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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火的蒸汽机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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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哑火的蒸汽机车

家属院角落那棵梧桐树变成金黄色。

见证小女孩们长大的梧桐树,又看到逐渐长大的姑娘们手牵手欢呼雀跃地飞奔进它的领地,树叶在风中哗哗摇动似乎在为她们庆祝鼓掌。梧桐树下,传来女孩子轻轻的声音,“这是好事,怎么哭了呀。”晚晚扯了手腕内侧小片柔软的棉袖口,抬手小心擦了一下。“是啊,那可是路工!!"阿水激动得直打转。“我可没哭,我这是喜极而泣,激动的。"林巧枝胡乱用袖口擦了擦,有点脸红的大声否认,“是太激动了!”

“哈哈哈……”

随手在墙角捡两块红砖头,摞起来当板凳。她们围成一圈坐在梧桐树下。

林巧枝到现在都高兴到有些恍惚,“感觉像是在做梦。”不,做梦都没有这么美。

她梦里都没有这事,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因为她当时在上高中,梦都在高中学校。

“那可是路工啊……“阿水双手托着腮,咽了咽口水,“你们还记不记得,饥荒那三年里,我们吃过的那顿红烧肉?”

“记得!香死了。”

“怎么会不记得!”

说起这个就激动了,宁珍珠这个不太缺吃的人都忍不住回忆着感慨,“这辈子都不会忘的,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红烧肉。”没有人会记错,因为那是饥荒那三年里,全厂小孩吃过的唯一一顿大肉。路工带回来的。

在红旗家属院出生的小孩子,没种过地,其实不太懂什么是荒年,只知道吃不够,每天肚子都很饿。

倒是不至于饿坏,但就是饿,那时厂里响应国家号召,用“双蒸法"来煮饭,一斤米可以出五斤饭,吃了跟没吃一样,没一会儿就饿了。肠肚空空好像烧心一样饿得发慌,日子久了,看到什么吃的眼睛都是绿的,小孩们敢吃任何东西,把碗都舔干净。那样难的时候,路工只用了一撮刀,就挣回来一碗红烧肉,一头活猪。一头活猪!

听说是很远的地方,为了请到路工,费劲千辛万苦找来一头活猪当报酬。红烧肉当场就吃了,活猪带回来,路工就说,“烧给厂里的娃娃们吃吧。”杀猪烧肉的那天,全厂的孩子们都像是过年一样,满厂高兴得撒丫子疯跑,抱着碗和筷子一路欢呼:“吃肉啦一-吃肉啦!!”林巧枝她们当时起码懂事了。

好些不懂事的小娃娃,吃完油滋滋的大烧肉,当场就哭着喊着往路工家里跑,哇哇叫着要给路工家里当小孩。

“怎么会不记得?“林巧枝还悄悄跟她们分享自己的小秘密,“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练得好累好累,我还会苦中作乐地幻想自己是路工呢,我就去人家厂里,看一眼,下一撮刀,嚅,机器就好了!”

真的是这样!

那给活猪的厂怎么也找不出故障,生产都停了小半个月,火都烧眉毛了,据说路工进去只看了一眼,动手锉了一下刀,就好了,那边整个厂都不敢相信就这么简单。

林巧枝光想一想,想一想自己是"林工",想一想那样的未来,就感觉呼吸发热,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偶尔我也会觉得枯燥啊,然后我就搓一刀,就想一碗红烧肉,再搓一刀,又想一碗红烧肉,哈哈,想想就乐得不行。“她说着自己都笑起来,好像有点傻。

听完林巧枝的小秘密,几人笑成一团,你一句我一句的“林工”“林工~“林~工"冲林巧枝喊个不停。

林巧枝听得脸都发红,连忙伸手拍人:“别喊了,别喊啦,让人听到了多不好意思。”

早知道就不说了!

这样的事一件件,一桩桩,伴随着家属院的孩子们长大,从小到大,厂里逢年过节发的米面油布腊货和福利,市里给她们厂批的好待遇,饥荒时去省里争来的一车车活命的粮食,厂子弟走到哪儿都挺直的腰杆……全都和路工脱不开关系。

路工在家属院这一批子弟心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好羡慕啊!!"阿水完全忍不住。

“你也可以的!你不是还想像田桂英一样当大火车司机,然后开火车去北京天安门看毛主席吗?"林巧枝顺势也给阿水鼓劲。然后再一次暗搓搓提起抓紧学习的事。

阿水捂起耳朵,哀嚎:“天啊,巧枝你现在比我们老师还会念叨,刚刚在江堤上都说过啦!”

