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文科研员(三)
第75章人鱼文科研员(三)
阿怜醒来时先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了会呆。舌头下意识在口腔里刮了一圈,没有刺痛感。做完这一切,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她居然把梦境当了真。
早餐是简单的黄油配面包,有些发腻。
一杯浓缩咖啡加糖几口喝完,最后穿上实验服经过消毒区域,新的一天就又开始了。
冰原站枯燥无味的生活里,唯一有可能变化的就是与卵囊有关的一切。阿怜将注意力全部倾注其中,眨眼已在冰原站呆了二十多天。上次会议后,他们将卵囊分成了几组,设置不同的条件加以培育,每天监测记录卵囊的状态。
检测到的生物脉冲越来越活跃,不出意外的话,它们很快就要'破壳′了。一天的监测接近尾声。
埃琳娜伸了个懒腰,“Lyan,我去一下舆洗室”门关上的一刹那,所有漂浮着的卵都如同活过来了一般,齐刷刷地贴紧玻璃壁,似乎想跟站在水箱前的人靠得更近些。阿怜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口腔内壁的软肉竞然在隐隐灼热发痛。随着她的靠近,最中央的水箱里,琥珀色的圆形卵肉眼可见地颤抖了起来。苍白的指尖隔着玻璃描摹它的形状,她用母语低喃道,“你和那些梦有联系吗?″
她的好奇心和探索欲牵引着她向它靠近,但她很厌恶这种超出理解范围的失控感。
卵囊似乎接收到了来自她的微妙的厌恶,受伤似得轻微皱缩着身躯,而后飞快地远离了她,恢复原样。
身后的门打开了。
看见与水箱靠得极近的阿怜,,埃琳娜疑惑地问,“Lyan,你在干什么?”“观察它的状态”,阿怜镇定地回道。
埃琳娜耸耸肩,“没什么好观察的,条件不变的情况下,它们不会对外界有任何反应”
这天夜里阿怜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睡到自然醒。
噩耗是早餐后不久传来的。
斯科特紧急召集了所有人。
每一个赶到实验室的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一所有的卵囊都破了,水箱里透明的海水变成了琥珀色。卵囊破碎后,他们没有检测到任何活体,生物脉冲也完全消失了。事发时,值班的同事从'卵囊孵化'的喜悦一瞬间跌落到谷底。他们慌张地将这个堪称噩梦的消息报告给斯科特,冰原站的负责人劳拉也被请了过来主持大局。
“第五层冷藏柜里的卵囊也破了",斯科特抓着头发不解道,“这太令人费解了”
不同储存空间和培育环境里的卵,在同一时间全部破碎,失去了生物活性。凑巧到,像是存在一个远程操控着这些卵的按钮,而现在有个不愿意让他们继续玩下去的人恶趣味地启动了这个按钮。它不愿意陪他们玩了。
劳拉一脸惋惜,“确定没有生物活性了吗?”同事再次看了眼仪器数据,“很遗憾,确实没有了”这批珍贵的实验材料毁在了他们手里,埃琳娜忍受不住地痛哭起来。她本来想借助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发表论文,申请瑞典皇家科学院的荣誉职位。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埃琳娜靠在了阿怜的肩上,阿怜生疏地揉揉她的肩膀,“别哭了,今后肯定还有其他的机会”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生物研究中心笼罩在一股低压中。五天后,劳拉召集众人,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好了,我给你们安排了一次休假。你们该出去晒晒太阳。”
她看向站在人群中的阿怜,“Lyan说得对,你们都是年轻人,今后的机会还多着呢。”
“好好玩一玩,把这件事忘了吧!”
红色的直升机于夜幕中缓缓升空,背景里肆意舞动的绿色极光如梦似幻。地下研究工作进行的同时,冰原站已悄然进入了极夜。他们的目的地是哥本哈根,旅行全程由丹麦海洋研究中心资助。在努克转机时,埃琳娜萎靡的精神状态已经有所好转,她期待地问阿怜,“等到了哥本哈根,你想怎么玩?”
