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帝女王脉（8.4k 二合一）
青鸾双翼疾挥直到飞出足有数百里后，方才渐渐慢了下来。</p>
许是因为血脉天性缘故，精卫一脉向来热衷筑巢装点屋舍，魔伶公主亦不能免俗。</p>
将青鸾背阙视作第二行宫的她遂在这里安下别居。</p>
那是一座碧瓦雕檐，金钉朱户的院落，清气如烟，宝光照耀，有祥瑞凤气凝成紫云，悬于上空隔绝飙流飓风。</p>
身处小院当中的魔伶公主甩了甩有些酸麻的左手，这才注意到掌上灼痕，暗运真元抚平伤痛的她将目光看向梁皇无忌。</p>
陷入昏迷的道者身边是正在为其疗伤的荻花题叶。</p>
说是疗伤也不准确，术者只是唤醒沉睡于梁皇无忌心腔的蛊虫活化替死果效转移伤势而已。</p>
随着伤体沉疴逐渐拔除，邪神将面色渐渐红润起来。</p>
“这是——”奇特景象入眼，魔伶公主目光一闪，“替命之法。”能可创出血纹魔瘟作为婚嫁凭信的帝女王脉对此有所同样研究。</p>
周天行毕，堪堪收止内息的荻花题叶现下身影晃动明灭好比风中残烛。</p>
好容易稳住身外化体不散的术者道：“有劳公主替我转告梁皇一句话。”道者尚在昏迷，在场能可托付之人也唯有魔伶公主。</p>
荻花题叶是经由帝女精国的死亡之组得知他国掌政公主形貌。</p>
对个中曲折一无所知的魔伶公主眉心轻拧暗自狐疑：</p>
“你认得我？”</p>
术者不答，反手捻指凌空一揉，揉出一缕尖锐急风擦过魔伶公主发梢，这记三丈凌空锁喉指脱胎于死亡之指。</p>
魔伶公主自然不会错看此招，她甚至可以准确地叫出所有王下御军士兵之名号，又怎么会认不出亡指髐魑的招式。</p>
知晓死亡之组绝无叛国可能，心头疑惑尽去的她静待下文示意洗耳恭听。</p>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望你深思。”荻花题叶如是道。</p>
个性倔强不逊儿郎的魔伶公主闻言，主观代入的她怫然不悦道：</p>
“存人失地，此乃亡国之痛，阁下莫不是以为我族人人只想活命，毫不在意故土乡根不成？”</p>
须知精卫一脉所代表的是面对庞大力量的无畏以及执念，血纹魔纹正是执念之粹。</p>
“因着个人的满腔孤勇武断决定臣民生死，才是真正导致亡国的推手，”言辞凿凿的荻花题叶说，“公主所在意的，终归不过让俏如来安好而已不是么？”</p>
一语揭破帝女精国掌政公主坚持反战的根本理由。</p>
“若否，当初宣誓效忠元邪皇，拨出半数王脉押上全体蛟族随之征伐人世的帝女王脉又何必定要站在复生的元邪皇对立面？”</p>
层递反问宣告魔伶公主的一点私心，一点私心裹挟整个国度为之陪葬，此举无疑有失偏颇。</p>
“一个曾经誓死追随的国度，如今却要挺身挡在通口，阻止他再临人界，换做是你，会作何想法？”</p>
对于强到足以目中无界的千古一魔而言，愿追随者屈膝得存，不愿追随者灰飞烟灭，这是最直接的准则。</p>
深明此点的魔伶公主默然片刻，再度开口转移话题语气莫名：“看来阁下知晓不少。”先前所叙掌故绝非常人可得。</p>
“正如我先前所说，帝女精国王脉，也不止精卫一支，”迎上对方试探眼光的荻花题叶泰然处之，“中原，尚有蛟族存留，虽说仅剩一人。”</p>
魔伶公主道：“看来她与你交情匪浅。”深厚到愿意将族史分享。</p>
“诶~，该说关系匪浅才是，”毕竟生意关系也算关系，却未必称得上交情。</p>
“最后一段路程，”纠正完公主话中误区的荻花题叶语带双关，“有兴趣听听她的故事吗？”</p>
陡然发现术者身形虚幻不少，一念及此的魔伶公主自然不吝满足对方表达欲望：“说吧。”</p>
更何况她事实上也对那位未曾谋面的远亲十分好奇。</p>
毕竟那是真正生长于人界的蛟族。遥远的人世也是俏如来的故乡，魔伶公主总是希望多了解一点的。</p>
“这要从百年前的一天说起……”荻花题叶清淡静远的声调十分适合讲故事。</p>
那是一段足以毁灭一切的悲剧，是人魔之间不能碰触的禁忌。</p>
一只千年的白蛟碰触了禁忌，成为悲剧的开端。</p>
