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等着什么,要等多久,薛含桃通通不知道。
她回到赁居的小院,大黑狗很高兴,满意地围着她转圈。薛含桃将尚有热意的蒸鸭放进它的陶碗里面,转头告诉果儿她被陛下赐婚给崔世子的事。
果儿更是欣喜若狂,兴奋地一蹦三尺高,不住地双手合十,拜谢上天,比得知宫中薛妃平安生下小皇子晋升贵妃时还要夸张。
“娘子一定是老天爷的亲闺女!”果儿惊奇的目光简直像是不认识她这个人,定国公世子诶!毫不客气地说,全大周的女儿家都做过嫁给他的梦!
她家娘子这是什么运气啊,也太让人羡慕了。
薛含桃被果儿拜神的举动逗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看起来也是很欢喜的。
然而,这时,埋首在陶碗中的大黑狗却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停下了进食。
它低呜一声,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抬起头,舌头轻轻地舔舐她的手背。
“阿凶。”院中的小姑娘紧紧抱住了大黑狗的脖子,嘴唇翕动,很小声地说着大黑狗听不懂的话,“我做错了事对不起世子,所以无论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
果儿沉浸在喜悦中,并未注意一人一狗的异样。或许她便是看到了也觉得娘子是高兴坏了。
能够嫁给定国公世子,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更何况还是陛下赐婚,做世子的正室夫人!
“过了今日,娘子的好日子才算是真的来了。”果儿感慨不已,仿佛已经看到了尊荣富贵的未来。
其实,她说的并无错处。
因为,就在赐婚圣旨颁下的第二天,薛贵妃将柔仪殿的掌事姑姑胡茵儿派出了宫,先是赏赐下让人眼花缭乱数都数不清的首饰布料,接着又表示北城有一处大宅,让薛含桃搬进去。
薛含桃摇摇头,拒绝了薛贵妃的好意。
当即,胡茵儿的脸色微变,似是认为她不知好歹。
“阿姐说过宫里宫外都不太平,还是低调一些……我住在这里无人知晓无人打扰也挺好的。”薛含桃不想太劳烦坐月子的堂姐,“阿姐的东西给我够多了,真的足够了。”
阿姐付出多,她能够回报的却很少,薛含桃的一颗心悬在半空总不踏实。
胡茵儿因为她的这些话不停皱眉,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不过等到回宫后禀报薛贵妃,薛贵妃却没有如胡茵儿所料动怒,而是略微思索了一番,命人将薛含桃如今住的小院买了下来。
“小桃倒是提醒了本宫,如今本宫和皇儿正处在风口浪尖,要更加小心,更加冷静,直到小桃嫁进定国公府,皇儿被册封太子的那一天……崔皇后和崔家,还有崔世子…到底什么态度…本宫捉摸不透……”
薛贵妃觉得要再低调观望一段时日,故而薛含桃的生活和从前相比依旧没什么变化。
住着只有两间大屋的小院,一只大黑狗和侍女果儿陪着她,周围的邻居还是那些普普通通的人。
她离都城中有权有势的上层太远,赐婚圣旨引发的轩然大、波仿佛和她这个当事人没有一点关系。
当然,她自己也感受不到。
连着几日,薛含桃抄书卖书,去封大娘子家的糕点铺子买点心,去肉铺买肉,去满香楼买吃食,生活平静而规律。
恍惚间,她差点认为赐婚不存在,世子那日和她说的话也是假的。
他们没有牵手,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他也没有和她说等着。
一切只是薛含桃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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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天,薛含桃快要淡忘掉心中的忐忑不安时,走在路上,糕点铺子里的封大娘子叫住了她。
“薛妹妹,铺子里新做好了几斤银霜糕,你还要不要?送给你那位郎君可以啊。”封大娘子显然是从伙计口中听说了她身边有一位俊美郎君,时不时就会打趣一番。
“大嫂不要开我玩笑了,那是我的……恩人。”薛含桃解释过很多次,也习惯了封大娘子眼中的怀疑,毕竟,伙计肯定也复述了那日他们两人牵着手的场景。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封大娘子笑,问她银霜糕还买不买。
“嗯,买一斤吧,果儿姐姐挺爱吃的。”薛含桃垂下头,从荷包里面掏出了一小角银子。
拿到伙计递给她的油纸包后,她转身就走,装作没听到身后封大娘子意味不明的笑声。
一层油纸包不住银霜糕的香气,薛含桃深深嗅了一口,脑袋随之往下耷拉,走起路来也无精打采。
她已经不敢再偷偷去定国公府门前了,因为没脸。
世子若是将她遗忘也……是好事吧?也许是她听错了,世子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让她等着的话。
薛含桃低着头往前走,然后,两匹黑马迈着优雅的步伐停在她的面前。
薛含桃怔怔地望去,黑马之后是一辆四角均镶嵌着汉白玉的马车,比之前她坐过的那辆更加华美,也更加宽敞。
“薛娘子,请上车。”罗承武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亲自为她放好脚凳。
……她愣着,不敢动。
“世子在车中等着您,准备带您去一个地方。”罗承武走到她身边,低声说道。
“去……去哪里?”
