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
薄夏十七岁时,喜欢过一个人。
后来她在日记本里写,他像一场盛况难再的热夏,是她怎么也渡不过的夏天。
高二开学,南桉市仍陷在炽热长夏的余韵里。
薄夏一样一样地检查书包里的作业还有文具,新买的水杯也小心翼翼地放好,小口袋里放了点儿零钱。
出来时父亲问要不要送她去学校,薄夏拒绝了,出于本能地她十分懂事独立,不想麻烦别人,即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薄志彦也没察觉到青春期女孩敏感的心思,只习惯性地叮嘱道:“路上小心点。”
出门后薄夏坐上公交车,目光隔着窗户慢悠悠地追着远处山上浮着的云。层层叠叠的云朵堆在蓝色的天空上,远远望去像漫画里的世界。
学校离得近,不一会儿薄夏就到了门口。
这会儿不少家长送孩子上学,各种私家车停在门口,薄夏远远地看到那些家长很关心地帮孩子拿着东西。
羡慕吗,其实还是有点的。
但她独立惯了,如果父母真这样做她反而不太适应。就好像一只独来独往的流浪猫,突然被爱抚时第一反应反而是惊吓。
南桉一中是市重点,高一文理分科要重新分班,因而薄夏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挤在人群里垫着脚跟看分班名单。
她仰头看见11班上自己的名字以及熟悉的同学,身后有人拍了拍她:“薄夏,我们还在一个班哎。”
是她先前班上关系比较好的温心。
“嗯……”
温心生动又活泼,说起话来眼睛亮亮的:“班上人没怎么变动嘛,我还以为文理分科就见不到你了。”
说完,对方热情地将薄夏搂住,肢体接触让她有些不适应,但薄夏也只是抿了抿唇没说什么。
两个女孩勾着手臂朝班级走去,利落的马尾在空气里轻微地晃啊晃,充满着青春的朝气。
刚走到新教室里,周围一片哀嚎声——
“还以为换了班级不用交作业,救命我还没写呢。”
“别说了,明天还要摸底考试啊啊啊,到底谁想出这么惨绝人寰的东西?”
“这B学真的是一点也上不下去了!!!”
“有没有人组团跟我一起炸学校的?等会儿我就去扛炸药包。”
听得出来,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正常。
薄夏倒感觉良好,她一向听老师的话,作业么,写就写吧,考试?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不是什么世界末日。
温心趴在桌子上,圆珠笔在书本上戳啊戳,郁闷地说:“我背了一大书包的书回去,原本计划着每天做多少题,复习多少,还想着提前学一下高二的课程呢。结果,我天天回去玩手机看电视。”
说完,她问薄夏:“你一定好好学习了吧。”
薄夏点点头。
果然……
还没感慨完学霸就是学霸,薄夏接着又说:“学了整整两天。”
温心反应了两秒,噗嗤一声笑出来。
喂,要不要这么可爱啊,一本正经的。
新学期新气象,不过班主任还是先前那个唠叨的付老头,平日里最喜欢说一些大道理,时不时上语文课的时候都会来一些思想教育话题。
他简单开了个班会,又安排了一下明天摸底考试的事宜。
虽然不是什么正式的考试,但学校安排得很严谨,本班的学生要分开,随机考场。
班主任把打印着学号的纸条发下来,让大家贴在桌子上面。传到薄夏这里,她看见白底上的黑字,印着三个陌生的字眼——靳韫言。
很好听的名字,学号跟她挨着。
她是16,他是17。
薄夏从笔袋里翻出胶水,小心翼翼将纸条贴在桌子的右上角,指尖按着名字,一点一点贴平整。
温心看到班级和他们一样,有些好奇地问:“靳韫言是谁啊,我们学校有这个人吗?”