没人知道那只白蛟究竟是来自何处，只知道这白蛟是拥有千年道行的魔物，修炼成精的它遁入凡世，游离湖海江河，它看见了所谓的人，以及所谓的爱恨情仇。</p>
好奇心使然，让它决定化身女子，它变成了她，用人族的身份体验着人族风情，甚至是男欢女爱。</p>
有人说，她是真的动了凡心，还有人说她为了勾引男子当成自己修炼的战利品，但是也有人说她用自己的力量救过不少的人。</p>
无论是哪一种说法，最终仍导向了毁灭的结局——引水祸世，涂炭生灵的凶神，就是白蛟留在世上最后的评价。</p>
没有人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原因做出这种的事情，也许是计划，也许是背叛，也许那是本性。</p>
久远之前金雷村成了这个悲剧的牺牲品。</p>
唯一庆幸的是，当时有一名高僧察觉此况，便自告奋勇与白蛟斗法，岂料白蛟顽强，遇水则生，杀之不死。</p>
最后，这高僧用他随身的法器，同时牺牲一身的修为将白蛟就地镇压。</p>
那一夜，洪潮瞬间退去，高僧不知所踪，只留下他的法器。</p>
而那白蛟，也只能带着不甘以及对人世的怨恨，从此被压在其下，永世难出。</p>
以上是金雷村流传的版本。</p>
而曾拥有上帝视角的荻花题叶显然知晓更多。</p>
藏在古岳派蛟鲤图腾的基石之下的青奚宣手书也足够支撑古陵大手补全不同于外界，另一种风貌的白娘子传奇。</p>
因伞相识结伴行侠江湖的青奚宣与锦烟霞听闻一处隐密山村出现溪水暴涨的迹象，赶往一探，却遇上了一名托钵高僧。</p>
那高僧惊觉白练飞踪为魔，是故只愿对青奚宣吐实现况——对其说明此地水脉即将爆发。</p>
出身鲛人一脉的青奚宣以鳞族体质感应，惊觉该处极有可能是龙涎口，其中更隐隐掺杂海境之气。</p>
那时他便明白，龙涎口一旦爆发，不只是此地灾难，更是海境浩劫。</p>
高僧自言，必须有足够的时间探入水脉，方能坐化镇压。</p>
在此之前，必须先以另一个强大力量结成封阵，将能量强制压回平稳状态，至于人选……</p>
“当时的青奚宣力量不足，无法代替锦烟霞，但龙涎口爆发在即，几经挣扎之后的青奚宣痛下决定，与高僧联手布计……”</p>
立足旁观者视角的荻花题叶叙述口吻客观且纪实。</p>
一点一滴地回顾着一桩颠倒的因果，自尘封历史中，抽出痛彻心扉的轮回，仿佛背叛的真相，在瞬间淡漠。</p>
独独留下绝情而又无奈一幕在光阴的反复磨洗中愈见清晰。</p>
【“啊……”这是饮下青奚宣递来的酒后惊觉不对的锦烟霞，“这酒！”</p>
而在她背后是默默致歉的青奚宣：“对不住。”】</p>
“当白练飞踪饮下调入醉雄黄的百里闻香，一切就无法挽回了。”</p>
千般愧疚，万般无奈到底成空。</p>
“那是一杯苦茶，更是一杯烈酒，足以让龙族血脉心神大乱的烈酒……”</p>
锦烟霞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接下来的连番变故更是让她措手不及——</p>
突然到场的高僧将青奚宣“擒拿”并以之为饵将白练飞踪引至水脉要处，该处正位于金雷村地底。</p>
【“奚宣！”</p>
这是夜奔紧追法海的锦烟霞，烈酒乱心仍是难撼满心痴恋。</p>
“烟霞！”七分真情，三分作态的男声同样念念不舍，可惜时机不允私心存在。】</p>
“受紊乱龙力共鸣激化的龙涎口已露爆发表征。”</p>
【“淹，淹大水了！啊——！”</p>
止不住的哀嚎自地上传来，激荡未被酒意完全泯灭的侠骨柔肠。</p>
“不是，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p>
好容易救回青奚宣的白练飞踪为村民呼救声恍然惊醒，心神错乱的她旋即便为一掌打至无边沉沦。</p>
一掌，伤的是身，更伤是心。</p>
颓然坐倒锦烟霞仅能任凭法海施为，无力更无愿反抗的她怔怔地看着青奚宣：“你为什么背叛我？！”</p>
“青奚宣，我们没时间了。”心下同感悲恸的青奚宣尚未回应，来自高僧的警语再度使其袖手。</p>
