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26章第二十六章
“阿黎，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脚步微沉，一身白大褂的男人走到VIP病区公共休息室的窗边，看着敞开着的玻璃窗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转过头，看着一脸担心的程南，曲黎笑了笑。“爸爸睡了，病房里面总是开着空调,我觉得有点闷，就过来吹吹风。”“现在已经立冬了，今天的冬天要冷些，你要小心别感冒。"说完，看着曲黎微微泛着青色的指尖，程南下意识把手捂进了掌心。温度逐渐让渡，看着面前从小时候到现在，始终温和体贴的人，曲黎笑了笑，没有把手撤开。
三年的时间,总会让人更习惯某些人，某些事的。不过程南既然过来，曲黎也没办法再继续吹冷风了。这三年不止曲江山的身体每况愈下，无形的心理压力，也让这个年轻体弱的姑娘面色更加苍白了几分。
“最近是不是又没睡好？”
看着曲黎眼睛下面的深色痕迹，哪怕她已经用粉底仔细掩盖，但靠近了还是能看得出来。
点点头，面对眼前主职为医生的未婚夫，聪明的曲小姐没有无谓地撒谎。但听着他接下来的劝慰,听着他细心的叮嘱,浅笑着点头的曲黎明明脸上带着笑,但那笑意就好像太阳底下的薄冰。
风一吹，就化了
正在说话的男人看着女孩脸上的神情停顿了一瞬，然后又仿佛没有察觉般继续轻声说起来。
两人一起走回病房，倒也是碰巧，他们刚回来不久床上的曲江山就醒了过来。
颧骨高高隆起，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肉的老人抬了抬同样瘦弱的手臂，示意两人坐到自己身边。
伸出手，曲黎轻轻握住老人已经没有太多力气的手，熟练地朝他露出明朗的微笑。
看着曲黎，眼窝凹陷的曲江山现在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说太多话了。于是望着女儿，老人只轻轻用手指摸了摸她右手上的订婚钻戒，低声断续道。“婚纱照……还没印好吗？”
两人的婚礼，在曲江山和程近节商量过后定在下个月中旬，程家的老太太前不久也已经同意。
虽然时间还是有些紧，但是该走的流程两人还是要走，前几天曲黎就跟程南去专门拍摄了婚纱照。
“印好了，老板说下午就送过来。”
笑着握紧父亲的手，曲黎轻声补充道：“照片拍了很多，爸爸你下午看到一定会很喜欢的。”
“时……“短促的笑语从老人嘴里冒出，曲江山轻笑道：“只要是你们两的照片，我都喜欢。”
说完，刚刚还坐着平稳呼吸的老人突然侧过头，再度咳嗽起来。站起身，程南忙把一直在持续输送着氧气的输氧管抬了抬，顺便拿过床旁的纸巾递过去。等到老人缓过来后，原本就虚弱的曲江山暂时也没了继续聊天的力气。
看着无意识地用力攥紧自己的曲黎，曲江山笑了笑，没再继续说话，只平躺在床上低声道：“阿黎，陪我看看电视吧。”“好”
曾经闲暇时会下象棋，会去公园运动的老人，如今大部分的休闲活动就只剩下看电视了。
黑色的大屏逐渐亮起，两个年轻人边按动遥控器，边询问老人想看哪个屏幕。
但其实也不用选，财经频道这类节目是曲江山最常看的。曲黎迅速按下按键，很快就翻到了正确的频道，只是一一“国内首个电商平台“集晞"创始人日前接受采访透露，公司的后续发展将深入与国内外各大企业展开联……”
为了方便现在视力不太好的曲江山看电视，专门订制的特大电视屏幕上，此刻坐着一位熟悉的财经频道女主持人。
但是和往常的节目不同，今天女主持人旁边持续播放着另一段采访画面，画面里有一位熟悉的年轻身影。
黑发，长眉，面貌英俊
病房内，明明电视机的声音比刚才三人说话的声音都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感觉莫名静默了两分。
视线落在电视屏幕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
“听听歌吧”
老人的嗓音低沉，似乎无波无澜。
也对，人这一辈子，总是向前看的。
没有看太久的电视，曲江山坐了一会儿，便又倦怠地闭上了眼睛。专职护工守在老人旁边，曲黎和程南则是一起走出了病房。程南是趁着午休时间过来的，这会儿又要回办公室准备下午的介入手术了。只是走之前，看着曲黎身上披着的外套，程南轻声问道：“下午出去有什么事吗？不着急的话我下了班陪你一起吧。”曲黎现在的身体并不是很好，心肺功能都因为这三年陪着曲江山化疗的原因而变差了很多。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一场漫长而救治无望的疾病，往往折磨的不止是病人弯了弯唇，曲黎神态轻松，“没什么大事，爸爸昨天说想吃点甜的，我就想去颂糕记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品，顺便也透透气。”自从曲江山需要长期住在医院后，曲黎也几乎很少出医院了。这会儿听她说愿意出去转转，哪怕她坚持一个人出去，程南也是高兴的。站在原地，看着男人仔细叮嘱完自己转身下楼后，曲黎这才抬起手臂看了看手表，然后朝着医院门口走去。
