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悟
第124章醒悟
冉彤向来有仇必报,且力求速报,刀刃再次刺入血肉的声音黏腻沉闷,鲜血顺着匕首的血槽喷涌而出,在衣服上绽开大朵妖艳的红莲。那无可比拟的剧痛比上一次更猛烈,尽管她事先做好十足的心理准备,仍是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夏炎急忙赶来替她拔出刀子,治愈伤势,随后施法唤醒她,又急又气又心疼,搂着她,齿尖深深埋进下唇,这无措的举动上千年不曾出现过了。唐映雪也吃了大苦头,疗伤时激动叱骂:“你每次自残,咒力就会加倍反噬,再来两次,看不疼死你!”
冉彤迷迷糊糊听见了,费力睁开酸涩的眼皮,眼中的怨恨比岩浆浓烈。夏炎心疼地注视她,着急安抚:“不许再乱来了,一切交给老夫。”他真怕了这丫头,动不动不要命地蛮干,丝毫不管他的感受。冉彤被疼痛折磨得情绪暴躁,用力推开她,嗔斥:"靠你优柔寡断,我们都得完蛋!”她捡起匕首,刀锋指向唐映雪,表情比对方凶狠千万倍。“唐老太婆你放心,疼死自己前我会先捎上你!”她的声腔充满决绝,瞳孔深处分明燃烧着近乎愉悦的疯狂,手腕一翻,匕首在掌心转出一朵漂亮的刀花,刀尖精准地抵住心口。抬起头露出阴狠的笑容,浑身散发着视死如归的气魄。
“下一刀我会直接刺穿心脏,你不解开咒术就跟着被一刀穿心吧!”“丫头!”
夏炎大惊失色,正要阻止先被她强行打断。“前辈这次听我的!待会儿我下刀后,不管这老太婆有没有解咒,都请即刻消灭她!别让我白受罪!”
唐映雪见过无数狠人,却从未料到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能拥有如此毒辣的决心和钢铁般的意志。
她外强中干威胁道:“死丫头别说大话,我不信你不怕死!”冉彤咯咯冷笑,鬼气十足。
“谁说我会死?我是天魔种,还吸纳了先代白泽妖王的残魂,生命力比常人强悍得多,你死了我都不会断气!”
她看见唐映雪得意的脸渐渐灰败,精神因快意无比亢奋,心中再无一丝害怕,只想让敌人更加恐惧,哈哈大笑着举起匕首,扭头冲夏炎叫嚷:“前辈,记住我的话!我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男人!”
看着她那豁出去的样子,夏炎深受震撼。一直以来,他都是保护者,庇护着这个躲在他羽翼下的弱小女孩。
可这一刻冉彤凭着压倒性的强势完全掌控了的局面,操控他的心神,让他感受到近乎眩晕的吸引力。这种悸动多久未曾出现了?那曾扰乱他心神的慌乱陇之萌生,这时他非常清楚,那绝不是长辈对小辈的担心。刀尖带着雪亮的光影刺入血肉,霎那间时空仿佛凝固。夏炎见冉彤的瞳孔骤然扩大,唇边却绽开胜利的微笑。那笑容比插在她心口的匕首更锋利,直直刺进他灵魂最深处。唐映雪终究招架不住惧意,在冉彤落刀的一霎匆忙解除了咒术。缚魂锁携着夏炎的愤恨似纵横交错的飞剑将她刺成蜂窝。唐映雪心中唯有逃跑一念,强忍剧痛遁入传送阵。
夏炎本可追歼敌人,却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予,他的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正在坠落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舍弃了击杀唐映雪的机会,稳稳接住冉彤。女孩像染血的羽毛落入他怀中,分量轻得让他心碎。他握住露在外面的刀柄,将精钢铸造的凶器分解成若干闪着蓝光的微粒,再小心地向她注入治愈之力冉彤咳出一口残血,停滞的呼吸逐渐顺畅。夏炎左手用力环住她的肩膀,右手将她的头紧紧按在自己胸口,犹如遭遇强盗的人拼命守护最宝贵的财物。
他的呼吸因焦急恐惧不停抽动。
怦怦、怦怦,急促的心跳声在双方紧贴的身体间共振。他起初以为是冉彤的,却发现怀中的身躯安静得可怕。他慌乱低头,见少女的长睫静静垂落,沾着血珠的嘴角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只是玩累了在他怀里小憩。他这才发觉那强烈的心跳声属于自己,心脏造反似的震得胸腔隐隐作痛,身体不受控制地抖颤着。
他诧异凝视昏迷不醒的女孩,她染血的脸颊看上去那么平静无辜,良久,他下意识抬起手,想要触摸她的脸。指尖刚碰到她的皮肤便触电似的迅速回缩。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疼痛和甜蜜,宛如春日里顶开冻土的嫩芽。
所有困惑与迷茫都如清晨的薄雾,在阳光照耀下消散无踪。成熟理智如他,在如此多的证据面前不会再做出错误判断。他早已爱上她了。
唐映雪逃出夏炎的陷阱,如丧家之犬躲回万里之遥的洞府。缚魂锁重创了她的神魂,更让她的肉身快速腐烂,肌肉骨骼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疼得她满地打滚,连服三颗长生回春丹都未好转。她慌忙启动凌南笙为她特制的传讯法阵,向他求救。“师妹,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目睹她的惨状,凌南笙惊怒不已。
