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29章第二十九章
“明天线上会议的资料等会儿发过来,另外邱总那边的宴会让齐总监代我过去。”
“后天的机票改签到凌晨,早上的晨会我会到。”“不用,明天下午我还有事,就改签到凌晨。”拒绝了对面人的提议,挂上电话,站在走廊尽头的陈夜抱起刚才临时放在窗边的插花花篮,转身朝曲黎所在的病房走去。最近可能是因为冬天病毒肆.虐的原因,哪怕是VIP病房,心外科的病患量依旧居高不下。
但走廊上人来人往,一身黑色大衣的陈夜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不过不同于和曲黎一起下楼闲逛时的状态,一个人的陈夜,脸永远是面无表情的冷脸,眼睛也永远只望着自己的方向,旁人向来得不到他一个扫视。眼见着他从身旁走过,正推着床旁心电图仪器的两个护士,其中一个下意识低了低头。
捂嘴,虽然同样不敢和陈夜搭话,但倒也不至于看见他就低头的另一个护士,看着低下头的护士取笑道。
“贺姐,你不至于吧,咱们又不是科室里那些没结婚的小姑娘,你还不好意思看人家小年轻了啊?”
“没有,我刚刚……脖子有点不舒服。”
被取笑的护士,心不在焉地随意找了个答案,似乎并不在意旁边人的说笑。但听她这欲盖弥彰的解释,护士倒是笑得更厉害了。“你这还不好意思承认了啊。这有什么,反正贺姐你也才刚四十出头,还算年轻了,看看这些年轻的帅哥有什么大不了的。”“小周你别开玩笑”
摇摇头,似乎真得有点不舒服,贺兰皱着眉结束了这个话题,似乎有些不高兴听这种话。
见她这样,姓周的护士撇了撇嘴,倒也没心情继续说笑了。没再说话,两人推着心电图机器继续往前面的设备间走。只是埋头走的周红红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贺兰往前走了没几步,几乎是下意识的,再次回头看了眼走廊里已经走远的年轻人。而非常凑巧的是,贺兰的头发和陈夜是如出一辙的又黑又密。接过筷子,曲黎边吃饭边打量着陈夜送来的花篮。小小的藤编花篮,用的插花都是不算很名贵的花种,但神奇的是这样一盆花,花艺师却搭配得非常和谐出彩。
这样富有生命力的插花花篮,曲黎曾经在一家店里见到过。猜到陈夜去了哪里买这盆花的曲黎,笑着看向他,轻声问道。“你去了之前我们一起去的那家花店吗?那家店的老板现在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嗯,她很好。”
拧开汤壶,小心地撇去上面的油沫,陈夜低声道。“她已经出院了,说谢谢你上次送她花,这个花篮也算她送给你的回礼。”的确长得很漂亮的花店女老板,性格也跟曲黎一样温和善良。从店员那里知道陈夜就是上次送自己花的那位姑娘的同伴后,对方当即也回赠了一个自己亲手做的花篮。
另外一一
“她说上次她住院,是因为得了白血病。”抬起眼,看着听到这句话已经下意识停下了吃饭动作的曲黎,陈夜加快了语速补充道。
“但她说她很幸运,得的刚好是M3型白血病。这种类型的白血病只要及时治疗就不会有大问题,她现在已经化疗结束出院了。”仿佛是上天跟她开了场玩笑,又仿佛命运赠与了她一个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坏的礼物。
看着曲黎,陈夜低声道:“她听说你也住院了,说希望把这份幸运也传递给你。”
生病可怕吗?
或许,这位曾经被告知患上白血病的同样年轻的姑娘最能理解这种心心情。但是,
先别怕,先别慌
在命运落下最后一个代表结束的鼓点前,奏响的,都只会是赞叹我们生命存在的交响乐。
喝下原本已经停在汤壶上空的汤勺,曲黎嘴角弯了弯,笑得仿佛春日的柔波。
“帮我谢谢她”
“我相信,我也会很幸运”
事实上
她已经足够幸运
看着说完话继续专心帮自己撇浮沫的陈夜,曲黎低下头,嘴角的笑意很久没有散去。
陈夜的公司现在事情很多,尤其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出面参与。因此这次刚陪了曲黎没几天,男人便又匆忙地搭上了凌晨的飞机,深夜赶回了B市。而等处理完事情后,陈夜才又抽空赶了回来。来来回回,仿若已经形成习惯定点在两处地方巡逻的鸿雁,陈夜几乎变成了个空中飞人。虽然现在的陈夜并不需要担心费用问题,但这样频繁的往返,总是累人的。
于是,原本被众人劝在医院多修养一段时间的曲黎,开始想要早点出院了。这个消息,心外科的很多医护们也都知道了。然后,等到陈夜再次从B市赶回C市的这天抱着早上刚才B市著名糕点店买来的当地的点心,陈夜穿过医院的大门,一路经过走廊,门禁,最后到了曲黎所在的住院大楼的楼下。这会儿,时间甚至还不到九点。
今天是周四,并不是周末节假日。
于是除了进进出出的病患及家属以外,楼下很少会看到医护人员,但凡事总有例外。
“陈……那个,陈先生”
欲言又止的声音,叫住了原本正要抬腿进入住院楼的男人。转过头,陈夜的目光落向住院大厅的角落。蓝色的医院最常见的椅子上,此刻正坐着一位拘谨又略微神情紧张的中年女性,看着有些眼熟。“您是……心外科的护士?”
