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第82章
脸重新埋回枕头,竖起的耳朵,那薄薄的还隐约有个缺角的耳鳍,垮垮地垂下,耷拉在乌黑的发丝上。
但耳鳍的垂丧没有持续多久,一会儿,又重新立起来,恢复到正常的模样。好像他自己将那种沮丧的心情疏解开了,也接受了。沈念安也被叫回来休息。这房车只有两个床位,上下的,祁洄躺在下铺,侧身面对着车壁,全身盖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头柔软的黑发露出来。看不到脸,不知道情况。
侧耳听了听外边传来的沙沙的翻页声,沈念安就知道刚才的对话祁洄也听见了。
犹豫了会,沈念安收回刚踩上梯子的脚,对着祁洄问:“你真的有孩子?”还是怀疑的,不信的语气。
祁洄慢慢转过身来,眼睛望了望外边,在暗示外边的人,慢吞吞地,带了点底气地说“她给我检查过了。”
要证明他没有在欺骗。
还是想再确认一下,沈念安想了想就又问“暄暄说,你以后会带孩子离开?”
………“知道这边的对话她也听得到,祁洄又转回去,缩回被子底下,低缓地说了个“嗯”字。
得到答案,沈念安就没再问了,也上去休息。他们已经在路上行驶了有七八天,再过不久就能看见首都的边界线了。纪安独自坐在驾驶座上,翻完了手札的最后一页。她合起来,手掌盖在封底、盖在那满页的“祁暄”、“祁洄"的字迹上。青涩的、生疏的笔画被掌心捂热、捂湿,凝固了十数年的墨迹,像被浸了泪珠一样晕开了。
这本手札,记录了很多东西。
前半部分是正经的内容,有她历代祖辈与那尾陌生女鲛人的合照,也包括她;接着是描述了他们这个种族特殊的生理构造,很详细,像是要给谁讲清楚、讲明白。
后半部分则是各种乱七八糟的涂鸦和字迹,像是突然落到小孩手里,被当做玩具去玩了。
只有末页还带了些信息,写着“漩涡-两界通道开启日",后面跟着三个明确的日期:2204年9月2日、2304年9月2日、2404年9月2日。每个日期都是百年之差。
联系开篇照片底下的那行字:
“短短百年,已历四代,我将归乡,佑你平安。”百年,归乡。
似乎在说,这个通道百年才会开启一次。
如果推测无误,现在是2325年,还需要再过79年才能等到这个通道开启。也就意味着,他们得等79年才能回去。一个以她人类的寿命,可能看不到的日期。纪安靠着椅背,手札被她压着盖在腿上。她的目光望着前方漆黑一片的道路,沉寂无澜。
静默地坐了一会,才又翻开手札,回到那些被她折了个角标记的页面,一遍一遍地看。
这一页提到了玻郎酒。
写着执笔者误喝后的结论。这种酒对鲛人而言相当于一种催熟剂,会麻痹鲛丹,使得凝血功能混乱,造成伤口反复出现,血流不止,甚至紊乱他们的换够期,白白消耗鲛丹的能量。
后面也提了几笔排出这些酒的方法,靠高温,从体表蒸出。这一页提到了气味腺。
气味腺是他们成年之后才会完全成熟,用来攻击,也用来求偶。接吻后,双方的气味腺就会携带对方的气味,从正常的银色转变为黑色,表示已经有了配偶。
这一页提到了鲛丹。
鲛丹与生俱来,储藏着丰沛的能量,能修复、再生他们的身体组织。它很强大,也很关键。
一旦失去它,三年之内,他们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会迅速下降,最后浑身绽开裂痕、破碎,走向生命的终点。
这一页提到了换鳞期。
换鳞期是稳定的一年一次,与鲛丹关系密切,每一次更换,都会增强他们的力量,同时也会耗费鲛丹巨大的能量。
而鲛丹里的能量,刚刚足够他们更换千次。也就是说,正常情况下,他们普遍有千年的寿命。那么,被那群坏人,还有她,强制引发了数不清多少次的换鳞期后,被她吞掉了半颗鲛丹后……
他的寿命,还剩下多少呢?