唐映雪狼狈哭喊:“是夏老鬼,师兄快救我!”“别急,有为夫在,你不会有事的。”
凌南笙即刻施展双修秘法“幻空阴阳养魂术”。这功法能使男女的魂体遥空双修,以一方的精元为道侣疗伤。
他在法阵中盘膝而坐,将灵力缓缓融入唐映雪的身体。唐映雪紧闭双眼,全力配合着凌南笙的治疗。随着时间推移,她脸上的痛苦之色逐渐减轻,腐烂的皮肤慢慢愈合。
“幻空阴阳养魂术"也有一定的代价,只见凌南笙的脸色渐渐苍白,每次呼气都仿佛在透支生命力。但他没有丝毫退缩,依旧咬着牙全力输出精元。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唐映雪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清醒,脑海中不断浮现出与夏炎和冉彤战斗的画面,恨意如附骨之疽,暗暗发誓等身体恢复定要让夏炎十倍偿还。
经过彻夜治疗她的伤势得到有效的控制,向凌南笙立誓道:“师兄,辛苦了,我必让夏老鬼血债血偿。”
凌南笙喘着粗气劝告:“那老鬼太厉害,你目前对付不了,记住为夫的话,以后别去招惹他。”
唐映雪烦恼:“我伤了他钟爱的小姘头,他定不会放过我。况且阴莫森已经暴露,若不赶在夏老鬼找到他之前将其灭口,我们必会被当成老鬼的同党,到那时,道祖和同门岂会轻饶我们!”
诚如夏炎所料,富顺城里那个长年摄魂的魔修名叫阴莫森,一直暗中为唐映雪夫妇饲养摄魂虫。那威力惊人的摄魂珠正出自凌南笙之手。他穷心竭力四多年才炼成了五颗,却在两年前毫无征兆地丢了三颗。唐映雪多方追查始终未能找到小偷的线索,不久那三颗摄魂珠竞离奇地到了冉彤手中。她深知此事一旦暴露,她和凌南笙必然脱不了干系。就算道祖和同门相信他们没通敌,
炼制魔道秘宝这一罪名也足以让他们身败名裂,性命堪虞。这桩事就像一颗高悬在头顶、随时可能爆炸的天雷,让她惶惶难安,只能与丈夫私下商议对策。
此次去富顺,阴莫森说陈家女人目睹了他摄魂犯案的经过。虽然那女人已被吓得精神失常,但仍可能害他暴露。他几次试图杀人灭口,都被守护陈家的好兽阻拦。
唐映雪起初只当是小事,派白崖前去处理。谁能料到白崖一去不归,陈家也举家逃逸。她四处寻觅一无所获,那时便推测白崖已落入夏炎之手。如今看来,一切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凌南笙长叹一声,略带责备地说:“早就让你杀了阴莫森,你却心软犹豫,如今真成了祸患。”
唐映雪并非心软,阴莫森在饲养妖兽方面堪称一绝,除了摄魂虫,还替他们养殖多种必须的妖物和灵植。贪婪促使她心存侥幸,留下这巨大的隐患。她焦虑道:“师兄,这次是我欠考虑了,事已至此,妾身只能靠你拿主意了。”
凌南笙沉思片刻,安慰:“你也不必太过着急,我这便去向慕师姐坦白,让她替我们想办法。”
唐映雪听得狐疑,试探道:“此事干系重大,你确定她会真心心帮我们?”夏炎是道祖的眼中钉,与他沾边的事都是离恨天的大禁忌,无论是谁踏入雷池都必死无疑。慕天歌苦心孤诣才得到如今的尊荣,她所做的一切,无不为了巩固自身权势,会冒着失去所有的风险包庇他们?凌南笙自信满满:“慕师姐与我情同手足,定不会负心。”唐映雪不由得泛起酸意,半真半假揶揄:“你和慕师姐感情这般深厚,难怪外面都传她是你的老情人呢。”
凌南笙轻笑两声,温柔地看着她:“你呀,又吃飞醋。刚刚才费力为你疗伤,你可曾见我对别的女人这般上心?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唐映雪娇哼一声,转过头去。
凌南笙说道:“时间紧迫为夫这便去了。你定要保护好自己,现在没有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等道祖出关,我们就可以开启最后阶段的修行。功成之日,我夫妇定能敌于天下。”
夜色如墨,山林沉浸在幽蓝的暗影里。虫鸣织成细密的网,溪水在石头间低语,微风有规律地摇晃树梢,沙沙声响仿佛森林在均匀呼吸。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松针与野花的清香,让人心神沉静。半山腰的密林里,一只松鼠轻盈地跃上枝头,前爪扒拉了几下,一颗饱满的橡子便从枝梢滚落,沿着斜坡骨碌碌地向下滚去。它灵巧地溜下树,拾取果实,却在即将触到的刹那撞上了某种透明的壁障。它的鼻尖微痛,身子被一股柔韧的力量弹回。空气中泛起几不可见的波纹,如同水面被石子惊扰,转瞬恢复平静。它明白前方是不可涉足的禁区,连滚带爬逃开了。此时,在萤虫漫舞的树丛里,冉彤静静躺在厚毯般柔软的芳草上,安然沉睡着。之前遭受的剧痛难免伤害了她的心神。夏炎特意用梦引术让她在熟睡中疗养。
他寸步不离守在女孩身旁,看着她恬静的睡颜便觉得甜蜜安心。究竟是从何时起对她动了心?