陈夜的记忆力很好,即使对方并不是曲黎的主管护士,但来来往往他倒也略微记得几个医生护士的长相。
虽然,他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看对方守在这里……手指无措地捏了捏身上的毛衣,脱下白色护士服的贺兰,这会儿看着只是一位普通的中年妇女,但是一一
“是的,我是心外科的护士。那个,陈先生,方便打扰您一会儿吗?我……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跟他说?
最近,有很多人想跟陈夜对话。
公司的高层,合作的企业负责人,医院的领导,主治的医生……想跟陈夜打交道的人最近有很多,但一个护士,一个看着再普通不过的护士,似乎无论如何也和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男人听到话后明显沉默了一瞬,看着对面那双没有多少温度的眼睛,贺兰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目光掠过男人价值不菲的西装,领带,女人终究忍不住再次多说了一句话。
一句,足够使面前这位风波不惊的男人也沉下了眼睛的话。“您想知道您的亲生父母吗?”
关于陈夜的身世,某种程度上可以算很多人知道,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没人知道。
C市的很多人,尤其是嘉园小区里的人,大多都知道陈夜是一个被曲家领养的弃婴。而除了C市以外的人,目前的报道也都只简单提了句他是个孤儿,更细致的内容,鉴于集晞′集团强势的法务部,并没有多少报道敢深挖。当然,就算挖出来了,也没人会敢再多讨论。公众的视线,大多都只截至到了这里。但事实上,曲家人以及医院里的老职工们,知道的多一些的也只是记得陈夜是在哪一天,哪一个位置被人发现的。而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没人知道。
但这世上,或许其他人不知道,可当初生下这个孩子的人肯定知道。距离医院有段距离的高档茶餐厅,私密的包厢内,身前身后都是各种从未见过的精致摆件的女人,下意识把自己手里有些旧的提包攥紧了些。在住院楼下她说完那句话后,就被对方开车带来了这里。但尽管是对方带她过来的,可是从在包厢坐下后到现在,男人却是始终没有开口。
咬紧牙,在医院并没有跟对方说过话,只是这段时间看了男人很多采访的贺兰,没有太多耽搁,只简单而迅速地讲述了一件多年前的往事。事实上,这件往事本身说来也不算长。
没有太多的狗血,没有什么豪门的二代,有的只是两个青春期胆小又冲动的年轻人。
因为太年轻,所以他们的感情来得太冲动,行动也缺乏足够的自制力与责任心。
还在读书的两个男孩女孩,家里的条件都只是普通,未来更是一片迷茫。在发现女孩怀孕后,男孩下意识选择了逃避。因为没钱又胆小不敢做手术,并且还对男孩心存幻想的女孩,最后竞然不小心独自在医院的卫生间里生下了孩子。
她当然不会要这个孩子
没有这个孩子,她的未来将会平静安全。如果承认这个孩子,她会有很多麻烦,很多难堪。
所以她走了
毫不犹豫,几乎是没敢看一眼。
如果不是听护士长偶然说起这段往事,如果不是最近铺天盖地的采访,也许,她已经忘记了很多年前,就在她现在工作的这家医院,她生下过一个孩子。男孩,似乎还算健康
沉默,坐在原地听完了女人所有讲述的男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与漠然。
似乎并不在乎女人的话,似乎情绪丝毫没有被挑动,看着面前这位极力镇定地述说完往事的女性,陈夜抬了抬眉。
“找我有什么事?”