说起这个,宁珍珠一下就共情了,连连点头,有点可怜地控诉道:“真的,她这催人上进的,不当老师真的可惜了,是吧晚晚?”晚晚小鸡撮米点头:"嗯!”

林巧枝哈哈笑起来:“我真去当老师的话,那所有家长都要闹了,学生家里肯定一个个鸡飞狗跳的。”

话虽如此,但林巧枝能有机会近距离跟着路工学习,还是给了她们很大的刺激。

不如再努力一点吧!

多努力一点,说不定下次机会来临的时候,她们也能和巧枝一样,抓住命运中的惊喜。

大大大

林巧枝回到家。

从长长的走廊往家门口走,邻居们纷纷探出头热情的打招呼和恭喜“巧枝回来啦“听说路工要带着你学习啊“真给我们楼争光“打小婶就觉得你聪明…林巧枝还一时有些不适应。

穿过走廊到门口,她妈妈正坐在床边,正在叠满床的衣服,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水盆,盆里泡着一块抹布,堂屋里衣柜桌子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妈,这么早就把冬天的衣服收拾出来了?"林巧枝在门口洗脸架隔着的红双喜盆水里洗了手。

“先拿出来晒晒,江城的秋天短,指不定哪天就突然冷了,一下要穿棉袄。"江红梅边说边叠,还笑说,“你爸听了你的事肯定高兴,肯定又要喊我去食堂打菜。”

“等会儿去给你爸打一小壶酒,晚上高兴高兴。”林巧枝坐到床边,也随手拿了件衣服叠,“那妈你为我高兴吗?”“当然了,看你这话说的。"江红梅扒开她的手,“行了行了,你又不爱做这些活,去看看书,到饬到饬你那堆工具,这儿有妈干呢。”林巧枝听了没有很开心,她看着江红梅,问道:“妈你也高兴,怎么不给自己也买点?你喜欢吃米粑,等会儿去买酒顺便买点儿。”“不用,哪里用得着吃啥米粑,浪费粮票,等会儿食堂打了肉菜,我随便跟着吃两口就行。"她利利索索把衣服一抖一铺一叠,嘴上随口说。林巧枝看她的表情,知道她是真心的这么想的。她的喜悦里忽然掺杂了一丝丝酸涩。

她快要跳出去了,但妈妈却依旧留在原地。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争取一点点东西,会那么难,为什么妈妈们也是女人,却更多下意识使唤女孩做事。因为女孩子生来"心软懂事″吗?当然不是。现在她也不完全明白。

但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这个家像是系上了一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把妈妈牢牢的困在里面。

即使新的思想传播进来,林父知道要尊重妇女,江红梅也知道要工作腰杆子才硬气,可依旧什么都改变不了。

江红梅还是每天洗衣做饭,饭盛好了端到丈夫手边,衣服搓好了洗干净让林父穿得干净,有什么事都先考虑林父的感受和想法,心里有了委屈也不敢争叫一句。

这一切被小孩子日复一日的看在眼里,自然能脱口说出那句:“洗碗不就是你们女孩子该干的活吗?”

好像没有谁错了。

她妈妈还是老家十里八乡称道,勤快能干的好女人。什么是好女人?把丈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把家务操持干净利落的就是好女人。能嫁到城里,双脚从黄泥土里拔出来,就是对江红梅勤快能干最大的褒奖,老家村里亲戚朋友都羡慕她"好福气”林巧枝忽然开口问:“妈,你识字班学得怎么样了?”她再勇敢一次吧。

再试一次,也抱一抱小时候困在死结里受委屈、想不通的自己。她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但无论成败,她都不后悔。

只要走在正确的路上,即使有可能失望受伤,她也希望自己不要畏首畏尾。江红梅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从“给你爸打壶酒高兴一下"变成“识字班上得怎么样了。”

“还,还行吧。”

林巧枝拿了本书,递给江红梅:“你念给我听听。”江红梅看看被塞到手里的书:“你这当丫头的,还管起妈来了。”“你还想不想有工作了?”

