玉清冰魄咒更是她们雪域族的独门秘法。若要对号入座,雪千重最为可疑。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雪千重是毗沙最信任的门徒,在离恨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且当年与他素不相识,还是自私冷酷的无情道高手,怎可能冒险搭救他?想到这里,他问:“你询问她行事目的时,她具体是如何回答的?”冉彤想起老太婆那些荒谬的说辞一时有些难为情,但仍如实复述道:“她说您是晚辈命中注定的丈夫,还让晚辈快点嫁给您。”夏炎万分惊诧,脸上藏不住慌张。
冉彤以为他也很难堪,赶忙解释:“晚辈知道她想利用我骗取您的信任,进而图谋不轨,当时已明确地骂过她了。”夏炎没忍住该死的好奇,问:“你怎么说的?”冉彤照实说道:“晚辈说晚辈和您岁数差太多,根本不般配。她还想继续欺哄游说,晚辈便骂她硬把小姑娘塞给老人家,就是个拉皮条的。”这话够难听,夏炎不知老太婆做何感想,反正他的心口被结结实实捅了一刀,认为这差不多就是冉彤的真实想法。
虽然庆幸她很清醒,可失落感却自顾自涌上心头,让他不免有些沮丧。冉彤怕夏炎误会自己有贬低之意,急道:“晚辈是为了教训她才这么说的,您可千万别多心。”
夏炎勉强挤出笑容:“你没说错,老夫本就是个糟老头子。”他不该说这种类似负气的话,真是为老不尊!冉彤急得摇头摆手:“才不是呢!前辈这么好看又显年轻,谁看得出您的真实年龄啊。而且您法力顶尖,才华横溢,我敢说,世间没有哪个男子比得上您,就算是天上的仙女见了您也会动凡心。”夏炎知她向来嘴甜,这些话不过安慰而已,苦笑道:“不用恭维了,老夫有自知之明。”
冉彤懊悔不已,夏炎曾被老婆背叛,在情感方面想必脆弱,自己真不该直接转述那些话,让他平白无故受打击。
可这事解释起来又很奇怪,感觉怎么讨好都会越描越黑。她应对失据,只好嘿嘿傻笑,见夏炎心不在焉眺望远处,忽然记起了最关键的事。
“前辈……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她对着手指吭吭哧哧询问,夏炎没吭声,神情愈发落寞了。她断定他还在埋怨她擅自行事,心里跟着难受。换成别人她才懒得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