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1:春秋笔案
第71章071:春秋笔案
冲出遗弃之地的修士,他们的灵兽化作天地间的尘埃,而那些融入他们身体、皮肤、骨骼里的异兽特征,也如潮水般退去。就好像体内有一股神秘的本源力量被抽走,绝大多数人的修为境界都在急剧下跌,识海内更是掀起惊涛骇浪、震荡不平。谢柳、陆黎光等人也不例外。
陈知溪等少数尚能保持清醒的修士,正手忙脚乱地将那些突然倒下的同伴捞起,抛向悬崖安全地带。
更有一些修士在发现身上兽化痕迹消失后,毫不犹豫地施展遁术逃离。当初想要投靠归臧魔尊,是因为他们满身煞气、形貌狰狞,出去不会被世人所接受。
如今离开遗弃之地、身体的一切异常都被剥离,仿佛那段堕落深渊的过去被无形的大手抹去,既然如此,为何还要选一条与天下人为敌的路?归臧魔尊虽强,可他现在正被全天下追杀啊。而他们,不过是消失了几十上百年而已,修真界闭关动辄几十上百年,只要他们不说,没人知道这些年他们去了哪儿,在做什么。就当做了一场噩梦。
梦醒了,又能回到原本的生活当中。
郭三娘没有双腿,杜小六自告奋勇地背着她,出来后她的灵兽发出痛苦的悲鸣,在周身即将融化之际,郭三娘唤出息壤,冲着穿山甲兽急切道:“你进来!”
这只一直都不肯听话的土系灵兽此刻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息壤里,它的身体被息壤包裹后,消散的速度骤然减缓,在那团泥土里,隐约可见穿山甲的虚影在其中游动,仿佛与息壤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融合。阮沐晴也想尝试同样的方法,然而,扑向寒髓火的火鸟却没有减缓消散的速度,它发出一声悲鸣,最终彻底化作了一缕轻烟。谢东升注意到这边动静,他看着情绪崩溃的阮沐晴道:“河底之时,穿山甲兽断尾献祭,气血与息壤相连。“所以,穿山甲兽能在息壤中留存意识,而火鸟却无法融入寒髓火。
这时,顾溪竹问:“蟹崽呢,我的蟹崽能有什么办法留下?“蟹崽消散得比其他灵兽都要慢!
是因为生机!
水系,主生机,它还吃了魔尊的药汤,所以,它一定能活下来……她颤抖的双手虚拢着蟹崽,晶莹的泪珠不断滴落,却在触及灵兽身体时直接穿透,渗入干裂的泥土。
谢东升还未回答,不远处,一个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天劫。”是魔尊!
顾溪竹循声望去,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一袭红衣缓步过来,他手中银色长剑斜刺过来,剑尖挑开她颤抖的手,悬于蟹崽上方。她怔住,还未回神,便见一滴鲜血自剑锋滑落,坠在蟹崽的背甲上。一一他的血,竞未被穿透。
殷红的血液顺着血量的剑身往下滑落,在剑身上留下一道暗红的印记,那些鲜血顺着剑尖儿滴到蟹崽背上,一滴滴血珠在蟹壳上滚动,渐渐汇聚成一小片猩红的水洼。
这些血珠与顾溪竹的泪水截然不同,它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缓缓渗入甲壳之中。
仇泷月本不想管。
奈何,匣子里的声音太吵了。
待到鲜血渗入蟹壳时,仇泷月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那层薄薄的阴云,随后周身气息骤然暴涨。
红衣猎猎翻飞,束发的木簪"咔擦”断裂,黑发如墨泼洒,衬得他整个人邪气凛然,有着一股脾睨天下之势。
他手中长剑直指苍穹,刹那间,头顶劫云翻涌,漆黑如墨,雷光隐现。仇泷月瞥向谢东升,冷声吩咐:“你是谢家人,引雷。”谢东升眼皮一跳,祭出机关鸟准备布阵时,鼓起勇气问:“为何魔尊一眼能认出我身份?”
仇泷月:“记不住。”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看过就忘,对于谢家人来说,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追求,却没想到在魔尊这里,记不住反而……成了记忆点。
谢东升没有再说什么,见魔尊无意解释,他一边操控机关,一边对顾溪竹道:“师娘,魔尊引来的是劫云,我用引雷针将天雷转嫁到蟹崽身上。只要它能扛住,便算瞒过天道,暂时不会消散。”
“这是李代桃僵之法!”
