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第99章
水浪已经荡平，消失在辽阔的大海中。船漂浮着。希罗带着尼亚和兰奇朝船这边赶来。震动出现时，她们跑得快，没受什么大伤，就是被声音刺激得有些昏眩反胃。一过来，他们几个都挤到窗边焦急地张望船内的情况,换了几个角度看，才在东倒西歪的桌椅后发现自家哥哥的一点身影昏暗的角落里，哥哥被那个女人很温柔地搂着，头埋在她的脖间，看模糊的侧脸，像在哭。
正要问清楚情况，那个女人恰好回头看过来，感觉是把他们几个检查了一遍。
她说:“你们哥哥也没事，不用担心。”
说完她转回去，摸着哥哥的脸似乎在给他擦眼泪。感受到萦绕在哥哥和那个女人之间沉重又哀伤的氛围，希罗拉着尼亚和兰奇绕到船顶,给他们留出空间。
怀里他的眼泪擦不完。
还有止不住的像幼猫发出的小声的啜泣。
他的悲伤是突然而起的，被眼泪蒙住的眼睛也多了些以往没有的东西，比如懊悔、恐惧，还有一些久别重逢的感恩和欢欣。他和她一样，也想起来了吧。纪安抬起他的下巴，和他的泪眼对望，幽幽道:“长大了，还是这…瞬间,盈在他眼眶的泪洒了下来。他的视野模糊不清，却知道他最熟悉最熟悉的人回来了。手臂攀上她的脖颈,他凑上去，亲在她的唇角。没有欲，是出于儿时最纯粹最天真的喜欢。亲完，用手背抹抹自己的眼泪，朝她笑了，反驳说“我才不笨…以前她老说他笨，老喜欢用“笨鱼”这种绰号来称呼他。一开始他不开心，还据理抗争过，跟她说自己不笨。但后来品到她的称呼里没有贬低他的意味，只有单纯的亲昵，还有特别的只对他一个的偏爱，他心里就甜滋滋的，喜欢听她那么喊了。
“不笨还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纪安手掌盖住他的脸颊，印了满手湿，给他看，“不仅笨，还和以前一样爱哭，你看你眼睛都肿成什么样了”她像儿时一样摆出姐姐的架势来教训他。
“哼，不给看……“他把脸一扭，拿手掌捂住自己的眼睛。手抬起来，袖子就溜下去，露出那两个歪歪扭扭的黑色的刻字。组成字的那些痕迹是伤痕。他曾经拥有的修复能力没让身体留下任何伤口，唯独这里。看着看着，纪安握住他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有点轻微的刺，像鳞片那种薄薄的刺。他的皮肤里面埋了些他自己的黑色碎鳞来使痕迹永不消退。这样的字痕，分开之前，他还没有的。
看来是后来他自己弄的。
手腕被摸来摸去，祁洄捂着眼睛的手掌就挪开些许，留出一条缝来悄悄看她。立即被她发现了。她眼神随即飘过来，对着他看，感觉有点凶凶的，好像要骂他。但没有骂。只是把他的手硬生生地按下去了。他肿肿的眼睛就没有遮挡地被她肆意地打量。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她看他还留着泪痕的脸。他低头看自己被她握住的手。看着，嘴角就笑笑，也握紧她的手。
“诶……“他忽然低叹，抬起头来对她说，“我们又碰见了……你又把我带回家了……”
“嗯。"她按掉他眼睫上挂着的最后一点泪珠。他弯弯眼睛“我好幸运啊……”
“笨。"她挠了一把他的头发。
火火冰
由于有纪安的存在，船没有再靠近海山，就停在刚刚好的界限之外。他们开始修复整艘船，不是为了再起航，而是为了将温馨的巢穴还原回来。她说不再走了，就在这里和他一起生活。
还有他的弟弟妹妹。
他说好。
摔倒的桌椅扶扶正又摆回去，有的断了一两条腿的，用钉子钉上接着用一一带了些同甘共苦的风霜就难以再抛弃；满地乱跳的观赏鱼也捞回玻璃箱里，蓄满水，还能活；掉落在地互相缠绕的贝壳串，耐心地理理清楚，分开，再一串串挂回去，门上、床上，有个别几枚摔得裂开了，没关系，也串着，残缺自有残缺的美，不易得，更珍惜。
船内修整好了，去修船外。主要是补船身的漆。几条鲛人没事做，也来帮忙，拿了分到的漆管，用各种颜色，随自己的心意喷涂。是肆意的五彩斑斓。纪安也出了船，一边喷，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希罗那边靠。希罗瞅了她几次，犹豫了下，也借着喷漆不动声色地远离。她们两个，一个进，一个退。就这样一直退到了船尾，一个祁洄在里面看不到的位置。“你有什么事？"希罗先问。
“他有小孩了。”纪安陈述。
希罗加大了流速，管口对着的那块舱壳瞬间被打上更多的漆，和周围呈现出格格不入的深色。
“我知道，哥哥说了。”
