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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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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四十二章

陈荦随即改了口,“大帅,我愿去前衙。为图便宜,请大帅允我着男装,以衙推之职行事。”

“嗯。准了。”

郭岳许是疲倦了,不再多说,很快闭上眼睛打起了轻鼾。陈荦猜测应该是年底到来,府衙事务剧增又人手短缺,让她去前衙是郭岳忙碌之中的指派。她转而想到郭岳疑人不用的习惯。郭岳虽然有时行事粗豪,然而在用人上十分谨慎。樊德去世,郭岳一时很难信任谁。比起招贤宴上新招揽的文士或是仁么别的人,他更愿意把事务指派给跟了他六年的陈荦。苍梧节度使府扩建于十年前。虽然都称节度使府,但实际上分为南北两边。南边是办公的府衙,北面的一片院子除开划出几间作为库房存放简牍兵器夕其余都可算作郭岳的私宅。郭岳的所有家眷,包括已在军中任副帅多年的郭宗令及其妻小都住在这里。北宅跟南面府衙相连,有不少时候郭岳也会在北宅理事陈荦不是第一次经过甬道连廊从北宅去南衙,却是第一次自己单独前往,没有跟在郭岳身后。

当她穿着一身衙推的官服出现在节度推官的院落前时,早已等候在此的朱藻愣了一下。按说衙推是他的下属,可陈荦的身份却又是大帅夫人。朱藻一看陈荦,提前想好的寒暄之语直接忘到脑后,尴尬之下急忙行了个作揖礼。陈荦也向他作揖,“朱使君。”

朱藻看陈荦面色如常,并不局促,自己暗自放松了些,示意院门道:“夫人请。”

“大人,你就叫我陈荦吧。”

“怎可怎可!”

“大人,在这前衙只有属官,没有夫人。“陈荦说完这句话,心里颇为忐忑,不知这样说话是否妥当。

哪知道朱藻更为忐忑。“是,是,"朱藻拭了拭帽檐下出来的汗,“您请。”见到朱藻,陈荦便猜测郭岳为什么不能放心他接任推官之职。朱藻虽然入府较早,但比起前任樊德年纪尚浅。加上他长了一副略显孩子气的圆脸,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小些。实在让人怀疑他能否胜任。不过朱藻很快便让陈荦打消了疑虑。朱藻带着两位属下和陈荦,坐到值房里,上了杯茶之后便开始阅看这半年来积压的案件。朱藻先说了要领,要把这些文牍中所报的命案、边民与外族冲突案以及关涉本地世族的案件先找出来,优先审理。他说完,面向另外两位下属又解释了为什么要先挑这三类案件。挑命案是因为最为紧要。其次,如今车勒灭国,郗淇壮大,苍梧边境处一些部落以都淇为宗国,但凡会牵扯邻国冲突的案件都要仔细过目。还有就是关涉本地世族的,苍梧军政虽不倚靠世族,但仍不可忽视世族的影响力,加上这些大族往往因族中之力仗势欺压平民,樊德还在时,郭岳便下过命令,关涉世族的案子都要谨慎审理陈荦知道朱藻是怕自己不懂,特意说给自己听的,便默默记着。朱藻大约知道陈荦是来监临事务的,便请她在一旁安坐喝茶。陈荦坐不住,跟他们三人一起阅览。

整个半日,值房内静悄悄的,只有纸页反动和笔墨记录的声音,直到吏卒在门外多次提醒用饭,朱藻才停下手头的事。他处理事务时十分专注,几乎忘了陈荦。现在一看陈荦在旁边,茶盏早就空了,又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给她添茶。看他这窘迫的样子,陈荦偷偷笑了。她怕遇到个圆滑世故的推官大人,不知该如何说话做事才合适,没想到朱藻是个迂直性子,这倒让陈荦放松了。“朱大人,你就对我直呼其名,当我与这两位兄长一般是院中衙推就好了,有事务你就尽管吩咐。”

朱藻仍不习惯,“是,是,请。”

朱藻入府时间不短,他早就在一些场合远远见过陈荦。那时陈荦站在大帅身边,偶尔远远一瞥,朱藻只觉得那是个艳妆华服的丽人。今天看陈荦全然素着一张脸,穿着官服束着发,不细看还真有些像个瘦弱的男子。朱藻再一转身,看到陈荦面前的楮纸上写满了清丽端正的楷字,不由得对她有些改观。朱藻暗自想,也许大帅常带着她在身边,确实有些道理。她若真的能读写断事,以女子之身来前衙,也能接受。

相处久了,陈荦便熟悉了朱藻的品性。朱藻为人耿介,一旦接受陈荦的存在,很快便真的当她是个衙推。既不对她阿谀,理事议事也都邀她在旁参与。同时他做事极勤,堆积大半年的案件,仅用了两日多时间,便大致梳理完毕,排出轻重缓急。

陈荦以下属的身份跟着朱藻审理案件。由于州县上报到府衙的多是大案要案,或是极棘手的疑难案件,因此推官时常要提审犯人,赴案发现场探查,到民间侦访,遇到命案还要到停尸房验看尸体。陈荦不方便跟着去州县,太过偏远。因此查看尸体时便鼓起勇气跟去,朱藻劝告无果,便让她跟着。陈荦壮着胆子走进粟丰县衙的停尸房,呆了一刻钟,便再也忍受不住,捂住嘴飞快地退出来,弯腰在门口的树下吐了。