顾溪竹来不及擦泪,立刻配合行动。她运转灵气,一层薄薄的水雾笼罩在了蟹崽四周。
仇泷月微微颦眉,嘴唇翕动一下,最终没有开口。匣中山里的泰玄吵得他脑仁疼,让他此刻也没有把蟹崽主人捉进山中惩戒的欲望。他走到崖边枯树底下坐下,静静看着头顶雷云。走过的地方,有斑斑点点血迹蜿蜒成线、暗红刺目。天穹之上,雷云翻腾,劫雷已在酝酿。地面阵法交织成网,金色电芒在灵纹间流窜,滋滋作响,似有万千细小的雷蛇灵活游走。谢柳等人横七竖八的倒在悬崖边,体内灵力紊乱,经脉如被烈火灼烧,明明身体难受至极,却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远处的魔尊煞气太强,仿佛他坐在那里,就是一尊不可直视的杀神,浓烈的杀机从他身上毫不遮掩的进射出来,让所有人脖颈一凉,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利剑抵住咽喉。
他们也想学其他人一样远远逃离此地。
然而,他们更想知道,蟹崽能不能保住。
就在天雷即将落下之际,斜靠在枯木边的仇泷月眼神一凛,袖中染血的手并指成剑,正欲劈出,又缓缓蜷起。
落到身上的是温和的清风,是绵绵的细雨。是修真界那些医修经常施展的疗伤法术润物诀。虽对他来说杯水车薪,但……
聊胜于无吧。
“轰隆”一声响。
金色闪电撕裂苍穹,化作一道利箭径直落到了蟹崽上方,引雷针布置的电网顷刻间碎裂,地上那一只只机关鸟同时炸裂,无数银针在雷威中剧烈震颤,发出尖锐蜂鸣,好似能将耳膜都震破。
蟹崽在被雷电击中瞬间,身体就变得通红,像是被烤熟了一样。它想要撕裂虚空躲避,然而,此刻的它仿佛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呆在原地,承受那滚滚天雷。
蟹崽想起了两脚兽刚刚以剑指天的那一幕。它不明白为什么天上黑黑的云朵要劈它,既然它们那么凶,那它也要凶回来,谁叫它们把主人都吓哭了啊。
蟹崽高举起蟹钳指天,用力张开,并喷出一串水泡。2电闪雷鸣之中,顾溪竹听不清蟹崽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蟹崽也想要保护她。<1
然而,她却无法为它抵挡天雷。
明明她也在雷网当中,那些天雷却未伤及她分毫。那是独属于蟹崽的雷劫。她能做的,就是用润物诀替它疗伤,助它恢复。"轰一一!
又一道刺目金雷劈裂天穹,而这一次击中过后,蟹崽身上冒出大量的黑烟,烟雾滚滚翻涌,一下子将周遭笼罩,顾溪竹什么都看不见,只觉眼睛也一直刺痛。
下一刻,飓风骤起,如天刀般劈开浓烟。
顾溪竹瞳孔骤缩一一雷光散尽后,网中的蟹崽竞化作一尊青铜雕塑,甲壳上流转着暗金色的雷纹。1
“怎么会…”她颤抖着捧起铜蟹,滚烫的金属瞬间在掌心烙出焦痕,皮肉烧灼发出了滋滋的声响,还有一股难言的味道往四周飘散。顾溪竹却像感觉不到痛,十指死死扣住蟹壳,鲜血顺着青铜纹路蜿蜒而下。泰玄已经强行钻出了仇泷月的袖子,它朝着蟹崽飞奔过去,“哎哟天呢,我的乖乖,你这是囊个了嘛!”
它急得团团转,却完全不知道该做点儿什么。谢东升唰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此间虽是灵气稀薄的荒芜之地,然而却比遗弃之地好上太多。他盯着扇面上疯狂滚动的鎏金文字,声音发涩:“天劫算是扛过去了,但…”
他略一犹豫,蹙眉道:“但此举本是逆天而行,可以说成,又没成。”成是因为蟹崽暂时不会消散。
没成是因为它也不算活了下来,只是元神暂时保住,若得不到天道彻底认可,仍是会彻底消散于此间。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谢东升看着顾溪竹被烫的通红的手,面露不忍之色,“总归留下了一线生机。”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魔尊的冷笑。
谢东升一个激灵,急忙移开视线,他头低下,死死盯着自己脚尖:“师娘,有一个办法值得一试。“他压低声音:“让它得到众生愿力一-只要天下人都记得这只蟹,传颂它的故事,天道便不得不承认它的存在。”他停顿一下,将折扇合拢,轻声道:“春秋笔案。”春秋笔案,传说中乃是天地初开时的一块鸿蒙仙石锻造而成,与昆仑玄石是同等珍稀之物,并称“天地双绝”。
只不过昆仑玄石是容纳山川灵脉,而春秋笔案,却是书写众生因果。数千年前,曾有一魔修得到此案台,竞将整座白朝城化作提线戏台。修士们记忆中的血月当空,被他改写为紫气东来、祥云漫天;遍地枯骨成了灵药丰收。
那魔头每日生啖童男童女,在春秋笔案上却成了“采朝露以炼丹"的仙家手段。
最可怖的是,连城中修士的识海都被悄然改写,明明是恶事做尽的魔头,却成了人人称赞的正道大能。他身上的气息被混淆遮掩,走到外界也被人尊称一声道君。
直到某个雨夜,有化神期强者的亲人行至白朝城遇险,这一幕颠倒黑白、欺瞒世人的荒唐戏剧才彻底被揭穿。
说到这里,谢东升道:“师娘若是用春秋笔案书写蟹崽的故事,蟹崽被众生熟知,被天道认可的时间会大大缩短。”兴许能在蟹崽彻底消散之前,让它融于此间。只是,书写出来的东西必须与蟹崽的真身一致,虚空穿梭、无视一切结界,这些写出来,很难获得天下人信任啊。
这一次,这些让人丧失希望的话,他没有说出口。顾溪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春秋笔案现在何处?”泰玄也直勾勾地盯住谢东升,急得爪子都开始刨地了。躺在地上的那些人也都看了过来,就连远处枯树底下归臧魔尊冰冷的目光,也落到了他身上。
谢东升不习惯被众人注视,从前在外界时,更不会主动成为人群焦点。然而这一次,被众人的灼灼目光所包围,他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谢东升一脸淡定地摇了摇手中折扇,“在天城无名峰、谢家祖祠。"他唇角微扬,“师娘放心,三日内,我必将其取来。"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