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文病美人(九)
第54章江湖文病美人(九)
四十年前,人来人往的平安城。
怀着身孕的谢飞霜被许良安搀扶着下了马车,她抬头好奇地打量这座热闹城池。
“这就是你从小长大的地方?”
“对,我们这就回家去",许良安温柔的目光有些闪烁。他没有把谢飞霜带回暗影楼,也没有告诉她他暗影堂堂主的身份。谢飞霜只以为他是个武功高强的潇洒游侠。两人不打不相识,而后仗剑天涯,结伴游历,迅速坠入爱河。飞霜无父无母。唯有一个对她看得极紧的师兄。她的师兄坚决反对他们的事,甚至不愿见他一眼,就将他全盘否定。许良安敏锐地察觉那未曾谋面的男人的心思,劝说飞霜同自己离开。“日子是我们两个过,就算没有他的祝福,今后幸福与否,也是你我说了算”谢飞霜本在亲情和爱情中犹豫,得知怀有身孕后,终于松口,同意与许良安私奔。
他们住在平安城的一座小宅院里,度过了一年的美好时光。很长一段时间里,谢飞霜安心养胎,许良安谎称外出做打手,赚钱养家。事情在谢飞霜难产时急转直下。
失去她的恐惧超过了一切,许良安动用暗影堂势力,找来灵药谷谷主为她保命。
虽是母女平安,往日欢声笑语的宅院却笼罩着一股沉闷的死气。大雨滂沱,许良安跪在院子里,一遍遍乞求谢飞霜的原谅。屋内,谢飞霜抱着尚在襁褓中无知无觉的许如意,泪水无声聚集在瘦弱的下巴尖,滴滴落下。
许良安在遇见飞霜之前,就已经有了妻女。“飞霜,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
“我与她是父母安排的婚事,我不爱她,她亦不爱我。”“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情爱是何滋味,我没办法,没办法不去爱你!”“我挣扎过了,可我没办法…”
他自知不该,却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上谢飞霜,害怕她疏远,私心隐瞒了自己的身份。
谢飞霜眼里两情相悦的美好爱情,建立在许良安的弥天大谎之上。直到生下一女,这美梦才被骤然戳破。
谢飞霜受不了打击,身体越发虚弱。
他一跪到天明,晕倒过去之前,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谢飞霜换上落了灰的侠女行装,怀里抱着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她脾睨着淋了一夜雨的男人,语气虚弱,却难掩厌恶和心痛。“你千不该万不该,骗我你不曾有家室。”“你这份自以为是的爱,真让我作呕!”
许良安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
逐渐狭窄的视线里,谢飞霜跨出了宅院大门,再也没回来过。那把黑金匕首,便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乃许良安亲手打造。许良安醒来后,找遍江湖,都没找到谢飞霜的踪影。本以为谢飞霜恨极了他,这匕首她早已经扔了。谁知,竞然在阿怜这重新见到。
这匕首削铁如泥,上面的每一分花纹,他都记得,绝不会认错。加之,阿怜的长相与飞霜实在是太像了。
还未问话,许良安心里就已经有了大概。
她十有八九就是他那遗落在外的外孙女。<1“这把匕首,是不是你的母亲留给你的?”看着情绪激动的许良安,阿怜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正是”“她在哪?”
阿怜垂眸,因着这话,回想起肃王府中阴暗潮湿的那些年。“她死了,死在十四年前,京城肃王府”
许良安浑身一颤,没料到是这个回答,“她……她是不是叫许如意?”此刻,阿怜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当初谢家老庄主,也是用这样复杂又怀念的目光看她,仿佛在透过她的眼睛看一个遥远的故人。
阿怜遂抬眸直视泪水盈眶的许良安,摇摇头,“她叫谢如意”“谢……”,许良安的话消失在口齿间,猛然看向正一头雾水的谢倨。谢倨不清楚外祖那辈的事,却本能察觉到不对。见许良安盯着他看,他只能捡起之前的话头,打着哈哈道,“是啊,阿怜是如意姐的孩子,我能对她做什么?”