“法海大师。”</p>
千言万语涌至嘴边悉数汇成一声无奈，青奚宣只能眼看着镇脉金封于白练飞踪身上蔓延。】</p>
虽因时刻误差，金雷村方圆仍现洪灾，幸好最终计成。</p>
高僧明白锦烟霞充满怨恨，告诫村民不可随便离村，用血脉之力维持紫金钵封印，防止锦烟霞破封报复。</p>
作下最后交代的他便肉身坐化而去。</p>
而同样知晓当年全部真相的青奚宣，为了不让善良的金雷村先人被真相煎熬而自责一生，选择编了一套说词，让他们相信所谓的镇魔荣耀。</p>
“在那之后，地脉回稳，高僧进入水脉找到龙涎口，便结合蛟龙的力量，逐渐坐化成肉身舍利。”</p>
流传话本一旦加注历史真相，受害者与加害人顷刻异位，夹在当中最为无辜的白蛟无疑是惹人共情乃至衷心可怜的。</p>
“青奚宣则在水脉上方，立了一座石敢当，便黯然回到鳞族，找寻代替之法无果，抑郁而终。”</p>
化身所剩续航时间堪堪来得及荻花题叶讲完《鸳鸯散》上半阙。</p>
“临终前，心知前非已铸的青奚宣立下宏愿——若有来生，愿入修行，偿还此情，广布大爱，回向苍生。”</p>
生而为魔爱恨极端的魔伶公主闻言不禁冷笑轻刺出声：</p>
“空洞的誓言，他界的人都是如此喜欢自我陶醉的吗，还是说认为所谓的佛便能助其偿还果报。”</p>
不难听出对方话中谤佛意味的荻花题叶一时间很想提醒魔伶公主俏如来同样曾为佛门修者。</p>
但想了想，还是放弃这个打算，选择稳健一手的他转而道：</p>
“一百零八年，原本只要一百零八年，龙涎口便会完全被打散，成为普通水脉，但一年多前，镇魔龙脉破损，魔世入侵，爆冲地气干扰此地封印，加之俏如来去到金雷村欲取紫金钵解放达摩金光塔——”</p>
听到关键名词的魔伶公主不禁竖起了耳朵。</p>
“于是受封百年的白蛟带着百年多来的怒与恨重见天日，再启因果轮回。”</p>
“因果轮回？”</p>
刻意强调的名词显然并非普通的血洗复仇那么简单，好奇心被激发的魔伶公主发问的十分认真。</p>
“昔时高僧今朝鳞族，昔时鳞族今朝高僧……”</p>
阖目低盼的荻花题叶语调转沉，沉声唱过两句荒唐判词。</p>
“许是苍天捉弄，一个充满背叛的回忆镌刻两张挥之不去的面孔，再度出现在白练飞踪面前，烙印在锦烟霞生命当中，一如穿越百年的因果，纠缠在三人身上。”</p>
这是新的故事，已然落定尘埃，魔伶公主还待再问结局，却发现荻花题叶已化浮沫消失在月光底下。</p>
断尾谜语令人不满，这位帝女精国掌政公主有些狂躁地挥了挥拳。</p>
同空气斗勇一番的她试图沉下心来。</p>
然而心思愈沉，愈是杂念丛生，丛生的念头尝试推演自家那没缘分的堂姐妹之可能结局。</p>
一番推演发现单方面猜测仅能聊以自慰的魔伶公主心思反定，回眸向后眺望——</p>
那是修罗帝国的方向，也是前往人世的第一出入口。</p>
受另类开解影响的魔伶公主打算亲自往人世一遭了解白蛟故事的结局。</p>
而这段心路历程则与身在金雷村的荻花题叶无关了。</p>
他所做的，只是埋下一颗种子罢了，刻意留白的结局旨在警醒，警醒魔伶公主殊无为人世牺牲的必要。</p>
人世之于俏如来岂非一如海境之于青奚宣。</p>
万千生灵同一人俱是性命，性命既无分贵贱，又凭什么决定少数人必须要为多数人牺牲与妥协。</p>
荻花题叶希望借此开导魔伶公主。</p>
然而话虽如此，但真实履践起来又能奉行几分。</p>
一如戮世摩罗选择战争统一，表面喊着虚无苍白的口号，事实不过徒然耗损修罗士兵性命，让身为大多数的基层为少数高层的一时野望买单赴死。</p>
而荻花题叶岂非也是一般，表面发自良善为保存帝女精国有生力量，实际上只为弥补异世戏迷心下俏伶遗憾。</p>
届时魔世再来可能扩大的战祸造成牺牲岂非俱是因他牺牲。</p>
人命很重，人命也很贱。</p>
不说荻花题叶早有慈不掌兵之觉悟，异世之灵也绝非所谓的渡世大愿持有者。</p>
人命是有价值的，至少在荻花题叶眼中是如此，因此面对选择他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人利益且心安理得。</p>