“这扫盲班都快上完了,也没听什么风声,你不会是被骗了吧?“对上林巧枝严肃的目光,口一软,“行行行,我看看…”她低头翻书,翻一页,又翻一页,找了几页,可算找到一面字少还简单的,开始念了。

手指头指着字,一个字一个字念。

念得磕磕绊绊的,“巧枝你给妈看看,这个字是不是念gong??”林巧枝一看,是松。

她眉心蹙起来:“妈,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个工作吗?为什么不认真点学呢?″

江红梅心一虚,一想又不是识字班的老师,这是她自己肚皮里生出来的闺女啊!

她硬气起来:“你这丫头腰杆子硬了,还跟妈都使起威风了?家里大大小小多少事,洗衣做饭扫地擦桌洗碗刷鞋烧煤炉晒衣叠衣缝缝补礼她说着就抹起泪来。

“别人家里还有孩子搭把手,我都没个帮衬的人,前头为你弟的工作操心,让你拉你弟一把教教他钳工你说什么也不同意,现在你忙他也复读,家里连个搭把手的都没有,我哪来的时间记这么多……”“行了。”

林巧枝打断她,再说下去又要回忆前半辈子受的委屈,说自己命苦了。“我再说一遍,我绝对不会教林家栋钳工的。“林家栋要是学了钳工,一辈子就扒上她了,就跟田里那水蛭一样,紧紧的吸在皮肤上,拍都拍不掉。她凝视着江红梅的眼睛,声线平直的陈述:“妈,我不用太久就毕业了,能工作了。”

江红梅不知道为什么,心陡然就慌乱起来。林巧枝吸了一口气:“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心肠冷,你也说,你闺女的心是铁做的。“顿了顿,“你得有个工作,要不然这辈子都硬气不起来了。”被欺负了只能抹眼泪说自己命苦!

“不、不是……"江红梅有点口拙的想解释,什么心是铁做的,那不都是气话嘛,怎么还记仇呢。

但她还是被吓到了。

或许潜意识都在提醒她。

她有点无措地坐在里面那间房的书桌前,手在身侧擦了擦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这张书桌,她这辈子不知道擦过多少遍了,可还是头一次,坐在这里学习。林巧枝思索一番,给她拿了一本孟主任的宣传语录。这是她从小积累的,一点点贴在本子上,积累了厚厚的一本。她直白的说:“领导到时候来视察,不可能考你们太深的专业问题,除了识字率,多半还是看精神风貌,思想建设。“她想了想,还是说,“而且快了。”江红梅心一颤:“快了?”

林巧枝再不跟她废话,翻开语录指着第一条。“妇女能顶半边天,管教山河换新颜。”

“工人阶级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阶级。”“妇女不是生育机器,妇女不是家务员!"*青年和中年的女声交织。

一遍又一遍,响彻在这间屋子里。

林巧枝和她定好,每天在家一对一教她半小时,她要求说:“白天你在家里,学的新语录每一条至少抄写十遍。”

等到晚上。

家里确实很开心。

桌上难得摆出好几个好菜,林父喝了点小酒,高兴得脸和脖子都红了,骄傲的说:“你们是不知道,今天老赵他们晓得了有多羡慕我!”他激动得拍桌子:“那是谁?那是路工啊!!嘿,看中我林武强的闺女了,那以后还了得?”

江红梅劝他少喝点:“你不是最近都学到开车上路了,万一明儿刚好有周常的车趟,他带上你,让你开一段,别喝酒耽误了后悔。”说来也奇怪,他们红旗厂对喝酒管得特别严,上工闻到酒气都要被记,不能评选劳动积极分子,全江城没有第二个厂如此重视。“好好好,今儿高兴,不让喜事变坏事。”林父又说起他学开大车的事,真是高兴得不得了。连最近每次回家都摆冷脸的林家栋,都不敢再说些什么酸话,只闷着头夹菜吃饭。

林巧枝才不管他,一筷筷不客气的夹肉吃。油炸藕圆!

土豆烧五花肉片!