纪安又合上了手札,望着车外漆黑的雨,沉默不语。首都那座尖顶的标志建筑已经出现在朦朦胧胧的雨雾之中。车正朝着那边而去。
望着那尖顶一会,纪安起身,放下了手札,去到车尾。祁洄和沈念安都听话地,各自躺在他们的铺位睡着。
纪安弯下腰,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祁洄露出的半边面颊,半边睡容。他闭着眼,呼吸平稳,如果不是那对长长的睫毛在乱颤的话,纪安就会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的耳鳍,在那缺口上默然凝望了一会,就伸手过去,轻轻地摸了两下。
他的睫毛颤得更厉害。
手往下,从耳鳍滑到了脖侧,指腹抚着他皮肤下那条断裂的、剩了小半截的气味腺。仍然还没有复原。
被垂在脖侧的发丝遮挡,和黑色的发混淆不清。他平稳的呼吸开始乱了节奏。
纪安抬起他压在被子上的手,撸起他的衣袖,用掌心一寸寸摸索,细细地感知他的皮肤,有没有裂纹。
检查了手,就掀开一角被子,解他的衣扣,检查他的胸膛、腹部,再接着卷起他的裤管,检查他的腿,他的脚。
身体从被子里被翻出,被摆布。
努力闭着的眼,终于也捱不住,颤颤地睁开了。羞羞答答地,看向纪安。
感受到视线,纪安望过来“愿意醒了?”
被戳穿,开始小声辩解“本来睡着了,是你…“望了望被她掌着的小腿,“…对我乱动。”
亲眼确认他的身体没有裂纹,纪安才给他整好衣服:“不睡了就起来谈谈吧。”
“谈……谈什么?”
“过来。”
纪安先走开,去旁边那间小浴室。刚登车的时候就发现这间浴室还有蒸桑拿的功能。
不确定有没有用,但试一试也没什么损失。调好了温度,祁洄刚好走过来,纪安就示意他进去:
“去里面坐着,看能不能将那些酒逼出来。”祁洄愣了下,呆呆看向纪安。
她在找办法救他吗?她又关心他了。
“进去。”
“哦。”
门关上,中间留有一个长方形的玻璃窗口。坐下时,脸正好对着那个窗口。纪安勾来张椅子,坐在门外,对他对视着。温度慢慢升到指定的数值。
纪安问“能接受吗?”
里面的祁洄点头,犹豫了下又说“有点热。”“衣服脱了,先忍一忍。”
“哦一一”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拉长,和里面升起的蒸气一样,绵绵的,雾蒙蒙的。接着低头,摸索着去解开纽扣,动作慢腾腾的,解完了,又悄悄抬眼望一望外边的纪安,发现她还在看他,又立即低头,缓了会,双手才背到后,扯下了衬衫。在她眼前光着,反而更加热。
拿着衬衫在手里绞啊绞,他又眼睛躲闪着,呐呐地问“裤子用不用脱啊?”纪安抬起腿搭在另一边大腿上,坐直身看他:“热就脱,问我做什么?”“哦。“应完,扯了两下裤边,还是没敢脱。双方沉默了一会,祁洄提醒她:“你说要跟我谈一谈。”纪安问“你那几个弟弟妹妹去哪了?”
虽然不知道她问来做什么,祁洄还是如实说了“我让他们都藏起来了。”“没被那些人发现吧?"纪安再问。
祁洄摇头:“没有。”
纪安听完,靠着椅背沉思了一会,再望过来问“你们回家,是不是通过一个漩涡?″
“嗯。”
“隔百年才开启?”
“嗯。”
“下一次开启什么时候?”
祁洄低头掰了掰指头,回:“再过79年。”“一定要等79年,不能提前回去?”
“不能,会被打回来,"他脱口就出,又立即皱了皱眉,想不起来这个答案是从哪来的,找不到任何一点记忆来做依据,他就补充,“应该不能,我不知道。”
“那知道地点吗?”
“知道。”
纪安转望他的肚子“真的得揣里面几十年?”在得知他们有上千年的寿命后,忽然觉得他说的几年或几十年就没那么荒唐了,感觉有些可信了。
他的手贴住腹部,没敢抬头,就低着回她:就……可能。”
“那出来后,你不就能带它去漩涡了?”
祁洄默然不语。
“你那几个弟弟妹妹,之前不就一直说要回家的吗?"纪安看着他,“你也想回的吧,你们的家?”
“…“祁洄张了张嘴,只说,“还有好长时间。”纪安默了会,点头“是挺长的。”
“嘶一一"祁洄忽然叫了声。
纪安忙起身,开门进去“怎么了?”
