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谋文狐妖(九)
“混账!”,锋利的陶瓷碎片混着滚烫的茶水洒落在地。
如今太子势弱,各皇子暗中角逐。
老四儿女情长有所忌惮,不足为惧。老五生母早逝,被派往封地,朝中无人撑腰。
就数他和老三势头最猛。
贺家兵权在握,如果能拉拢到贺家,登峰御极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那贺云骁毫无大志,朝中局势一概不管。
拉拢贺云骁不成,他心中发狠,想着不能收入麾下便毁了去,于是授意刘钊孜于边疆暗杀,没曾想他中了毒箭也能活着回来,还让他损失了刘家这个助力。
前些年刚把三皇子的人端了一锅,这才多久,周家又送了十几个舞姬进府。
心中气闷之余,二皇子对贺云骁诸多怨怼,“他怎么不得个马上风干脆利落地死了,也好过让我如此焦心!”
几个呼吸平复情绪后,想起信中提及的舞姬,心里暗道是个麻烦。
他提笔在细窄的黄色信纸上刷刷写下几字,卷起来装入信筒,递给一直低头候命的暗卫。
暗卫恭敬地接过,没入阴影。
月下飞檐走壁的暗卫骨骼咯吱作响,一个转角便比方才高了几寸。
贺云骁拆开信筒,展开那黄色的信条。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几字,心中不由一紧,“挑起内斗,借刀杀之”。
复又将信卷起来,递给贺二。
这细长的信筒最终落到了贺府膳房掌事的手中。
贺云骁推门而入时,见阿怜双腿蜷缩侧卧在榻上。
当年蜷缩在自己怀中的白狐,是因风雪寒冷,如今呢?
像是因为刚到新地方而怕生。
与床榻的距离逐渐缩短,思绪似风吹书页,翻得极快。
此前狐尾异常,他心中惊疑不定,第二日便去了宝岳寺拜访般若方丈。
方丈曾对他说过,‘祸福相依’,如果说当年的‘祸’是险些在北疆丧命,那与之相依的‘福’又是什么。
面对他的疑惑,般若方丈双手合十,高深莫测地回道,“想必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他的动静极轻,却还是惊动了阿怜。
她撑起上身,青丝倾泻,迷糊的眼睛一看见来人便倏然睁大,倦鸟归巢般朝他扑来。
贺云骁将她打横抱起,放回榻上,叮嘱道,“穿好鞋再下地”。
怀中温热,她依恋地用脸颊蹭了蹭。
那只不辞而别的狐狸,如今自作主张地闯入。
困意席卷,细白的指节抓着贺云骁的亵衣安心睡去。
贺云骁的手落在她薄薄的后背,下巴轻触她头顶的发,带来丝丝痒意。
脖颈间是温热而规律的呼吸,黑暗中,他的眼神明灭,似有泪光闪烁。
就算是只狐狸,他也能好好养着。
何必非要等到化作人形再来找他?
次日醒来时,怀中满满当当。阿怜的身躯被他完全包裹,睡得正香。
清晨的阳光从未这么好过。
铜镜里影影绰绰,一个看着讨喜的婢女被引到阿怜跟前,福身行礼。
她拿起细齿的梳子给阿怜梳发,说她是贺将军指派来的贴身女侍,名叫‘知夏’。
侍女小厮端着一道道菜鱼贯而入,阿怜满脸好奇,看得贺云骁微微发笑。
端起一碗银耳羹正欲入口,阿怜却脸色突变,将瓷碗打翻在地。
怕贺云骁怪她,她摇摇头,急忙解释,“这银耳有毒,不能吃”
侍女小厮闻言刷刷跪了一地。
膳食房掌事被问罪,一连摘出好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人。
阿怜眼中的心疼多得都快溢出来了。人类居然比狐族狠这样多,随意害人性命。
“没事,”贺云骁早已习惯,将她揽入怀中轻拍她的背,“你做得很好”
他垂眸,饭食中下的毒,都是些慢性毒,往常他不想打草惊蛇,只装作不知,在人后用内力逼出。
可眼下他们想对阿怜不利,提早拔除也不是坏事。
不过,贺云骁埋在阿怜脖颈间深吸一口气,将阿怜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终究不是个办法。
杜妤清没有想到,再次见到阿怜时,她竟是比在周府时还生龙活虎,似乎一点磨难都没受。
反倒是她,已经连着几日没睡个好觉。
“他待你如何?”虽然心中别扭,但杜妤清还是关心道。
“自然是极好的,”阿怜脸上笑意明朗,“来贺府找他,真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
杜妤清抿唇,她不信,只当阿怜被他蒙蔽了,“一时的恩宠难以持久,等他厌弃了你,你又该如何?”