食堂师傅见江红梅,显然也听说了今天的事,给的料也足,挖得还是底下带油水的,吃着不知道多香。

从前她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这么好、这么香的大肉菜!长期缺油水,吃单调的本地几种时令菜,突然吃到烧炸的硬菜,舌头都好像要被香掉了!

林巧枝觉得根本没有词能描述这种满足的感觉,一呼一吸间,都能感觉到飘飘然的餍足不断地涌上来。

她摸摸肚子,享受了一会儿。

吹着秋风,躺在竹椅上,静静地看着晾衣绳上的衣服摇啊摇。等到晚饭的点过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收拾碗筷,小孩子们也跑出来消食玩耍。

林巧枝重新梳了个头发,擦了下脸。

然后精神饱满地去借书了。

要跟路工去铁路局诶!

虽然知道她只是个小跟班,起不了什么大作用,但也要尽力做好准备!从阿水和秦老师那儿借了两本关于铁路技术的书。林巧枝回家点了灯,埋头看起来。

家里就一张书桌,林家栋也坐在旁边,不高兴:“你动我这边桌子了?”“妈坐那儿学了会儿。”

林巧枝头也不抬。

她一直熬到晚上十二点,把两本书粗粗的看完了,对铁路系统有了个初步的印象。

她们工业基础还是太薄弱了。

虽然山东青岛那边已经能生产出我们国产的蒸汽机车解放型“八一号”,但产能还是跟不上,全国很多机务段,用的都是当年缴获来的机车。她们国家的几千辆机车,来自9个国家,机车型号多达两百种,甚至被一些西方人戏称新中国是“万国机车博物馆"*林巧枝感觉心有些沉甸甸的,揉了沙子一样,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是在睡前,不由想到老师曾说过的那句“没有钢铁工业的国家,永远是不会有脊梁骨的!”

她脑子里想着机车,很快进入了梦乡。

梦里。

林巧枝睁开眼,这是一个全新的梦,旁边有人在吵架,“退婚!别以为你是铁路局的正式工,我就一定要嫁给你…”她有点错愕。

不过总算不是相亲了,她松了口气,又多看了梦里女孩两眼,皮肤很白,明眸皓齿的。

她听着闹哄哄的人群声音,朝着铁路的方向摸过去。她看到了铁路上眶当嘱当冒黑烟运行的蒸汽机车。还有来来往往,辛勤工作的机务段工人。

一连看了两晚上。

终于,到了要出发的那天!

林巧枝起了个大早。

连江红梅都大方的往她手里塞了粮票,“去食堂吃碗热干面,那个顶饱。今天在外面跟着路工,要积极些,好好表现晓得不?”“知道了!”

她也提醒江红梅:“你在家也记得抄写语录,好好复习,别老为家栋操心,你又不能替他学。”

她好心提醒过林家栋最好早早找工作了,不听她也没办法,觉得她是坏心眼见不得他好呢。

林巧枝昨天就提前洗过头。

早上一梳,再把用搪瓷缸装热水熨烫过的工服一穿,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看着就特别精神一小姑娘!

吃过饭,她们不用去学校,直接到厂区门口等。“林巧枝,早上好!”

忽然,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呼。

林巧枝侧头一看:“许观平。“这是三年级里技术最好的那个,她们在操作教室碰过很多次面。

许观平伸手扯了扯衣服,又整理了一下领口,连深呼吸几下,和她并肩站着,“你紧张不?”

林巧枝本来不紧张的,看得心里也紧张起来,但她面上不露,努力镇定道:“还好。”

“也是,你胆子大,肯定不紧张。"许观平有点羡慕的嘀咕。陆续有老师,和高工出现,和她们一起站在门口等。乔工还过来笑着问了句:“都吃早饭没?”“吃了!谢谢乔工关心。“林巧枝扬起一个璨笑,然后跟他套近乎,了解今天路工去铁路局的情况。

只是顺口关心一下的乔工…”

难怪老王最近巡查回来,每次都是猛灌一大茶缸子水,看人家这积极劲儿。八点,路工准时出现在车间门口。

“路工。”

“路工!”

