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命
第95章赌命
人们相继用神识探查到深渊底部那庞大的软体怪物,它正蠕动收缩着挤出大量黑色黏液和魔气,体表长着多张腐烂的人脸,有的在惨叫,有的在咆哮。梓楚惊呼:“那就是地母娘娘?”
地母那恐怖又凄惨的情状让妖修们震惊愤慨,廖行之嚼齿穿龈地显出原形,挥舞巨型钢锥般的触角狠狠戳刺身后的魔物,一举将魇月撕成两半。魔物毫不在意,齐声大笑:“地母如今就是我们姐弟手中的玩偶,先让她给你们这些忠实信徒办个欢迎仪式吧!”
说罢化作黑烟扑向深渊。
渊底传来一连串机关碰撞的巨响,像是许多齿轮转动,链条拉扯,空间开始震动,魔气如火山喷发,冉彤被夏炎护在臂弯里,其他人则被冲散了。夏炎知道地母要被释放出来了,加速向下飞去。深渊底部的黑雾如沸水疯狂翻滚,涌起一层层巨大的黑色波浪。冉彤的神识严重受阻,感觉周围的魔气浓度一致,根本辨不出地母在哪个方位。
一道球形光罩忽然笼住她,载着她离开夏炎,飞向远处。夏炎转头吩咐:“待在那儿别动。”
“前辈……
冉彤想呼喊,声音却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泪水止不住落下,怎么都擦不干净。她不断自责,假如再强大一点就能与夏炎并肩作战,不用无助地看着他独自面对危险。
夏炎冷静面向魔气中心,取出“烛龙破晓镇魔阵"阵盘。黑雾中出现数对错落分布的红色大眼珠,犹如诡异的灯笼,直勾勾照着他。许多低沉急促的喘息声,以及黏答答的剧烈摩擦声飞快逼近,冉彤惊恐地望着那长满人脸的腐烂大蚯蚓不断靠近夏炎,好似一座山丘压向渺小的石子。四位妖修赶来会合,夏炎冷静说道:“启动这法阵尚需片刻,还请诸位替我争取时间。”
话一脱口,地母悍然发动攻击,几张大口释放出猛烈的吸力,仿佛一个个巨型漩涡想要吞吃他们。
“肉!鲜美的肉啊!快到我嘴里来!”
其余面孔兴奋呼喊,嘴里溢出黑色的唾液,牵牵连连滴落到下方的岩层上。一沾到那些毒液,坚硬的岩石如同泥土落水般瞬时融化,黑烟里混入了新的臭气。
廖行之火速喷出一层蛛网,蛛丝又粗又硬,泛着金属的光泽,宛如钢筋铁骨搭建成的网架,挡住魔气和吸力。
陆许脊生双翼,快速扇动,翅膀上飞出无数洁白如雪的羽毛,聚成云团裹住地母,试图阻止她的行动。
泷涛现出原形,口吐赤焰,火焰好似炽热的长枪驱赶魔气。梓楚也不敢再懈怠,取出一支碧绿晶莹的玉箫,对地母大声叫喊:“娘娘,我来为您吹一首安神曲,您先歇会儿吧!”随后提醒众人封闭听觉,开始吹奏。
悠扬的箫声柔婉舒缓,仿佛山间清泉流入紧张的战场。箫声蕴含强烈的催眠效力,使得地母疯狂迅猛的动作渐渐迟缓下来。冉彤远远听了片响,眼皮立马发沉,直想打瞌睡。就在她匆忙封闭听觉的前一刻,一阵尖锐刺耳的琵琶声如同投入平湖的巨石,打破了箫声营造的宁静氛围。
琵琶声急促高亢,令人烦躁,完全盖住梓楚的箫声,消除了催眠效力。梓楚气得额头爆筋,大骂魇月:“你这是什么破曲子,比鸭子叫还难听!”魇月怀抱血淋淋的人骨琵琶,苍蝇似的围绕地母飞旋,一边弹奏一边嘲笑:“臭狐狸,你那靡靡之音只配去青楼卖唱,今天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男子汉的乐曲!”