没有质问女人当年的遗弃,没有愤怒女人当初的狠心看着眼前这位应该算是自己亲身母亲的女性,陈夜冷静的声音就像依旧是面对着一位陌生的护士,平静地问询她的来意。不得不说,这样的男人和报道中所形容的遥不可及的集团创始人形象非常相符。
足够冷静,足够无情
作为对方的母亲,贺兰面对这样的态度应该感到愤怒,不堪。但事实上,听着对面人嘴里直白了当的话,贺兰身体僵硬的同时,心底却是不由自主地松了囗气。
或许,这样陌生的话,才是女人最适应的。但是
指尖几乎扣进了皮包的表层,低下头,贺兰看着面前翻开的菜单上,简简单单一道炒青菜都要几百块的价目表,声音低哑得像是将要老化的风箱。“能不能……请你,借我点钱。”
借钱
能难倒大多数人的,总归是钱
“我儿子……后来生的儿子身体不好,他得了病,虽然能治但是要很多钱,医保也不能报销…我,我想”
想什么了
既然已经找上了门,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
想想家里从小就乖巧懂事的儿子,想想每年高额的治疗费用,贺兰红了红眼,几乎是恳求道。
“只要几十万就好,我知道你,您现在不缺这个钱的。只要您愿意借给我,以后我绝对会还。”
说完,仿佛担心对方误会,女人匆忙补充道。“只有这一次,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真的。”打扰
没有错眼,没有转头
望着面前这位神色焦急,满目忧虑的女性,陈夜安静地凝望了她许久。诚然,看见这一幕,任谁都要承认这是一位好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哪怕不情愿,哪怕觉得难堪,但她依旧艰难地拜托着另一个人。甚至,她不是直接找人要钱,她会偿还,她有基本的社会道德观念。望着她,望着这让人即觉得感动又觉得荒诞的场面,陈夜放在桌下的手逐渐握紧成拳。
这是一位好母亲,也是一位工作勤恳的好护士。只可惜,她年轻时遇人不淑,处事不当,所以才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了一段不堪的过往。
他对于他,仅止于此
闭了闭眼,男人的手逐渐松开,随后
“打这个电话,要多少钱告诉他。”
蓦然抬头,女人抿着唇望向被推过来的名片,眼里有不敢置信,也有压抑不住的惊喜。
但没再说话,也没再看她
从坐到这里,全程没怎么说话,只是听完了女人全部讲述的男人站起身,已经打算离开。
用力地抓住那张名片,看着名片上完全陌生的名字,贺兰没有怀疑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但直至此刻,直至心里的大石悄然落下,女人似乎才终于认真看了面前已经站起身的男人一眼。
高大,英俊,长眉入鬓
这个孩子,长得不怎么像她,倒是更像他的……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贺兰当初从学校毕业后就已经跟对方分开。但是尽管五官并不相像,尽管面前的孩子满是冷漠。但是攥紧手里的东西,贺兰弯了弯腰,哑着嗓子哽咽而认真地道。“谢谢,谢谢……真的谢谢。”
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女人的道谢,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男人最后只低声说了一句话。
“以后,我们不用再见。”
话落,男人抬脚离开。
皮鞋落在铺着昂贵地毯的路面,几乎没有什么声音,但听到话的女人却不自觉僵在了原地。
仰起头,看着远去的人的背影,女人红了的眼眶终于落下了眼泪,大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当年抛弃了你
对不起,这些年从来没有找过你
对不起,现在的我,依旧还要专注我自己的生活没有停留,陈夜一直走出了包厢,走到了地下室,坐进了车。这辆车已经不是他曾经在曲家开的那辆车了,而是后来他重新购置的一辆新车。
但是虽然车的外饰有些不同,内饰却依旧有些相像,包括曾经被曲黎笑过的碎花头枕。
依旧是蓝色的碎花,只是碎花样式有些不一样,可怎么看,这都不该是一个单身男性车里该出现的配置。
坐在座椅上,陈夜没有急着开车,而是闭上眼休息了会儿。或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开车,明明一大早就做早班机赶过来的人,现在却坐在车上很久都没能有动作。没有开灯,没有听歌,任凭地下车库角落里的暗色将车身掩盖,男人呼吸有些发沉。
但也没过多久,提前汇报过自己落地时间的人许久没有出现,一条讯息到底是忍不住催促地传递了过来。
“到了吗?刘姨中午做了你爱吃的四季虾球,来晚了可就没有呢。”四种果蔬熬成的半透明汤汁,均匀地浇裹在鲜甜的虾球上,这是曲黎和陈夜从小到大都很爱吃的一道菜。
仰靠在座椅上的人身体直了些,手臂似乎也没有刚才那么僵硬,胸口也没有那么沉那么重的压力。
转过方向盘,一时不小心来错了地方的男人,再度重新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