阿怜想了半天没想出个大概,她唯一一次去哥本哈根,就是从国内飞格陵兰岛中途转机,连机场都没出。
“大概在酒店里舒舒服服地洗个澡,再睡上一觉?“她不确定地回道。见埃琳娜有些失望,阿怜腼腆地补充,“听说那家酒店的餐厅提供不错的食物”
“忘了那些吧!"埃琳娜夸张地在她耳边吼了一嗓子,“陪我去海边音乐酒吧怎么样?我请你喝酒!”
她搂住阿怜的脖子,“你该不会一点酒都喝不了吧?我听说你们中国的女生大多不爱喝酒,爱喝甜甜的奶茶”
怕阿怜拒绝,她继续追加筹码,“就算不喝酒,也跟我去尝尝,那家的起泡酒可好喝了!”
“喝酒?“斯科特从一旁探出脑袋,“那怎么能落下我?”其他两个同事也闻声转头,两人的酒吧之行最终变成了全员出动。国际航班携着夜幕一同降落在哥本哈根。
因冬季的傍晚光线微弱,这里的海水呈现出深沉的黑蓝色,似一块拼接在沿岸港湾的天鹅绒幕布。
城市内灯光闪耀,如同点点繁星洒落在地,静谧而美好。旅途劳累,他们决定第一晚好好休息,第二天再去海岸酒吧彻夜狂欢。酒店面朝着大海,夜风送来海水的味道。
阿怜给阳台的滑轨门留了一丝缝隙,将头埋入被褥里,侧卧蜷缩着沉沉睡去。这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梦里,她久违地回到了透明气泡里,周围的海水产生了变化,变得清澈,蔚蓝。
漂亮到难以形容的长尾围着她四处游弋,每一次的摆动都带着原始而野性的美感。
宝石一般的靛蓝色从它的腰部逐渐加深,过渡到飘逸的尾鳍时已经黑得发冗o
贝壳形的鱼鳞细密排列其上,在粼粼波光中反射出钻石般的光泽。她目光追随,心跳加速。
气泡瞬间蒸发,海水涌入打湿了她的头发。它俯冲过来,揽紧了她的腰带着她在透彻似果冻的海水里穿梭,不时跳跃出海面滞空旋转,复又钻入海里。
她像是真正地化作了一尾鱼,大海成了她自由徜徉的无垠乐园。清晨,阿怜面向镜子刷牙。
低头吐出泡沫时,不经意的一瞥让她瞬间愣住。她的食指将领口的衣服下压,左边锁骨的下方清晰地印着两个对称的红点,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出来的。
思绪陷入了短暂混乱。
她联想到昨夜梦里的犬齿,不过很快就摇摇头把这个想法甩出去。梦怎么会变成现实呢?
海边音乐酒吧有dress code要求,埃琳娜拉着大家去逛街。“我们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还不玩个尽兴吗?"她坚持道。路过一家中古店时,阿怜的目光被玻璃展柜里的一袭丝绒红裙吸引。布料轻薄却极有质感,泛着淡淡的,如同被时光打磨过的光泽。领口略深,腰部收紧,裙摆流畅地垂落,像是倒扣的郁金香花瓣。埃琳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惊喜道,“Lyan,我敢打赌,这条裙子一定很适合你”
她预感的没错,阿怜穿着裙子出来的时候,店内的空气霎时变得安静。白皙的肌肤在红裙的衬托下如同来自深海的珍珠,泛着莹润的光泽,白得耀眼。
她的脖颈十分修长,裙子恰当地贴合住腰部曲线,勾勒出上下两截饱满的弧度,就像是专门为她量身定制的。
“Lyan,想不到你居然这么有料”,埃琳娜摸着下巴感叹。以往在冰原站,研究服一罩,里面什么身材谁都不知道。中古店的老板是个年长的女性,她带着紫水晶耳饰,柜台上还摆着几个水晶球和几副塔罗牌。
她说阿怜和这条裙子有缘分,不仅将裙子半价卖给她,还从仓库里拿出一对红色绒面的高跟鞋做赠礼。
面对阿怜的感谢,她摆摆手,“如果你想感谢我,那么今后你得到什么神秘的东西,就拿来我这里卖给我吧”
“我喜欢搜集神秘的东西”
回到酒店的阿怜后知后觉她的语气有些怪。就像是笃定她会得到一些神秘的东西′一样。“我找了化妆师上门",埃琳娜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不愧是说要玩得尽兴的女人,短短一天,连化妆师都找来了。化完妆的埃琳娜领进来一个提着大号化妆箱的腼腆女孩,“她也是中国人,你们慢慢聊”
化妆师是哥本哈根大学的留学生,还是个有一定粉丝基础的美妆博主。“你的脸好小啊,"她用湿润的海绵扑在阿怜的脸上轻柔地拍打着,眼里冒着星星,“五官也好漂亮”
妆容完成后,她央着阿怜拍了一张合照,试探性地问道,“我能发到我的个人主页吗?”