今天，她的确要去颂糕记，但买完了两份一模一样的甜品后，曲黎似乎并没有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径直朝不远处的私厨餐厅走去。稻荷私厨，C市较为出名的几家私厨餐厅。和其他餐厅不同，这家餐厅主打的是绿色健康食品，主推菜式也都是五谷制成的餐食，就连下午茶都是。
虽然很多肉食爱好者不太喜欢来这里，但是年轻的害怕长胖又想吃美食的姑娘们倒是很喜欢来这儿消费。
不过除了这一消费群体外，事实上，上了年纪的老人们也很喜欢吃这家的菜品和点心。
坐在屏风后的包厢内，看着周围的竹编艺术品以及窗外的小片荷塘，曲黎坐在绣着荷叶的软榻上，安静地喝着茶。
今天的见面，事实上，曲黎也是意外的。
程南的奶奶，程家目前最大的长辈，余老太太亲自给曲黎打电话，表示想要单独跟她见一面。
对于这位老太太，曲黎算不上太熟悉。
毕竞这些年，因为程近节当初为了方便教书从老宅搬到了嘉园小区的原因，就连程南都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老宅看望下奶奶。平时两家人并不住在一起，自然没怎么见面。
就算曲黎三年前和程南订了婚，但也只有重要的节日或宴会，她才会过去拜访老太太。但要说单独两人的见面，这确实还是第一次。更特殊的是，这次的见面，老人还专门嘱托她保密。放下茶杯，转头望着木制窗框外的院景，曲黎忍不住有些出神。余奶奶找她会有什么事呢？
这样的时间，总是引人深思的。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院外塑料跟棉花做的假荷叶都已经在风里打了几个转儿，但今天主动邀约的老人依旧没有出现。垂头，曲黎望向手机，开始思考要不要给老人打个电话，问问是否有什么意外。
但在她思考之际，前不久刚刚走到餐厅门口的老人，此时已经被人请到了另外一家咖啡厅。
优雅的钢琴声，苦涩的咖啡香
安静豪华的空间内，相对而坐的两人此前并未怎么见过面。但说来也是神奇，即使两人没见过几次面，但在知道是谁后，向来准时的余老夫人今天竞然难得都没跟曲黎说一声，就径直跟着来人走了。抬眸，头发花白的老人对面，因为头发比以前短了些，露出来的眉眼看着更锋利深刻的男人声音低沉。
“不要打扰她”
手指落在瓷杯边缘，味道浓郁的两杯咖啡，偏偏此时两人都没有喝的意思。只是很明显，先不说坐着的老人已经年过六十，就是哪怕年纪相仿的两个年轻人，男人这话说出口也未免有些太不客气。抿唇，苍老的眼珠有片刻的僵硬，向来在程家说一不二的老人，常年温和的面孔下是这些年一个人撑起整个公司的强硬。饶是曲江山，也从没这样和老夫人说过话。但是一一
没有开口，或许是年龄大了当真修身养性得厉害，也或许是不想计较，老人没有应声，但也没有出口驳斥。
但有些话，不开口本也是一种回答。
起身，来得突然的男人，此刻，似乎也走得干脆。得到了想要的承诺，却似乎傲慢得没有心情和时间坐下陪对面的长者喝完一杯咖啡。
坐在原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刚才还面色平和的老人眉峰皱起。曲家收养的这个孩子，她以前倒也见过一两次。只是虽然才时隔几年，但曾经哪怕再努力掩盖，也依旧掩不住骨子里的自卑的年轻人，现在看来，还真像是变了个人。胸口微微起伏，老人视线落回桌面未动的两杯咖啡上，最后，终究难掩苦涩得叹了口气。
罢了
罢了
她也老了
时代的峰流啊，早就不属于他们这代人了。阖上双眼，独自一人过来的老人，终究独自一人回去了。稻荷私厨，曲黎所在的包厢内。
刚刚收到了老夫人的短信说临时有事，今天就不过来了的曲黎，最后也没有多问缘由，只安静地在店内吃完了一人份的下午茶，然后就回了医院。走到VIP病区护理部，将原本给余老夫人准备的那份糕点递给护士，曲黎这才提着另一份回了曲江山的病房。
现在的曲江山，自然是吃不下这么多点心的，只不过尝尝味道罢了。或许是下午曲黎出去得有点久，曲江山也问起曲黎除了糕点店，有没有逛逛什么其他地方。
摇了摇头，曲黎笑得自然。
“没有，我就在糕点店周围转了转，顺便找了家餐厅吃完饭就回来了。”的确，这只是平凡的一天。
除了在餐厅坐的时间久了点，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很快，曲黎和程南的结婚照被婚纱店的店员亲自送了过来。这是曲黎第一次穿婚纱
尽管之前拍婚纱照的时候，曲黎已经拍了很多她穿着婚纱的视频回来给曲江山看，但拍好的婚纱照老人还是第一次看。食指轻轻翻动，老人仔细地打量着照片上的两人。诚然，从小相伴长大的两个孩子，是非常有默契的。对着镜头，两人或是相视而笑，或是手牵着手美丽的衣裳，美丽的风景，美丽的人
这样的婚纱照，看着似乎足以使人珍藏。
但是一一
苍白的指尖划过两人最亲密的那张合照，看着即使双臂挽在一起，但肩膀依旧平行而立的两个孩子，曲江山脸上的笑淡了淡，最后，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