他迅猛扫弦,琵琶声如山崩地裂、房屋坍塌、摔砸器皿,还夹杂着人群争吵的嘈杂声,军队血战的厮杀声。
每一个音符都充满暴戾之气,刺激着听者的神经。地母闻听曲声加倍狂躁,滚滚魔气犹如黑色火焰溶解了陆许的羽毛云,将廖行之的金刚蛛网炸得四分五裂。
泷涛被几股吸力同时拽住,挣扎无效,身体快被撕裂。梓楚忙祭出粉花大炮轰击地母,想趁乱救人,不料也被吸力缠住了。危急时刻夏炎启动法阵,地母四周升起几千根粗大的光柱,构成一个坚固的囚笼,囚笼上方骤现厚实的雷电云,云层中探出烛龙的精魄。它头部似人,双目竖直,面容峻峭威武。身躯是蜿蜒长大的蛇形,通体赤红,仿若横亘天地的红河,覆盖着大如磨盘的鳞片,像燃烧的火焰附着其上,以排山倒海之势扫荡周围的魔气,而后面向下方的地母睁开一金一银两只眼睛,料放除魔的圣光,如同牢不可破的大网困住她。夏炎抬手向魇月射去几根缚魂锁,击碎人骨琵琶,凛厉训斥:“音调错了,再去练练吧!”
魇月和他胸前的九怨一道恬不知耻地□口:“我是故意弹错的,就等着你来帮我纠正呢。”
一面说着一面狼狈躲过缚魂锁的连续袭击,像狡猾的老鼠逃躲进黑雾中。地母的力量远超想象,即便身处烛龙的威压下依然凶暴无比,强壮笨重的身躯在囚笼里来回翻滚,狠狠撞击光柱。每次都发出惊魂夺魄的轰响,仿佛天外陨石击中山脉。
她的嚎叫声忽高忽低,释放出冰火两重魔气。寒气侵蚀着法阵上的符文,热浪竞将圣光一点点逼退。夏炎和四名妖修一齐向阵内注入灵力,可是照当前形势判断,当他们法力耗尽时,地母的魔气仍旧强盛。
廖行之焦虑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小友把你的传讯羽毛借来用用,老夫让杜大王再派些人过来。”
陆许摇摇头,笃定道:“就算再来一百个跟您老同级别的妖修也无济于事啊。”
廖行之明白他所言非虚,仍受不了这丧气言论,恼怒道:“你说什么风凉话?”
陆许辩解:"晚辈绝无此意。”
忽然提高音量朝夏炎呼喊:“夏爷,为今之计只能让冉彤吸收魔气了!”众人皆是一惊,冉彤凭神识接收到这句话,心脏几乎停跳。夏炎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见他沉默,陆许进一步劝说:“夏爷见谅,老夫并非有意偷听您和冉彤传音。方才听她说起地母天魂报讯一事,见她神色古怪,似乎有所隐瞒,于是多留了个心眼。那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请您勿再犹豫!”其余人虽不太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明白问题的严峻性。梓楚担忧道:“冉姑娘修为尚浅,吸收那么多魔气定会入魔啊。”陆许长叹一声,无奈道:“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若让地母失控脱逃,凡界危矣。要是能代替冉彤,老夫何辞一死,眼下形势逼人,还请夏爷速做决断!”冉彤听着这些逼她去死的话反而平静起来,望着夏炎,希望他能答应。然而夏炎斩钉截铁对廖行之说:“廖处士,我将用太初元杰与法阵融合,倾尽全力或可镇住地母。之后你们再设法为她净化魔气。”廖行之惊呼:“夏爷!您这是送死啊!”
夏炎平静道:“我没那么容易死,只是魂体会寄付在灵骨上休眠数百年。届时还烦劳您帮我寻一处养魂地安放灵骨。”冉彤可算明白他之前为何说将来或许不能照看她了,原来一早打着替她赴死的主意。
泪水无声滑落,她的世界一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呼吸声、心跳声在空旷中回荡。
她预感这就是失去夏炎的未来。
泪眼中闪现一个白色的身影,地母的天魂悬浮在她正前方,以悲悯的眼神注视她。
冉彤慌乱的目光蓦地坚定,燃烧起破釜沉舟的信念。陆许非常反对夏炎的方案,直言不讳道:"您这是在赌博呀,就算侥幸成功,我们也不一定有办法为地母净化魔气。到时您白白牺牲,丢下个烂摊子叫众生何以应对?”