路锋冲他们点头,笑道:“进去吧,巡视过车间,咱就出发。”说完,他率先迈入车间。

脸上的笑容一下收敛,他目光如炬,变得威严,身后跟着近似呈雁翎阵的高工们。

林巧枝和另外两个学生,就好像雁翎阵的小尾巴。她们跟得紧紧地,但路过的老钳工们,压根不怎么注意他们这个小尾巴,都打起精神看向路工。

林巧枝耳朵尖。

还没走近,远远就能听到有人小声在提醒。“路工!”

“快点,路工来了。”

“赶紧赶紧,把你这钳台收拾了,废料放一边林巧枝心里直感慨,如果说她和许观平他们的存在感,就像是一只误闯车间的小猫,那路工的存在感就是一头山林间巡视领地的猛虎。当他走进车间的时候,整个车间的工人面貌都格外不同,好像连机器都变得乖巧了些。

林巧枝还发现,雁翎阵的队伍里人都越来越多了。乔老师回头,低声提醒:“学着点,路工只需要扫一限,就能检查出正在制作的每一个模具的问题,听到机器运转的声音,就知道它的转速和状态,有没有异常。”

林巧枝:!!!

还可以这样吗?

她认真观察,竖起耳朵听,但她什么区别都没听出来,只能听路工给大伙讲这个模具制作的细节,那个车床需要停修的原因,声音特点又是什么样的。等车间巡视完。

乔元回头看他们。

笑着问:“怎么样?”

林巧枝崇拜的竖起大拇指,又有点沮丧:“太厉害了,我压根就听不出来,还是路工讲了之后,才能听出来一点。”乔元笑了笑:“你要是能跟路工比,那还了得?他是多少年的老师傅了,手摸过成千上万的高精度模具,听过不知道多少机床的声音。”又问了问许观平他们的感觉。

和王柏强比,乔元的性格温和多了。

最后又交代两句:“你们跟着路工出去,多听多看少说话,有什么事路工会喊你们的,都机灵着点儿。”

然后他就去工作了,林巧枝直到坐上了车,才知道今天居然就她们三个跟着路工去!!

路工坐前排副驾。

她们三个学生坐后排座。

林巧枝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坐车,感受着车辆发动机嗡嗡震动的感觉,看到车窗外熟悉的风景后退,太稀奇了!

她还悄悄伸手,小心去摸了下屁股下的座椅和皮,坐起来还怪舒服的。司机语气特别好,热情道:“您别看是咱们跟市政府借的车,但我这车开得绝对稳当。”

有车来接林巧枝已经很惊讶了,居然还是专门跟市政府借的车!路工离开车间,倒是挺温和,他上了些年纪,鬓角都微微有几根白头发,回头笑问:“怎么样,是不是一下感觉学习动力都足了?”他这玩笑一开,紧张的气氛一下散了。

“不用紧张,就是去看看铁路局一辆坏掉的蒸汽机车,别听你们王老师的,我又不吃人。”

林巧枝噗哧一声笑出来,大胆的维护王柏强道:“王工可没说您吃人!”“哎~这就对了,还是你这丫头胆子大。"路工露出笑容。到了他这个年纪,就喜欢生机勃勃的年轻人。要是王柏强看到,当年对他们黑着脸的师父对小辈笑得这样和蔼,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许观平赶紧压着激动道:“路工,我也胆子大,技术还好!等会儿培训我给您打下手。”

林巧枝瞪他一眼,这家伙还说自己紧张,太会抢表现机会了!她也好奇问:“路工,那辆蒸汽机车是怎么坏掉的?按理说铁路局也有机修钳工,他们修理遇到什么困难了?”

她们红旗厂也有修理部,但凡坏掉的拖拉机,全都是自家的机修钳工修。司机苦笑一声:“困难可多了去了,要不咱们怎么老请红旗厂帮忙?这旧的机车很多都是当年缴获的,一旦坏了,有的能修,有的干脆就修不了,没技术没零件的,实在修不好的,我们就只能把零件拆下来,补到在运营的机车上。”他把自己说得可怜兮兮的,卖完惨,然后又笑着轻轻捧了一下:“实在是这次坏掉的这辆运营任务太重,要不也不能专门劳动路工您。”到了铁路局。

铁路局的领导就带着一大帮子人,立在门口恭候。见路工从车上下来,连忙热情的上前握手:“路工,又劳烦您了。”他又笑着问林巧枝他们:“这几位是?”