近年来,苍梧治下人丁日众,户口殷繁,人多了是非也多。州县上报的刑狱案件越来越多,因此节度推官一职越发重要,非能人不能胜任。陈荦跟随朱藻半月,便觉得朱藻实在是很好的继任人选,唯一的不足之处是资历不深,跟本地大族交接时需要多费些功夫。

陈荦每日去前衙推官院中点卯,跟着朱藻忙碌,一身官服很快便穿旧了。朱藻见她数月以来日日不缺席,既不辞辛苦,又机智好学,兼能快速识记,记性极佳,实在不逊于其他衙推,虽然有身份之别,也忍不住将她当作了个友人。一次午后暂歇时,朱藻忍不住问陈荦:“那《大宴刑统》如此繁绸,你既不入学堂,家里又无人教导,因何机缘能背得?“朱藻没有和同僚聊过陈荦,因此不知道她出身妓馆,只当她是被大帅青睐的普通女子。“不知道算不算是一段机缘……“陈荦想起少时的事。“我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因相从之罪被人投入牢狱,后来被衙役讹诈,差点屈死了我姨娘。后来出狱了,偶然得了机会识字,便想,要是我也能背诵律文,或许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

“那时,碰巧有个人送了我《大宴刑统》五册,装在丝绸包袱里……后来好长时间,我就用那些律册摸索着学认字。后来字认全了,便能跟着背下来了。”朱藻:“原来如此,这也是奇缘一段!送你律册的人可是城中书坊的掌柜?或者是学舍的先生吧?”

陈荦想了想,摇摇头。“是萍水相逢之人,他,早已不在人世了。”“这……“朱藻有些惊讶。看她提起过去虽然淡淡的,说的却都是异于常人的奇遇。听她说到故人去世,怕惹起她伤心,于是不便再问。时间飞逝,就在除夕前夕,城北的粟丰县衙报上来一个案子。自年初,粟丰县衙抓到几位贩卖焰火的商贩,经查访,这些焰火大多来源不明,其中有几批却又似与城外东山道观有关。

大宴律法,民间不得私制私售焰火。苍梧境内,焰火之禁比其他处要严格数倍,皆因焰火最关键的原料乃是火药,而火药是极其重要的军资。苍梧境内所有焰火均由苍梧军底下的火药作来造。火药作所制焰火除供给节度使府衙和州县节日庆典之用外,有部分允准流向民间。城中商贩和百姓想要焰火,须得向火药作购买。因城中富户多,近年来,火药作售卖给民间的烟火价格被抬得越来越高。这时,就有心思活络之人铤而走险,私自制作焰火,混在城中贩卖。城中百姓每逢年节或者家有喜事,都喜爱燃放焰火。私造的焰火若要价低于火药作,民间便愿意悄悄购买。因焰火四季流行,又常有多次转卖之事,并不易查出是否来自军中。

年初粟丰县衙在查一起纠纷案时,无意中抓到私售焰火的商贩。访查之下发现民间私造焰火的数量远超于此前所估算的数量,若按原料来计,便是有数量巨大的火药藏在民间。

栗丰县衙将此案报到节度使府衙乃是因为有两个特殊之处。一是大量火药未经登册而藏在民间是极大隐患。二是线索指向东山道观,县衙无权处置。朱藻对着粟丰县衙递上来的这份公牍,读罢将之挑出来放在中间一摞,表示中等紧急。半盏茶之后,他却又改了主意,将那公牍从中间拿出来,放到了左边。

其实陈荦正坐在他下首,看他更改,一时好奇便拿起来看。读罢问道:“大人为何又将这案件更为紧急?据我所知,这些年,苍梧民间私制焰火屡禁不绝。州县抓住主从犯,只量情处以罚金或拘禁,以示惩戒便罢了。这案件看起来只像是寻常案件。”

朱藻:“只有十余日便要到除夕,如今民间正是焰火交易最频繁之时。有这么多火药藏匿,不明来源去处,实在是一大威胁。”陈荦点点头,立即又听朱藻说道:“牵扯进东山道观,州县不是无权处置,而是不敢处置。如今平都城中女主称帝,女主御前最宠幸的人便是道士出身。此人不仅位极人臣,还被赐了尊号。如今天下道观的地位,已不再像以前了朱藻说完,发现房内十分寂静。陈荦若有所思,另两个同僚则有些难堪地看着他。朱藻在公事上说话耿直,然而像这样公然评议女帝,就是在市井酒肆也不多见……

陈荦此前是后宅妇人,与前衙属官几无来往,并不知晓多少天下事务,更少有机会去细想许多事之间的关联。她此时并未感觉到气氛异常,看另外两位同僚不说话,忍不住问道:“女帝将天下道观抬升,然后呢?”朱藻看到三人的反应,有些无奈地笑笑,“这是在苍梧,不是平都,你们别这么看着我。”

他又看陈荦神色懵懂,并不十分明白那两位同僚的反应和他话里的含义。朱藻解释道:“天下道观因一人而尊,小小县衙若因案件牵扯处置了道观,若有人将此事闹大,传到平都,这后果县衙担不起,因此只有报到节度推官这里来处置了。”

陈荦没想到女帝的威权有如此之大,平都那个世界,离她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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