泷涛犹豫片刻,选择支持他:“夏爷,老陆的话的确在理。事关天下安危,您不能因为顾惜一人”
夏炎冷冽而坚定地打断他:“为救众生牺牲无辜者,非我所愿!”陆许急了,语气变得尖锐:“您这样袒护冉彤,莫非是旧情难忘?就算楚幽荨不曾辜负您,当此大局也该忍痛割爱!”梓楚感佩夏炎情深义重,很反感陆许这样指责他,当即驳斥:“陆先生的话太过了,夏爷历来大公无私,您莫要污蔑人!”夏炎不再言语,双手变换印式,准备执行计划。突然,一道人影越过头顶,冉彤停在十丈外转身面对他。夏炎大惊,厉声训斥:“不是让你老实呆着?怎么又胡闹!”冉彤面不改色,表情中透露着超越年龄的果敢和魄力,坚毅凝视他。“前辈,上次我在宝光寺照轮回井,什么都没看到,那主持说我没有前世,所以我不是楚幽荨!”
这番话似惊雷轰炸众人,吹散了夏炎心上的阴霾。他的思绪宛若蒙尘的镜子变得干净澄澈,可下一刻就将面临破碎的风险。冉彤被巨大的力量拉向法阵,白衣小女孩出现在法阵边缘,转眼变化成高大的中年美妇人形象。
众人认出那正是地母。
夏炎明白冉彤已接受了天魂的恳求,不顾一切追赶她。“丫头!”
此刻他再无一丝纠结,有充分的理由全心保护这个小姑娘。他们的情谊纯净无暇,缘分难能可贵,她出于真挚的友爱要为他牺牲,他绝不能背负这损坏道心的情债。
冉彤回头,眼中闪烁泪光和决心,放声疾呼:“前辈,我不信命,我信你!”
夏炎射出缚魂锁却迟了一步,冉彤已握住地母的手。“谢谢你,冉彤。”
地母深情致谢,将她抛入法阵。
刹那间地母本体上的魔气受天魂咒力的牵引汹涌汇入冉彤体内。她像一片落叶在风暴中无助翻滚。窒息、麻痹、头痛欲裂、心脏猛烈挑动,各种难受的滋味一拥而上,让她再次体验生不如死的折磨。夏炎被天魂挡在阵外,听到她远山回响般的劝说:“夏炎,别辜负冉彤。接下来努力守护她。”
夏炎望着被魔气包裹的冉彤,心如刀绞,全靠理智强行维持稳重,默默起誓:“丫头,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冉彤的意识如风中残烛,忽明忽暗,她感觉理智正被迅速吞噬,嗜血暴虐的欲望似洪水冲刷着她最后的防线。
她张嘴呐喊却挤不出任何声音,恐惧如毒蛇盘踞心田,一旦被魔性控制就将万劫不复。
一道黑影从腾涌的魔气里窜出来,魇月像丑陋的蝙蝠绕着她盘旋起舞。他胸前的九怨欣喜狂笑:“冉彤,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你即将成为我们的王,带领我族重新统治这个世界!”
冉彤心中燃烧愤怒,可恨她连骂人都办不到了。魔族的肮脏下贱她是见识够了,宁死也不同他们为伍。…一旦入魔就由不得她了。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划过脑海,夏炎在教她使用"烛龙破晓镇魔阵"时曾调整过设定,眼下在这个法阵里她拥有化境修为!意味着她可以使用“舍元碎丹决”。
这个高阶法术能在遭遇致命伤害或预设条件下自动引爆内丹,防止其被敌人抢夺。
冉彤嘴角浮现出决绝的笑意,立心在入魔那一刻爆丹。就算结局注定是悲剧,这悲剧的末尾也要由她亲自撰写!她运转灵力在丹田处构建丹阵,一笔一笔书写遗书。九怨和魇月还在喋喋不休笑嚷,但已不能打扰她。
意识风吹流沙般消散,她即将不再是她,闭上双眼做最后的祈祷。“夏炎,希望还能再和你一起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