许良安没有告诉小辈们当初的事。
只将阿怜认作孙女,派人周全保护。
得知她的身体状况,又请来灵药谷的医师为她配药调理。“谁能想到,如意姐竞然是我外祖的女儿?我还得叫她一声姨母呢。”月亮如玉盘于夜幕高悬,谢倨同阿怜坐在台阶上谈心,感慨万千。“怪不得我当初就觉得如意姐看着亲切”
阿怜莞尔一笑,“我当初见你,也觉得你亲切”忆起当时的场景,谢倨有些不好意思。他当时可是奔着调戏去的,谁知道兜兜转转,两人竞还有这层关系在。
他咳嗽了一声掩饰尴尬,转移话题道,“你那药是做什么用的?”阿怜眸光一闪,葱白的手指在身前绞紧,“是用来压制体内毒性的”当初离开山庄,她只带了这一瓶解药。
十八岁生辰后,每月都需要一粒,来压制……体内的燥欲。如今仅剩两粒。
许良安请来的药师从她这里取走一粒,说是仿照配比,多做出一些来。她手中仅有的一粒,只撑得过下个月。
沉默中,谢倨好好将阿怜打量一番,她虽仍旧纤细轻盈,但已经没有了两年前的那副病弱像。
气血充盈后的她更显得漂亮夺目,像一朵盛开的茶蘼花。“怪不得你之前那么虚弱",谢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着阿怜泛红的脸颊,识趣地不再追问。
“我听母亲说,他一直在找你”
当初铸剑山庄与灵药谷的婚礼取消,消息传得又快又远,阿怜他们也有所耳闻。
阿怜犹豫过是否要回去看看,可转头一想,取消婚约的原因尚不可知,那′隐疾′的说法,她是半点都不信的。
左右不可能是因为她取消的婚约,回到听风苑,便又回到了当初那种渴望却不可触及的境地。
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离开了山庄,若是回去,她怕是再也提不起离开的勇气了。
况且,谢倨偷偷带她离开,本就冒着被惩罚的风险,她不能让他为难。因此,虽然初到平安城时,她常因泛滥成灾的思念于夜间哭湿枕头,也从未跟谢倨提过要回去看看。
“我知道了",阿怜闷声回他,并不做其他表态。这两年,阿怜没见过谢逍遥,谢倨却是见过的。他想起谢逍遥现在诡异的状态,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不想见他吗?”这次阿怜答得很快,“现在还不想”
提到与谢逍遥见面,阿怜心里更多是恐惧,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叔。如果见了面,要如何解释自己的′任性?
难道要同谢逍遥说,被他养大的她,实际上喜欢他,想嫁给他?这实在太荒谬了,光是想想,她都觉得呼吸困难。同一时间,铸剑山庄。
听了下属的汇报,谢逍遥捏碎了手中的酒瓶,鲜血混着酒水从他紧握的掌心落下。
他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迸发,棱角分明的眉骨下沉,积压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阴翳,显得有些病态。
他咬牙切齿,似乎在咀嚼某人的血肉,“平安城……距离阿怜离开,已经过了两年。
她已经十九岁了。
黎清源告诉他,那转化的内燥会化作汹涌的欲念,非与人交合不可解。明知道他可能是一气之下说的谎话,有心折磨他。可只要一想到阿怜可能与其他男子做了那事,他便嫉妒得发狂,无法按耐住胸腔中翻涌的杀意。
掌心的血液已经干涸,酒精渗入伤口的刺痛依旧明显,如同阿怜的不辞而别,至今仍让他如鲠在喉,上下不得。
“你就这么心狠?”