“这,您便要询问世子了。”
薛含桃硬着头皮踩上脚凳,走进去才发现这辆马车的车厢足以和一间房屋媲美大小,居然还用屏风分隔了内外。
她一时瞧地出迷,没有注意屏风后有一双眼睛正在看她。
直到她绕过屏风,斜斜倚在榻间的男子映入她的眼帘。
薛含桃完全呆住。
今日的崔世子和以前仿佛都不一样,不再是优雅的从容的,他没有束冠,乌黑的长发用一条发带系着散落在肩上。一件墨蓝色的宽袖丝袍被他穿的松松垮垮,从薛含桃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些紧实的弧度……
她的小脸顿时通红,脑袋死死地垂在胸前,不敢随便看。
“过来。”
崔伯翀招手唤她,语气和从前一般,是有些冷淡的。
薛含桃乖乖地靠近他,脑袋依旧垂着,接着她手中的油纸包被拿开,下巴也被捏着抬起来。
“从现在开始,我说你做。记得,无论是什么,都不得反抗。听懂了吗?小桃子。”
“……嗯,我都听郎君的。”
薛含桃表情诚恳,只要世子不再生她的气,她什么都愿意做。
“真是乖巧啊。”崔伯翀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从身旁拿出一物,看也不看扣在她的脸上。
“屏风外面的盒子里有你的衣服,换了。”他又冷声道。
“哦,好。”薛含桃没问自己为什么要换衣服,她看到世子已经阖上了眼睛闭目养神,红着脸飞快跑到了屏风的另一侧。
打开盒子,也不管衣服是什么模样就赶紧换上。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脸上的东西,手指摸了摸,觉得像是镂空的面具,微微放心。
“郎君,我换好了。”薛含桃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从屏风的另一侧出来,老实站在崔世子的面前。
崔伯翀抬起眼皮,女子穿着一件暗红色的长裙,肩膀处的锁骨一层轻纱若隐若现,布帛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身体朝自己站定,下裙的流苏微微晃动。
但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脸上的黄金面具,镂空的赤金纹路完美地契合少女的轮廓,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瞳和饱满的唇瓣。
崔伯翀盯着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
“接下来,不要说话。”
他搂着她的腰肢,带她踏入一个她即将要面对的世界。
都城中权贵们的世界,一个充斥着血腥、暴力和淫、欲的地方。
想要活着,要看清那里,也要……看清他。
-
他们身在一处庄园。
薛含桃紧紧闭着嘴巴,眼睛从走下马车的那个瞬间就没有空闲过。
从精美的雕梁画柱到娇艳美丽的花草树木,从卑微顺从的奴仆到跳舞奏曲的舞姬乐师,从衣冠楚楚的华服男子再到满口之乎者也的文人雅士……全是她未曾见过的。
一开始,她想要惊叹,这肯定是戏文中描写的宴会场景。
可是当他们被侍从恭敬引着再往里进时,薛含桃发现了不对。
她看到奴仆成为了影子,舞女褪、光了衣服,乐师们趴在了地上,华服男子学着狗叫,文人雅士拍着马屁。
被这些人簇拥在中心的是寥寥几个青年,模样有好有坏,可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他们眉间的傲慢与肆意。
察觉到他们看过来的视线,薛含桃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往崔伯翀靠近,更近一些。
她依旧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挨着世子就可以安心。
“千请万请,世子今日可算是大驾光临了。”坐在主位的男子似是这座庄园的主人,他听到侍从禀报,笑意盈盈地起身迎接。
其他人也都跟在他的身后,一一行礼表示敬意,脸上俱带着与有荣焉的表情。
“在家待着,无趣。”崔伯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后坐在了让出来的主位上。
薛含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边,十分紧张,不知道是该站着还是坐下,他的手臂轻轻一带,她所料未及有些惊慌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隔着一道面具,薛含桃看到了那些男子们脸上放、荡的笑容。
“世子,您身边的这位小美人看起来动作还很生疏嘛。”
“前些时日新收的小侍,尚不懂规矩。”
薛含桃听到熟悉的轻笑声,呆呆地回不了神,然后一道高大的阴影覆下,她的唇角被舌尖拂过咬了一口。
“不过,胜在乖巧听话。”
她听到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