路锋介绍道:“我们厂培养的青年学生,以后都是红旗厂的顶梁柱,带他们出来长长见识。”

王副局笑着夸了两句:“不愧是红旗厂的子弟,看看这精神头十足的样子,路工可真会培养人。”

他很快就把精力放回路工身上了。

路工不是喜欢寒暄摆架子的人,只客套两句,就说要去看机车了。王副局热情地在前面带路,还安排了个机修钳工来讲情况:“路工,是这样的。这次出问题的是我们的584号车,您应该也听说过,前几年陇海铁路施工改造,有一条坡度很大的新工线,很多货运列车′闯'了几次都冲不上去,是我们江城584号车运输着比定量多三百吨的货物,一口气冲了上去。”

自此584号蒸汽机车一战成名,负责该机务段的党员和青工都得到褒奖,并且负担起这一条重要的运输路线。

“本来都好好的,车我们也是精心伺候着,结果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本来该一口气爬上去的大坡,半路哑火了,整个机车往后滑行几百米远才停下来。”铁道上紧急抢修。

用别的车牵回来继续修。

但怎么都修不好,找不到问题。

路工表情也严肃起来:“我先看看。”

他看了起来,林巧枝她们三个则在旁边打下手,递工具。围着整个被拆开的火车头一一查看细节,偶尔路工还会喊她们看看其中的零件。

“你们看这个零件,模具多半精度不高,组装起来没问题,但和旁边的工件做不到严丝合缝地贴合,所以用久了磨损得厉害。”“看看这套传动装置,比我们厂拖拉机用得那套动力效率更足一些。”王副局就带人在旁边等着,垫着脚往里头望,也不走,瞧他的嘴,都急出火嘴子了。

林巧枝勉强能看懂个两三成。

还要多亏学校上的机械原理等通识课。

但距离修就太远了,这里这么多浸淫此道多年的老钳工,都没能看出问题。她目光落到火车轮子下面,记忆飞散到梦里。好像和她看到的有点不一样。

“林巧枝?”

许观平喊了她一声,小声问:“想什么呢?”“我在想,这车出事会不会是下雨天。“林巧枝道,她把手里头的扳手往里递了递。

旁边有个灰头土脸的铁路工服的大叔侧头看了她一眼。他后退两步,跟身后那个同样灰头土脸的人说了句什么。林巧枝还在琢磨。

垫着脚看路工一步步的排查思路。

王副局领着个人,笑眯眯的走到她旁边,以不打扰路工的声音小声问:“这位小同志,怎么称呼?”

林巧枝有点诧异,还是老实答道:“我叫林巧枝,您叫我小林就行了。王副局看她面嫩,感觉不超过十八岁,也就十五六的样子,心里暗叹怎么偏偏就是红旗厂能培养出人才。

但面上不动声色,笑着表明来意:“谦虚了,路工都说你们是红旗厂未来的顶梁柱,喊一声林工也是当得。是这样的,我们刚刚有工人说,听到你说出事的那天是下雨天。”

林巧枝愣了一下,才点头:“我只是猜会不会那天在下雨,您客气了,我还只是学生而已。”

她当然晓得,现在还轮不到她摆谱,王副局只是看在路工的面子上才这么客气。

王副局给身边那人眼神示意,那青年大哥走上来,他露出白牙朴素一笑。林巧枝”

她惊讶得瞳孔都张大点。

“小同志没见过吧?咱铁路有句顺口溜,说是远看像要饭的,近看像拾碳的,仔细一看是机务段的。“青年大哥笑着开了句玩笑,才指着自己刚刚站的地方道,

“刚刚就是我站那儿,听到你说的。我们车出故障那天,确实下了小雨,能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林巧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没看到这辆车上装洒沙装置。”虽然只是梦,但她觉得挺合理的。

路工这时从蒸汽机车头里弯腰钻出来,身上多了一道道灰黑的痕迹,那都是蒸汽机车烧煤时一层层落在机器上的煤灰。他把工具往旁边一递,然后说:“大概看出点矛头了,试试改用簧片式弹性联轴节,看能不能好。”

王副局连忙转头,让人赶紧记下,然后照着这个方案去修试试看。路工扫眼打量着眼前的情况,多年一线工作经验告诉他,多半有事,他开口问:“怎么了?”