是在伏牛山她舍命相护的那一刻?
还是在她被苏芳劫持后,他心急如焚、四处寻找的那些日子?亦或是更早之前,当她受不了批评,赌气出走,激起他的担忧与牵挂之时?细细回想起来,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早已悄然变化,他为自己的迟钝惊讶,不过也并非难以理解。
他与冉彤之间横亘着两千七百岁的巨大年龄差。起初在他眼中,冉彤不过是个涉世未深、懵懵懂懂的晚辈,需要他呵护、引导,他下意识将照顾她视为责任,这种心态如同无形的枷锁,禁锢了他的情感认知,使得他难以跨越界线,将她看作恋爱对象,故而无法准确识别二人之间的感情转变。
再者,他们所处的环境危机四伏,各种突发的危险与阴谋像隐匿在黑暗中的恶狼,时刻觊觎。在这样的险境中,他的精力都被躲避迫害,重启事业占据,绞尽脑汁制定应对策略,周旋于重重危机之间。自然无暇顾及内心深处那些悄象滋生、微妙而复杂的情愫。这就如同在暴风雨中艰难航行的船只,船长的目光不得不紧紧锁定在汹涌的风浪与潜藏的暗礁上,全神贯注操控船只前行,没精力留意船舱内那些细微却意义重大的变化。
还有楚幽荨的背叛也让他对恋爱产生了深深的抵触情绪。这种自我束缚如同厚茧紧紧包裹住他,使得他在面对内心真实感受时本能地逃避忽视。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未能及时看清自己对冉彤那份早已根深蒂固的爱意。现在他明了了自身心意,就能够将其付诸行动吗?假如他只比冉彤年长二十岁,肯定果断表白。大两百岁也会努力展现自身诚意来换取她的回应。退一万步讲,哪怕大个上千岁,他仍可以厚起脸皮做非分之想。可是…假如关联着的都是无奈的遗憾。
冉彤青春年少,人生刚起步,未来充满了无限可能。她拥有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与活力,对世界满怀好奇,正处在自由探索、尽情尝试各种新鲜事物的队段。本应与同龄人相互吸引,展开一段平等、纯粹,基于共同兴趣和相似成长背景的恋爱。
而他,历经两千多年的岁月沉淀,积累了深厚的阅历和丰富的人生经验。若主动追求,以冉彤的单纯心性,很容易被他成熟稳重的气质、渊博的知识以及强大的能力吸引。但这种吸引并非基于平等的情感交流,更像是一种因见识和能力不对等而产生的依赖与崇拜。
这失衡的情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爱情,他分明在利用老男人的优势诱拐天真少女,剥夺她体验平等恋情的权利,破坏属于她的自由。而且在有史以来的相处中,他都在冉彤面前扮演着亦父亦师的角色,就算冉彤爱上他,只是将对父亲的依赖、对师长的敬重,错误地当成男女之爱。年轻女孩在情感认知尚未成熟时很容易陷入这种幻觉,待她日后清醒定会深受伤害。他无法忍受成为伤害的源头,不能承担这份罪恶感。另外,外界的舆论压力也是逃避不了的阻碍,目前已有许多人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地中伤他们,他不愿冉彤因他身陷丑闻,遭受不必要的困扰和伤害。最后出于安全考量,他也没资格做冉彤的良配,假使二人确立情侣关系,敌人更会直接对她下手,像唐映雪那种危机他不愿再经历第二次。激烈的内心挣扎仿佛万水千山的跋涉,他最终决定继续以长辈的姿态默默守护冉彤。真爱并非将她囚于身侧,满足一己私欲,而是站在她的视角,为其未来铺就坦途。他自信只要摆正位置就能为冉彤拨开迷雾,护她避开荆棘,踏上明之路。
做出决定后,他的心渐趋平静。此后他炽热的爱意会深埋心底,化作养分滋养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