“当然可以”,阿怜笑着点点头。
音乐酒吧建在海湾处,视野开阔,露天花园直通大海。随着夜幕降临,酒吧室内外的灯光逐渐亮起,从半空俯瞰下去,如同镶嵌在海岸线上的一颗宝石。
酒吧内,斯科特和另一个男组员充当护花使者,让阿怜她们喝了个尽兴。兴致上头的阿怜披着大衣出去透风。
迎面海风阵阵,吹散了她的酒意。
迷朦中似乎有低声的吟唱引诱着她往海边去。她脸色坨红地挪动脚步,视线落在了花园中心巴洛克风格的亭子上。那里放着一架公共钢琴。
花园里有少量露天席位,周遭竖着红芯的加热器,寒冷的初秋,只有想抽烟的客人会选择坐在这里。
此时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花园中心的亭子。红色曳地长裙的东方美人正在弹奏一首不知名的曲子,曲调柔和动人,却又莫名哀伤。
浪花拍打着礁石,似乎在为她伴奏。
这是她学会的第一支钢琴曲,高中毕业升大学的那个暑假,她在琴行打工,琴行的老板教她的。
她的弹奏不算专业,但作为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已经足够。耳畔神秘的低吟勾起她内心隐藏的情绪,压抑的孤独感淹没了她。月光下,银发人鱼趴在礁石上,长长的靛蓝色尾巴蜿蜒垂落在水中,尾鳍打着节拍,一下一下地拍打出水花。
他喉咙间不断发出的频率终于引来了他想见的人。高台上出现的那抹红色身影让他喉咙间的呼噜声越发明显。他扑通一声钻入水中,尾巴拨动水流靠近石墙。石墙上濡湿指印的位置越来越高。
终于,他撑起上半身,带着潮气的鼻息仰头靠近坐在石板上的她。被塞壬蛊惑的人类顺服地低头。
冰凉和炽热的吻只持续了一秒就被打断。
“Lyan,你在哪?"是雄性的声音。
他薄膜覆盖的眼里闪过兽类天然直白的杀意,带着趾蹼和尖锐指甲的手掌按住了阿怜纤细的后颈。
靛蓝色的鱼尾携着红裙于苍白月光下向海面坠落,溅起的水花被不息的海浪声覆盖。
他们在汹涌的海水中接吻。
长舌收起了全部的刺,小心翼翼地在温热的口腔翻搅。他占据了她全部的呼吸,甜腻微热的溶液让她的身体不再寒冷。鱼尾规律而愉悦地摆动着,红色的高跟鞋自脚尖掉落,沉向海底。阿怜醒来时已经身处酒店,头发上似乎还残留着海水的苦咸味。手机上显示着埃琳娜的未接来电,她立即回拨。“原来你提前回去了。吓我们一跳,你没事就好!"埃琳娜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大声回道。
“我们要玩一整夜,咱们明天再见!"那边传来放大的音乐,随后被挂断。阿怜放下电话去了洗浴间。
红裙和头发都是干燥的,妆容也没花,睫毛根根分明。难道是她的幻觉?
她想到住在哥本哈根疗养院里的怀特,不禁打了个寒颤。天台玻璃门传来′咚咚"敲击声,把阿怜吓得脚下一滑。她缓缓靠近,一把扯开窗帘一一
玻璃门的外侧,放着一只红色绒面高跟鞋。阿怜瞳孔紧缩,她推动滑轨蹲下查看:
高跟鞋绒面还是湿的,鞋里装满了圆润的珍珠,反射着微弱的月光。不是幻觉。
她与那个未知的生物,在海水里肆意地接吻。这个认知让她浑身的血液冲到头顶,瞬间头晕目眩。抓住栏杆做支撑,眼前的黑点慢慢消褪,她望向黑漆漆的夜空,不抱希望地唤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