他抬起被蒸得红红的手臂来给她看“突然刺痛刺痛的。”有些熟悉的酒味从他皮肤渗出。
方法有用的。
纪安打开水龙头,拿着莲蓬头给他冲洗:“那是因为酒逼出来了,附在皮肤上才刺痛的。”
冲了一会,祁洄却慌忙来推莲蓬头:“不要了。”他拼命岔开腿,声音骤然带上了哭腔“尾巴要出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变出尾巴这件事,如此恐惧。纪安把他按在原位,继续拿水给他冲洗:“不用管它,出来就出来了。”她的话好像是一个许可盖章,落下来了,他的尾巴就知道可以出来了。碎布落在满地的积水上,黑亮的尾塞满了狭窄的浴室。纪安面不改色,照常拿水冲洗他,也包括他的尾巴。
被洗了一遍,僵硬蜷着的尾,才略微松弛了些许。眼睛还带着些惧意,悄悄地观察纪安,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讨厌之类的情绪,尾巴的僵硬,才慢慢的,一点点消散。没有蒸太久,纪安就带着祁洄出来,然后吩咐他:“隔几天就得去里面蒸一蒸,直到没有这些酒渗出来,听到了吗?”浑身热腾腾地坐在门外,他点头“听到了。”在外面坐了没多久,他双腿就变回来了。纪安给他拿来一套新衣服,看着他穿上。
看着时,眼睛恰好扫到对面的车窗,看到那座尖顶建筑物,从窗前一闪而过。
车已经开进了首都的地界。
纪安突然跟祁洄说“我们合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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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到达首都的时间,比她给出的期限还早了一天。金喻恩派出了许多飞行监控器,受这场突然的黑雨影响,报废了很多,但接续得及时,这一路,她都没有失去他们的行踪。所以当他们一到达,她就知道了。
同时知道的还有另一件事。
那个女人无视了她的警告,到了首都后,又开始向异变的人分发她制作的那种针剂。
这种针剂刚出来的时候,金喻恩就命人取回来研究了,从里面发现了大量来自鲛丹的物质。
她就知道,这些针剂是损耗那枚宝贵的鲛丹制成的。鲛丹是属于她的。
她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金迩撑伞,推着辆特制的轮椅,走进雨中,后边跟着一长队的机器人。金喻恩坐在轮椅上,头上有高高的顶遮盖,身前有黑色的帘幕阻挡,将她和漫天的雨隔绝开,严实地护在里面。
纪安他们的车停在一个广场前。
分发的地点在一家剧院的前厅里,这才过去几个小时,里面就排满了人,一个个奇形怪状的人。
排在前面的已经领到了针剂,由纪安注射,当场就恢复了原样。兴奋的哭叫声在里面此起彼伏,消息也就这样扩散,将周围被畸变折磨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前面,数着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当轮到一个眼睛缩成了小小鱼目的女孩时,金喻恩带着她的人进了剧院,朝纪安这边过来。
特殊的来客使得里面的喧哗停滞。
但不包括那个瘦巴巴的鱼目女孩。
她还沉浸在终于轮到自己的喜悦当中,用那双视力不太好的眼睛,望着纪安恳求:“我那支可以带走吗?我妈妈走不了,她不能过来排…话未说完,几个机器人就过来,拉起纪安的手臂将她带走了。鱼目女孩愣愣地看着这场突发状况。
纪安被带回那辆房车,里面已经有机器人接管了。车门关上。他们一行三人,跟着车,被送往金喻恩的别墅去。
而剧场前厅内,那箱被剩下的针剂,也被金迩收走了。他取了一支看,说:“这些针剂有副作用,必须回收。”
他前脚刚走,那个鱼目女孩后脚就冲上来,抱住他的手臂哀求“求求你,给我,给我一支!”
金迩挣挣手,女孩就被甩开,甩到轮椅边,金喻恩的脚下。“可怜的孩子,"金喻恩透过黑色的帘幕,低头俯视她,“那些针剂有副作用,不能用。”
“可是有几个已经好了,我亲眼看见的!"女孩对着眼前那个模糊的身影哭求,“副作用也没关系,我可以接受!求求你,不然我妈妈没救了。”“怎么会没救呢?"金喻恩给她指明道路,“你有一份他人签订的自愿书,就可以救你妈妈了。”
“谁会自愿呢?!"女孩失声大喊。
“那你要反思一下自己,"金喻恩的轮椅转回去,“为什么别人能拿到自愿书,而你,却不能。”
里面失控的人群被机器人拦住。
金喻恩带着那箱针剂,泰然地离开。
大大大
纪安一行人被"请"到金喻恩的地盘。
过了一会,金喻恩来到,先是打量了祁洄一番,看了看他还没有复原的气味腺,才转向纪安,声音比之前的都冷了几倍:“纪小姐,看来你是希望沈姐死了。”
“金小姐,”纪安礼尚往来,“请不要太冲动。”“我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不妨听我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