王副局把刚刚的事简单讲了讲。

实际上,当天他们的蒸汽机车驶过那段铁路时,雨已经停了,如果不是有机务段的工人同志恰好听到,连他都不知道还有这个情况。所以,王副局语气诧愕之余,还有一点点对林巧枝的赞叹。路工用热毛巾擦了擦手,思索一番,看向林巧枝:“说说看,怎么想的?”林巧枝也有点反应过来,她稍微改变了一下说法,思索着道:“就是看到铁轨长期被摩擦得太光滑,想到之前冲得上去的坡,这次爬不上去,可能是打滑导致的,车轮和铁轨之间的摩擦力不够,所以制动力也不够。”然后才说:“所以我想,可以试着手动或者用一些装置,往轨道上撒沙,或者类似的方法,以此增强对轮和铁轨之间的摩擦力。”王副局其实也是技术出身,他在脑袋里转了一圈。觉得不无道理。

路工思索着脱掉了铁路局给的外套,也说:“铁路局可以先找废弃的车试试,在爬坡、湿滑轮轨,紧急制动的时候应该会比较有用。”“行!"他笑容都更热情了,成了不仅有利于铁路运输,也是政绩,“要是真有用,我给林工请功。”

路工稀奇的“赫"了一声,有点得意,又朝林巧枝笑道:“不错嘛,出来一趟,都混上林工了?”

林巧枝攥攥手心压住如擂心跳,赧然一笑:“是王局过誉了。”接下来的培训,许观平以更好的技术,包揽了培训的展示环节,林巧枝记着笔记有点恍惚。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给铁路局的机修钳工们培训中,按照路工建议修的蒸汽机车终于又重新跑起来了。

得到消息,众人欢呼鼓舞。

铁路局领导欢喜不已,热情留人吃饭,还张罗着拍大合照。路工被推到最中间的位置,连铁路局的领导也只给他做配,所有人都热情的夸他,照相机师傅的打光灯具也对准了中间的路工。林巧枝好羡慕呀,羡慕得眼睛都看直溜了。感受着胸口如擂的心跳,在照相师傅高喊“三二一,笑一个"的声音中,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照片定格了十五岁的林巧枝熊熊燃烧的斗志和野心。回到红旗厂。

林巧枝赶紧拿出纸笔,想试着记录更多曾经在梦里看到过的东西。比如那一辆60吨重载型矿用自卸车。

可她握着笔,面对白纸,脑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经看到过的东西。林巧枝额头上冒出涔涔汗水。

不对,她明明在那个机械厂呆了很久,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她用尽力气去回忆。

梦里女孩怎么在国营饭店相亲、点的什么肉菜她都记得,怎么处理掉播音员工作的过程她也记得,有关梦里女孩的一切都很清晰。可那些假人,好像真就是梦的模糊背景板,只是为点缀那些鲜活的故事而存在的,梦醒就会随之淡忘,怎么也记不起来。她咬了咬唇。

把她在梦里学到的东西仔细思索一遍。

她眼睛忽然瞪大,她好像明白了,要自己弄懂才行!要么想清楚想明白留在脑子里,要么一锤锤一刀刀刻在感觉里。撒沙装置是因为她想明白了原理,才能在梦醒后回忆起来。而当初去看60吨重载型自卸车那个大家伙的时候,她几乎还什么都不懂,像是闯进庞大工业世界的小蚂蚁。

她只专心练习锤功。

所以什么细节都记不起来,只朦胧的记得那是个让她好骄傲的大家伙。林巧枝一颗心好像更焦灼起来。

不仅是死亡的威胁随着时间临近不断压过来,空有宝库而不得其门的感觉更让她焦渴。

她懂得太少了,而钢铁工业世界又何其辽阔?林巧枝憋着这一口气,闷头投入学习。

这一学就到了期末。

期末有考试,两门:理论考试,操作考试。而毕业班因为涉及到分配问题,所以考试更早。时间是错开的。

林巧枝申请了参加三年级和一年级的理论考试,同时还提出,想在班级操作考试中,同时进行车床拆卸组装测试的考核。没有退路,林巧枝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一定要一次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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