“他跟我说，因为外面的环境不适合养，所以要放肚子里一一但是，你们几个还在那团泡泡里的时候，我就是用普通的净水来养的，并没有什么问题。”“你怀疑我哥哥骗你？”
“不是怀疑，是确认。”
………希罗沉默。
纪安看着她问“告诉我，是什么情况？”
“哥哥不让说。”
“关乎你哥哥的身体也不说吗？”
“……“希罗关了管口，沉默一响，开口，“我们族的孩子出生就在卵泡里，只要有水有食物就能存活成长，对环境要求不高。适应不了的，只有先天残缺的。”
“残缺？”
“就是劣质品，淘汰品，甚至称不上是小孩。”纪安静了好一会，才道“他怀的小孩是残缺的？”“大概率是，不然哥哥不会放进孕囊里。”“放进去有什么用？”
“我们的祖先曾经是用孕囊孵育后代的，但到我们这辈孕囊早就退化了。”希罗没有直说，是在拐着弯暗示没有用。
他过去提起孩子时奇怪的恐慌，奇怪的心虚，奇怪的眼泪就都有了解释。纪安低眸收了漆管“我知道了。”
她的情绪瞬间藏匿得一点儿也感知不到了。希罗忍不住问“你要对我哥哥做什么？”
纪安没回，问了别的:“你妈妈曾经给了我一对耳鳍，应该在这附近丢了，你们能感应到在哪吗？”
希罗摇头:“只有自己才能感应到自己的肢体。”“好，没事了。”纪安离开，回去船。
火火冰
船内，祁洄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埋头对付着那几团散开乱七八糟缠着的毛线团。他说要送给她的围巾织了半条，还是失败了，松松垮垮的，线与线之间无法绞紧，空着一个又一个缺口。他正在拆掉重来。等纪安在他旁边坐下时，他才知道她回来了。“又没成功？"纪安帮他分线团。
“明明好很多了，"他不服气，举着那半条还没拆完的围巾给她看，“洞没有以前的大了！”
纪安点头，再帮他拆。
拆完，他拿着棒针开始缠线。刚缠上一条，纪安忽道“我不喜欢围巾，织点小孩子的衣服吧。”
手立即顿住，祁洄抬眸看向她。
她也低眸看着他，没什么奇怪的表情，很平静，像是随口一提的。他就垂头，继续缠线，嘴里却带了点撒娇的味道来拒绝她“那么难，不会！”
“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纪安又旧话重提。他唇一咬，背过身去“都说了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纪安难得的不依不挠。
他回头看她一眼，最后干脆身体也转回来了，朝她挺挺肚子，照样要糊弄她:“你自己问它。”
话赶话，她也立马接，却是说：
“你一一骗一一我一一”
心遽然缩紧，惶惶抽动。
祁洄惊颤地看向她，与她的眼睛对视的刹那，又匆促撇开，将心虚展现得淋漓尽致。
船内空气凝固，船外却骤起变化。
“哥哥！海山那边好像出现漩涡了！"尼亚激动地来敲舱门，砸得砰砰响。纪安立即起身，看向外面。
遥远的那座海山，周边的水流被缓缓卷动，规律地流向同个方向。如同微风下的风车，舒缓。
和记忆中看到的漩涡相似。
通道开了？
还在诧异间，脑内忽然响起一阵刺耳的长鸣。纪安连忙捂住耳朵，短暂失聪的嗡嗡声后，一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阿暄，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的二妈妈。
他的亲生母亲。
没等她开口，纪安抢先慌忙道“他把鲛丹挖给我了，他现在两条腿，还有腰都长了好多裂痕，他变得很瘦很瘦，他快要死了，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他？”一段沉寂后，长辈冷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阿暄，别慌。有两个方法可以救克维。”“第一个，我已经提前开启了通道，让克维回来，我会帮他重塑鲛丹，成功后，他可以继续健健康康地过他的人生，但重塑的过程需要他沉睡数百年的光阴。”
“第二个，你说到他的腿。看来他喝过人类的血，吸收了你们人类的基因。你可以帮他换血，将他本身的血液替换成人类的血，他会因此完完全全地变为人类。鲛丹的缺失将不会使他灭亡，但选择了人类的身份，他就失去了与家乡的一切关联，永远也回不来了。”
“阿暄，这两个方法意味着他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你希望他选择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