阿怜本想反驳,可念起她初入人间,不懂人心变化,渐渐没了底气,只得低声道,“他向我许诺,说会日日陪着我”。
“这种鬼话你也信!”杜妤清冷声道,“我们十几个舞姬一同入府,不出半月,他便召幸了一半”
“可……”他这半月明明每日都陪着我,阿怜抓紧衣袖,意识到事情的怪异之处,将即将脱口的话咽了回去。
到贺府的半月,有贺云骁在琴瑟轩陪着她,她完全没有出去走动的心思。
每日贺云骁都来陪她用膳,他们一同入眠,辰时她会趴在他怀中醒来,并未听说贺云骁召幸舞姬之事。
“你呢,你过得如何?”看着杜妤清眼下的青黑和疲惫的神态,阿怜转移话题道。
她知道杜妤清有秘密,她自己也有,这没什么。
阿怜想助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当初在周府,如果杜妤清想离开,现在应已经在苏杭同家人团聚,可她却一头扎进贺府。
若说她来贺府是为了贺云骁,那杜妤清是为了什么呢?
杜妤清苦笑,周清宴的话在她耳边响起,“她是为你铺设的棋子,你得用起来”
“如你所见,我过得很不好。”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如同开闸泄洪,一发不可收拾,“你能不能求求贺将军,给我安排一个轻松点的差事?”
夜间下起了小雨,嘀嘀嗒嗒浇得人心烦意乱。
“坐在这干什么?”贺云骁将窗边呆坐的阿怜抱起,大步朝卧房走去。
阿怜揽住他的脖颈,层层叠叠的衣衫滑落,露出雪白的皓腕。
“我……”阿怜欲言又止。
大掌抚上她莹白的脸颊,“你说,我仔细听着”,贺云骁温声鼓励道。
“这里的很多事我都不明白,”阿怜声音哽咽,“都要去猜,去想。我不喜欢这样。”
“他们都说你鲁莽好色,风流花心。可我觉得不是,从一开始就不是。”
贺云骁温柔缱绻地握住阿怜的手,窗外的沙沙雨声似乎也变得轻柔。
“在我面前,你不用猜也不用想”
“若有想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不会说一句假话”
“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会讨来给你”
“阿怜,你只管信我”
贺云骁将她抱在膝上,阿怜问一句,他便应一句,绝不让她的话落了空。
夜雨中,些许人声模糊温柔,贺云骁低着头,不时念上几句,“嗯”,“是这样”,“没错”。
他不愿阿怜被这里的污浊沾染,她的世界,只需要简简单单,幸福美满就好。
不久,杜妤清便被调到了贺府采买处,这实在是个清闲自在的位子。
除了统一的采买日需同管事的外出,其他时间均可自由支配。
松涛苑的美人图失窃,最终在膳房火炉里找到时,烧得只剩下画轴架子。
一向温和的周景云发了好大的脾气,松涛苑的小厮侍女个个都挨了板子。
周清宴到松涛苑外时,周景云正咳嗽不止。
“区区一幅画,哥哥何至于如此动怒?”
宴席后,两兄弟连表面和谐的关系都维持不住。
府里府外都有流言,说是因为二公子将大公子看上的舞姬送去了贺府。
周景云恨天地不公,恨他双腿残缺不良于行,他喜爱之人,喜爱之物,到头来一样都留不住。
“你就是个冷心冷情的怪物,哪里懂得这些?”他眼眶泛红,像是不愿意见到他,闭眼转身,泪水滚珠般自眼角滑落。
调转的轮椅在暗沉的天色中走向四四方方的院落,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孤寂。
周清宴眼里的打趣之色褪却几分,有些僵硬地动动唇,妥协道,“哥哥若实在念得紧,等贺家有了主母,我再把她接回来就是。”
夜里周景云又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抱着杜纤纤,她的口中涌出刺目的鲜血,让他心中哀恸,头晕目眩。
她的双目无力,就要阖上,断断续续地问他,“你有没有一瞬,是喜欢过我的”
“当然,当然有,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他抓住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哀求道,“纤纤,别睡,别睡,我来接你回去了”
最后,他看见杜纤纤一袭白衣,笑意清浅,向他伸出手,“景云,我来接你了”
杜妤清总觉得最近的进展异常顺利。
采办处不仅给了她外出交接的时机,还让她有时间探索贺府,寻找关于姐姐的踪迹。
“杜姑娘!?”贺府浣衣房的老媪一见到她,惊得松开水桶,皂荚水洒了一地。
杜妤清默不作声,正欲上前,就见老媪猛地后退,转身欲跑。
她横刀拦下。
老媪脚步一顿,抖似筛糠,“不关我的事!”
“是主子下的令……”
“你进贺府来,本就是为了给瑶姑娘铺路的,要索命,你该去索他们的命!”
杜妤清心中刺痛,想起周清宴的话。
“她是为你铺设的棋子”
“为你铺设的,棋子”
她明白周清宴的意思,若露了马脚,将事情推到阿怜身上,她便能全身而退,继续潜伏在贺府。
莫非姐姐,当年也处在同样的位置……
眼眶泛酸,捏紧刀柄的指节青白,她的腿有些发软。
温瑶听见动静,隐约看见一黑衣女子站在屏风后,不由摸上腰间暗器,试探道,“阁下何人?”
黑衣女子闻声踏出,她蒙着面,露出一双寒星般的眼。
“主子有令——”杜妤清控制住手臂的颤抖,掏出方才偷来的上级令牌,“杀贺子章”
温瑶一见令牌,表情变得严肃,恭敬地跪地称是。
刺杀贺云骁万分凶险,温瑶本想再等等,递信问主子消息是否属实。
却没曾想,惊闻噩耗,周大公子与世长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