“不知道,可能是别的班级转来的吧。”
“名字好听哎。”
薄夏也觉得,她随口说:“这个姓还挺少见的。”
“你姓也少见啊。”温心大概是小说看多了,给她使了个眼色,瞎编道:“你们俩挺像小说男女主。”
“……”心口像是有颗水珠儿落下来,她眼睫颤了颤,语气里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别乱说。”
隔天摸底考试,薄夏的考场在另一栋实验楼,她检查了一下笔袋,将考试需要的用品放进书包里。
同个考场的女同学跟她一起走,跟她闲聊了一会儿暑假发生的事。
对方是班主任的侄女,父母也是学校的老师,楼上住着化学老师,楼下住着物理老师,因而薄夏有些羡慕她,女孩忍不住哀嚎:“我天天被看着写作业,放假比上学还辛苦呢,你还羡慕。”
她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
“不过幸好我爷爷想我,接我去燕京住了段时间……”
提到燕京,薄夏怔了怔。她在南桉长大,十几年没走出过这座城市,本能地对外面生出几分向往。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大抵开始于08年举办奥运会的时候,她从电视机上看到鸟巢和水立方。
那时候作为国人的骄傲还荡在胸口,一转眼就已经过了好多年。
薄夏跨上楼梯,通过长廊走向另一边的教学楼,她安安静静的,女孩说什么,她偶尔淡淡地应几声。
高中生能聊些什么呢,即使是最近新热播的流行电视剧,都够他们聊上许久。
薄夏笑着倾听,到了教室两人分开。她分配的位置很靠后,是在一个角落里。
她性格算不上孤僻,但却很喜欢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地方,书桌靠着白墙,能闻到墙灰淡淡的潮湿味。
薄夏唇角轻轻勾起来,收到前座崭新的带着墨水味的卷子,拿出中性笔在侧面写上了信息——
班级:高二(11)班,
姓名:薄夏,
学号:211016。
九月初,长夏的余韵尚未散去。
薄夏做了一会儿题,没一会儿额角就渗出汗水,抬眼,四周大部分人都在认真做题,耳边充斥着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的声音。
两天考试结束,大家就像是历了一场劫似的。
去学校的路上,雨刚停,空气里还透着股潮湿。温心拽着书包快步走过来撞上她的肩膀:“薄夏,你考得怎么样?”
“一般吧,暑假忘掉了好多东西。”
温心无语,忍不住跟她吐槽:“我第一场考试不是考那个诗句么,你知道吗?‘飞湍瀑流争喧豗’,那个‘豗’我不会写。”
女孩又说:“我故意写得很模糊,希望老师不要看出来。”
“……”
看见温心这自欺欺人的表情,薄夏忍不住弯起笑眼,说的话听起来很温柔:“但愿老师眼神不好。”
两人又对了会儿数学答案,听到温心说填空题第二题的答案是4之后,她还愣了一下。
“怎么了?”
薄夏被自己蠢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题我算了半天,最后结果是二分之八,然后我直接写上了。”
她当时估计是没反应过来,等这会儿才发觉不对劲,二分之八,不就是4吗?
温心哈哈地笑,等笑够了才安慰她:“没事,没化简老师应该也会给分的。”
说说笑笑间到了教室。
薄夏的座位靠着窗边,发现昨天在这考试的人临走没有关窗,她桌子和椅子上都残留着雨水。
她没办法入坐,站在桌子前在书包里翻着纸巾。
温心一边递给她纸巾一边说:“在你这考试怎么不给你关窗,不就顺手的事么?”
薄夏也觉得,但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能是忘记了吧。”
毕竟这几天一直高温,南桉秋季又少雨,谁也没想到半夜会下雨。
不远处驻足着高大的身影,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入他耳中。
她刚擦好,头顶落下一道声音。
“抱歉。”
薄夏抬起眼,莫名感觉到一丝清凉,她闻到淡淡的香气,落入一双多情又矛盾地夹杂着几分清冷的眼睛里:“昨天走的时候忘记关窗了。”
纤长指尖攥着一盒牛奶放在她的桌子上,少年的声音低沉散漫,和同龄人相比成熟一些:“这个当做赔礼。”
原本还喧嚣的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连温心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动。
那人身子颀长,身上带着点儿贵气,在一众同龄男生里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明明周身气质温润,可无端让人有难攀的感觉。
一直等到他离开之后,薄夏还没缓过来,她刚刚脑子里那丝郁闷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属于男生的干净的香,她的心脏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再一想到他温柔的声音,薄夏耳根滚烫。
怎么会有人说话这样好听……
一旁的温心出于对美好事物向往的本能,压根移不开眼,凑过来小声说:“不是,这哪儿来的帅哥,我们学校有这号人物吗?”
要是有的话,不可能以前没听说过吧。
她花了几秒钟意识到这位就是他们的新同学,兴奋地说:“肯定是转校生,不然长这么帅以前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人。”
温心压低着声音,怕被当事人看见。她一边说话一边朝后面望,男生冷白皮,五官精致得像什么艺术品。
薄夏长睫敛着,仍旧是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似乎没怎么听。
女孩将书包放进桌屉里慢慢坐下,桌子右上角贴着的纸条还在,白纸黑字上写着——
高二(11)班,靳韫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