他垂眸看着手心斑驳的伤口,似穿透时空,痛心责问。一只手执掌江湖的铸剑山庄庄主,此刻脆弱得如同一碰即碎的纸人。祝安客栈,姜露伸手接过叶知渊递来的瑟瑟发抖的兔子,眼里流露心疼之意,“哎呀,这兔子都受伤了”
“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叶知渊摸了摸鼻头,尬笑道,“啊,沈驰找来的,他说你喜欢,让我拿来给你”
热意在姜露的脸上蔓延,她压制不住内心的喜意,怕在叶知渊面前露了马脚,撂下句"代我谢过他"便"啪'地关了门。叶知渊不禁翻了个白眼,得,成两人之间的传话筒了。两人口中的沈驰此时已身在暗影楼。
“许堂主,今日前来叨扰,是因那'捉人魅′已流窜到平安城地界”沈驰背着星月弓,双手抱拳,端的是一副正气凛然的青年侠客模样。“这′捉人魅’轻功极好,身形鬼魅。专绑富贵人家的子女,以此要挟,向其家人索要钱财宝物”
“我的表妹便被他绑过一次,故而家中派我前来,协助朝廷捉拿此人”许良安眼眸微眯,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在他平安城作乱了。“沈少侠放心,既然贼人到了平安城,我们暗影堂是不会不管的”沈驰恭敬谢过,正欲告辞,忽听身后清浅的脚步声。像是没料到这里还有旁人在,那脚步声略带迟疑地顿住。门外的守卫知道阿怜是许良安刚认回来的孙女,呵护若至宝,哪里敢拦她。许良安先开口招阿怜过来,“可是想我了?”阿怜虽是前来交代关于解药的事,但总要先顺着长辈的意思寒暄一番。她点点头,上前将仍旧热乎的糕点放在桌上,“祖父,这是从平安酒楼买来的凤梨酥,你尝尝”
沈驰在看见阿怜的那一刻便有些忘记了呼吸。他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来得这么快。
照理说,这是阿怜初次见他,他没有焚香沐浴,走之前也没照过镜子,不知衣冠是否整洁端正,想到这,他不禁有些后悔。许良安吃了一口凤梨酥才想起给阿怜介绍,“这位是摘星阁来的沈少侠”“这是我的孙女阿怜”
沈驰有些痴愣地同阿怜见礼,看得许良安一怔。他放下凤梨酥,叮嘱阿怜道,“平安城来了贼人,你近日少出门。就算实在要出去,也多带几个侍卫跟上。”
阿怜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沈驰离开后,阿怜才有些难以启齿地将那药的功效和由来交代了一番。解药是现任灵药谷谷主黎清源配置的。
虽然许良安请来的医师也出自灵药谷,但兹事体大,她怕出了什么岔子,思来想去,还是交代清楚为好。
“这好办,"许良安面色严肃,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挑几个养做面首罢。”
“堵不如疏”
“仿药对他来说不难,若是时间上来不及,你也有备用做纾解的法子”阿怜因他的一番话愣在原地,呐呐无言。
见她这样,许良安后知后觉地深吸一口气,忘记了,他的孙女还是个内向守礼的黄花大闺女。
“不怕,无论你今后是否嫁人,整个暗影堂都是你的后盾,养几个面首怎么了?”
许良安私心里是不愿阿怜早早嫁人的,他好不容易认回她,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地活着,再多陪陪他。
不过,要是阿怜有了喜欢的人,且那人靠得住,他也不会固执阻拦。“刚刚那沈家小子,你看如何?”
沈驰去而复返,一回来就听见许良安的问话。虽不知道前因后果,他的心却还是因这话高高提起。只听明显有些羞恼的女声响起,“祖父,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沈驰眼中的光亮消失,失落地敛目。
守卫得知他的来意,前去通传,他静静候在门外。咯吱',是阿怜推门出来。
见之难忘的绝代佳人与他点头见礼,眉眼间全是初识的客气疏离。而后香风飘过,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